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廢棄的鐵橋上，我還記得十幾年前第一次來裏的時候的心情，一種麵對未知世界的興奮和忐忑。今年出不了遠門，探索未知世界是不可能了，來這條河已經是跑得最遠的一次了。也正因為這樣，這次活動一下就招集到了16個人，除了我兒子Ryan不到十歲，其餘都是大叔和大媽。
我們這次的計劃跟以前一樣，從64公裏處的鐵橋灘下水，劃到23公裏處的大瀑布上岸，三天劃四十公裏。
我們早上9點在船老板家集的合。在那裏我們把行李裝到了他們的車上，然後開空車去大瀑布。在大瀑布換上船老板的車來下水點。以前是需要在保護區的入口停車交費的，這次船老板幫我們代辦了。不過每個人都要在一張表上填出生日期，暴露了大叔大媽們的小秘密。
在來下水點的路上我美美地睡了一覺。睡醒之後感到很驚奇，因為以前在這條路上是經常會被顛得飛起來的，哪裏還能睡得著覺。後來司機們停車休息，問他們才知道這次是繞道開的，距離遠，但路好走。
從大瀑布開了三個小時才到下水點。卸完車之後我們開始吃中飯。大部隊統一夥食，吃三明治。平時在家挑食的Ryan吃了兩份。我吃的是自帶的盒飯，簡單省事有營養。
吃完了大家就開始換衣服準備下水。這次天氣比較尷尬。最後一天會下雨而且氣溫不高，前麵兩天最高氣溫將近20度。如果穿幹衣，前麵兩天會有蒸桑拿的感覺。如果不穿幹衣，最後一天會比較痛苦。但我出去劃船準備衣服是以不被熱死為標準。所以最後還是帶的幹衣。Ryan穿的是他哥哥小時候穿過的濕衣。濕衣應付現在的天氣沒有問題，肯定不會被凍死。但如果萬一打濕的話，隔天早上再穿會很難受。因此我必須保證前麵兩天不翻船，不然讓小朋友留下心理陰影，下次不跟我們出來了。
這一次的水位是我見過的最高的。橋下的水流相當快，浪也很大。但好處是很多礁石都被淹沒了，不用躲石頭。八條船掌舵的都是有經驗的，一個接一個都順利漂了下去。隻有Sara和Lisa的船因為靠岸太近，來不及躲避一棵倒下的樹，而被打翻，人和船都被衝到了下遊的平水區。兩人都是久經白水的老將，在激流裏遊泳對她們來說小意思。我們在洄水灣裏把船拉上岸，倒幹水，兩人上船又重新出發。
下麵就是笨瓦湖(Lac Benoit)。這裏景色很漂亮，兩岸森林裏已經有一些楓樹開始變色。如果再晚兩個星期來，這裏應該是火紅的一片。這個湖是坐飛機來漂流的出發點之一。夏天經常能看見水上飛機起降。湖裏有個名為“小意大利”的半島，半島上有幾個不錯的營地。我們第一次來就住在這裏。
我們這次的營地出了笨瓦湖還有一公裏。這一公裏內有一個瀑布和一個三級灘，任務比較艱巨。瀑布之前有一個二級灘，灘不難，但還是存在翻船的可能。而且灘和瀑布之間的距離很近，救援不及時的話，人和船都有可能被衝下瀑布。灘邊樹上掛著的一塊獨木舟殘片，更是讓停船讀水的我們心驚肉跳。我的船順利下去之後，我站在灘後的第一個洄水灣拿著拋繩包做保護。黎光和紅豔兩口子的船隨後也順利下來，他站在瀑布之前的一塊大岩石上做好了第二道保險。然後大家一個接一個也都順利過了這個灘。接下來大家就開始扛船的扛船，搬東西的搬東西。Ryan是第一次看到扛船繞行，感到很奇怪。估計搞不懂這幫大叔大媽怎麽自討苦吃幹這種事。
