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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的,它看著

(2024-03-17 19:53:24) 下一個

靜悄悄的長廊,溫暖的陽光灑進單側的落地玻璃牆。我順著走廊地上不同卡通圖案去尋找電梯。C,Train Elevator,“叮”,上來8樓,穿過敞開的unit大通道門,來到了x56門外。

門虛掩著,裏麵很安靜。我看了眼手上的note,兩歲半,男孩兒,B,不需要額外的隔離服。輕輕叩了幾下門,沒有人應,我邊推門,邊announce:“Hello, this is J. I'm here to visit B. May I come in?”

寬敞的單人房,床上靜靜地躺著一個金黃色卷發的漂亮孩子,似笑非笑地看著,眼神穿透過我,聚焦在我身後。咦?!是個女孩兒,我走錯房間了?側身再次確認門外的房間號,x56,沒錯呀?想著,我掏出手機,撥了聯係電話。不出10秒,身後傳來溫柔的女聲:“你好,謝謝你能來看B!他會非常高興有你這個朋友來探望的。”我客氣地點頭回應。

利索地,我用了消毒液潤了雙手,來到床前看他。漂亮的大眼睛,蓋在長而密的睫毛下,並沒有因為我的走近而看向我,也沒有看旁邊忙碌的女孩。而是劃向了眼角另一側,望向了窗外。雙手各有幾根手指曲著,手臂垂在身側,雙腿纖細而痙攣著,仿佛想要用力伸展卻無處著力。我的心瞬間也跟著一顫。

很快,我按常規,問了下身後的女孩注意事項。B的喉部和腹部都插著管子:喉部的是幫助呼吸的,腹部是食管。由於長期平躺,B的後腦基本扁平。我不是很確定他能不能被移動,所以我原本打算就在他的床邊陪他玩兒。忽然,他的主治醫生進來了,後麵又跟進來幾個護士和tech。他們每個人都先感謝我能來看B,弄得我對這陣仗有點莫名。然後,醫生問我能不能抱抱B。我說那是肯定,隻是我需要他們的幫忙才能抱穩妥了,畢竟他身上的線錯綜複雜,怕被不小心牽扯,弄疼了他。醫生說,那是自然。然後我在窗邊的搖椅落座,幾個醫生和護士把B移交到我懷裏,連帶掛著連在他全身上下的線的架子一同移到我搖椅邊上,還貼心地在我側麵放了個靠枕。所有的這一切發生時,我居然沒有聽到B發出任何響聲。有點奇怪,我看了看醫生,他會心地跟我解釋,B天生如此,從出生就沒有出過醫院一天,以後也會一直這樣,而且已經很久沒有家人來探望了,所以大家都很希望有人能來看他,抱抱他。

幾分鍾後,房間裏恢複了平靜,隻剩下B和我。

我試著和他說話,原本也沒期待他會回應,也就自顧自地告訴他給他唱歌聽吧。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慢慢地搖著椅子,我開始唱海子的《九月》給他聽。唱著,唱著,一遍又一遍。忽然我發現B咧了一下嘴,在笑,眼神依然穿過了我。就那麽短短的幾秒。驚豔!我停下歌聲,望著他的眼眸問:“你能聽到嗎?你笑是因為喜歡這首歌嗎?”滴答,滴答,時間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得流過。忽然,那個無邪而燦爛的笑又閃了一下,眼神也有一瞬刷過了我的臉。驚喜!我輕撫他的臉,跟他說:“那我就當你回答我囖。”

從來,我都相信這世上的人是靈與肉的組合。任何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來修行的。這副弱弱的帶有與生俱來的病痛的軀體裏,到底藏著怎樣的靈魂,他降生在這個世上帶著怎樣的使命,誰又能知道呢?

我試著換了一首歌給他唱,忽然,他開始咳嗽,小臉憋得通紅,連線的儀器有個指標也發出了滴滴的警報聲,嚇了我一跳。我趕緊停下歌,輕拍著幫他舒解前胸,護士也進來查看,同時按滅了警報。一會兒,咳嗽聽了,他又恢複了平靜。我疑惑地看了下護士,她說這很正常,隻是B情緒起伏引起的呼吸急促導致了咳嗽,因為插著喉管,所以臉會憋紅,不礙事兒。等護士出去後,我探究地看著B,問他,是因為不喜歡第二首歌嗎?無解。我試著唱回第一首歌,一遍又一遍,期間他又笑了。有意思!看來他是真的喜歡《九月》。

到了他沐浴的時候了。tech走進來,準備好浴盆,溫水和一應的物什,褪去他的衣衫,把他放進了澡盆。期間,讓我搭把手,固定他的肩膀和脖子,這樣她可以給他用沐浴露擦洗。不經意間,我轉頭,發現B的小腦袋歪向一邊露出了一抹羞澀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是我看錯了嗎?仔細再看他,我還真沒看錯吔。我問tech,她以前有發現過B這樣有趣的小表情嗎?她說,給B洗澡的人有輪流崗,而且她一般都是一個人給他洗澡,沒有幫手,所以光顧著忙,也沒注意過他的表情。這也算她第一次發現。所以我沒有在發夢哦。我用手指輕輕地點點B的小腦門兒,問他,是不是羞羞貓啦?Of course, 他不可能回答我。但是他的那個有意思的小表情一直到我們幫他穿完衣服才收起。

一個小時的探視時間很快就結束了,我聯係了陪床護士給了10分鍾departure notice。同時,把B轉移到床上躺好。輕拍著他,我開始準備離開。忽然,他的臉又開始憋紅了,還出現了哭的表情。無奈,我喚來了護士。她猜,B是不想我離開。醫院的規定,不能違反,我也不能瞎承諾以後一定有機會再來看他。一切都是緣份。我隻能安慰他說,隻要醫生和護士有需要,會有人再來陪他。他/她們會象我一樣來關愛他。願他一切安好。

曾有人說,醫院是生與死最接近的地方,也是能最常見靈與肉分離的地方。是否如此,我不得而知。但在這裏看到太多各種需要關愛的孩子,讓人感到生命的脆弱,也最大觸動地讓作為健康人的我感知自己是多麽地thankful。被禁錮在孱弱和病痛身體裏的一個個靈魂,我相信它們都有感知。無論它們此生的使命是什麽,願所有有緣人在短暫的相逢時刻都能給他/她們全心全意,無條件的愛。我相信它們都能感應到。

以前,我對那些生而不養的父母覺得不可理解,甚至有諸多沒有說出口的譴責。在看了太多太多病痛孩子和他/她們的父母的艱辛後,對不幸的家庭也有了不一樣的理解。特別佩服那些能堅持看顧病兒一生,不放棄的父母。對那些最終決定缺席孩子人生的父母,也有了些釋然。隻能說他們這一生的修行有可能就不及格要重修吧。

都說自閉症的孩子是來自星星的天使。誰說其他的身有疾病的孩子又不是呢?!無論他們來自哪個星球,無論他/她們此生能不能說話,與人交流,它們都在靜靜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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