瀑布之後劃不遠就是那個三級灘，名字很好聽，叫“噬船灘”(Canoe Eater)，因為這個灘裏遍布礁石，船每過一次都要被刮掉一層皮。我們把所有的東西都背過去，準備空船漂。好在當天的營地就在灘尾，東西順便就搬到了營地。即使水位很高，噬船灘裏還是有不少礁石露頭。我們在礁石之間輾轉騰挪，時不時刮到礁石，特別是在出口處，狠狠地撞了一下，船底防撞條都被刮下來一小塊。船也被水流推著撞到了岩壁。老盛和桂軍的船由於自重太重，在灘中被灌進不少水，過了灘之後船已經完全沒入水裏，成了潛水艇。但兩人配合熟練，老盛在後麵手扶船幫保持平衡，桂軍在船頭淡定地往前劃。最後竟然平安地劃到了岸邊。桂軍去年春節在怒江劃過“潛水艇”，可以說是經驗豐富。我買第一條獨木舟的時候就很擔心船翻了之後會不會沉到河底。後來才知道每條獨木舟都有基本浮力，能保證船裏灌滿水之後不會沉下去。漂白水的船兩頭更會裝備浮力氣囊，能讓灌滿水的船浮出水麵更高，這樣不容易被礁石別住，也方便救援。我們這次還專門設置了租賃裝備檢查員，就是為了保證氣囊以及別的裝備的齊全。而且還真的在出發之前發現了有條船漏裝了氣囊。
8條船全部下來之後我們就開始紮營，時間不到6點。大家按照分工，撿柴的，生火的，準備火鍋的等等，開始各司其職。噬船灘的尾巴上有幾處天然的“強力按摩浴缸”。在這裏泡一下可以洗淨一天的疲乏（和幹衣裏的汗臭）。雖然水有點冷，但泡過之後混身發熱。我們之所以選這個營地，除了這些按摩浴缸，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這裏是個魚窩，吃魚有保證。但在這裏釣魚就沒什麽意思了，因為魚太容易上鉤，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會被珍惜。
我還在泡浴缸的時候，方衛和桂軍兩位釣魚能手已經開始頻頻上魚了。我泡完浴缸，衣服也沒換就跟Ryan一起開始釣魚。甩了幾杆沒有咬，我和桂軍劃船去了對岸，就差不多每杆都有魚。其中一條扯上來的魚嘴巴裏還有另一個魚鉤，估計是上一撥人留下的。魚鉤上連著線，線上掛著鉛墜。含鉛釣具越來越成為一個嚴重的環境問題。加拿大每年要生產和進口約五百噸的鉛墜，這些鉛墜大部分就會失落在加拿大的各種水域，就象剛扯上來的這條魚嘴裏的鉛墜。這些鉛墜如果被魚吃了，魚會中毒，被鳥吃了，鳥會中毒。據統計，每年潛水鳥死亡數量中有超過一半是因為鉛中毒。還有一些別的鳥類，比如我們在這條河上經常見到的白頭鷹，也很容易鉛中毒。另外一個潛在受害對象就是小孩。小孩如果摸完鉛墜再抓零食吃，鉛很容易進入體內被吸收。我們俱樂部的活動從去年開始禁止使用含鉛餌具，希望我們的後代出來劃船不會吃到鉛超標的魚。
幾個釣魚的人一共留了十條魚，把殺魚工老盛忙壞了。魚還沒收拾完，那邊大廚已經在喊開飯了。晚餐照例是火鍋。這次準備火鍋的是一位身材苗條，有八塊腹肌，而且 怎麽吃也不胖的女同學，人送外號“老板娘”。有好事者問她為什麽叫“老板娘”，她含糊其詞，隻說是賣過包子。還好她不姓孫，不然這包子誰敢買。“老板娘”這次準備的是臘肉火鍋（肯定沒有放蒙汗藥）。臘肉煮好撈出來，湯裏放羊肉和魚肉接著熬，再下麵條。撈出來的臘肉被大家一搶而空。但也有幾位飲食健康的大叔沒吃，盛大師就是其中一位。也難怪他的腹肌長年保持線條分明。我的腹肌處於若隱若現的狀態，也就嚐試了一塊臘肉，確實很香。
晚飯吃了兩個多小時。吃完後，Ryan看了一會兒星星就洗洗睡了。我開始拍星空和銀河。忘了帶三角架，就在水邊找了一塊石頭，把相機放在上麵拍延時攝影。拍幾秒的視頻需要耗時幾十分鍾。今晚的星星很多也很亮。看著浩瀚的星空，覺得自己很渺小，同時感歎大自然的神奇，不覺就開始思考人生。如果大自然是被造的，那造它的是多麽的大能。如果大自然是“自然”形成的，那也很神奇，就象一堆沙子堆久了進化成了電腦，一堆0和1放在一起能自動運行，而且還沒有bug。
拍完星空我也進帳篷睡了。晚上最低氣溫隻有三四度。Ryan用的是一條零下十幾度的羽絨睡袋，睡得很香。我用的則是一條零度的。半夜被凍醒了。
早上河上起了霧。無人機飛到了一百多米的高空，穿過了濃霧，看到了瓊瑤仙境。東邊初升的太陽染紅了朝霞，底下祥雲一般的晨霧沿河道漫向遠方，鳥瞰之下的樹冠朦朧之中有點象雪花的形狀。
吃完早飯我們就開始了一天漫長的漂流。今天計劃行程隻有10公裏，但灘非常密集，叫得上名字的就有十個。這些灘以技術型二級灘為主，用獨木舟在這樣的河流上旅行，簡直就是絕配。二級灘的一個主要特點是不用停船查看就能分辨出通道。這次水位高，好多灘的通道更明顯。用方衛的話說就是順著主流走就好了。當然水位高了浪也大，所以經常過完一個灘大家都要靠岸舀水。以往技術要求最高的“穿針眼”灘這次的路線也寬了很多，針眼變成了大門，大家沒有費什麽周折就通過了。立鬆和月餅的船衝上了一塊礁石，在石頭上轉了一圈，來了個花式下灘。
前麵6個灘基本上是串在一起的灘+平潭的組合，讓我們過灘過得不亦樂乎。過完這六個灘之後，有一段平水，河左岸有一個名為“霍比特人”的營地，景色非常漂亮，是很受歡迎的一個營地。據說Bill Mason每次來都會住這裏。很遺憾我們總是沒有機會在這裏停。
接下來是一個長達一公裏的灘，名為“小鋼鐵”。灘中有個島，河道在島前分成兩股，在島後又匯合在一起。匯合處的水流湍急，恰巧還有一塊礁石橫在水流正中，礁石後麵形成的水洞成了攔路虎，經常讓經過的船隻人仰馬翻。老盛和桂軍的船在水洞前躲避不及，應聲而翻。在這樣的長灘裏翻船主要靠自救。老盛把船後拴的救援繩包解開，拉著繩子遊到岸邊，再把船拉到岸邊，成功自救。桂軍則順水漂了一段距離，找機會也上了岸。
“小鋼鐵”灘之後就是“小鋼鐵”瀑布。這裏需要扛船繞行，而且繞行距離不短，有350米。繞行小道起伏不平，大叔們扛著80磅的船走山路，還不能換肩。大媽們也沒有閑著，大包小包肩扛手提。美女作家叔丁背著一個大大超過她身體尺寸的包健步如飛，跟在她老公後麵幫著撿從船上拖到地上的繩子。敬業的“老板娘”則背了一個食物桶。Ryan也背了一個包，拿了一把槳。
“小鋼鐵”瀑布的尾巴上是個三級灘。如果對直往下衝，有一個大浪和一個水洞很難避開。如果擺渡到對岸，則有一條相對容易的通道。昨天一下水就被樹枝刮翻的Lisa和Sara擺渡不成功，改成對直往下衝，成功過了大浪，但在水洞裏被打翻。昨天是Sara掌舵，今天是Lisa掌舵，兩個人算是扯平了，誰也不欠誰。鬱慶和叔丁的船被灌滿了水，但向老盛和桂軍學習，劃著潛水艇一直不棄船，最後在李一鵬和“老板娘”的船的幫助下，成功靠了岸。
我有一年也在這個灘翻過一次。那次在營地裏看到一截放排年代遺留下來的鐵鏈，想帶走，就裝在一個防水包裏帶上了船。結果在這個灘莫名其妙地翻船，翻了之後鐵鏈把防水包的底打漏，從包裏掉出來，永遠留在了河底。
在灘尾的營地吃過午飯，繼續漂過兩個小灘之後，我們來到一個湖，在這個湖的後麵有一個瀑布。以往是我們沐浴按摩的好地方，老外也喜歡躺在瀑布中間被水流打磨得很光滑的大石頭上脫光了曬太陽。這次水量大得驚人，按摩是不可能了，隻能在岸邊找個水淺的地方泡一下，算是洗了澡。
出了這個湖，又進入另一個湖，叫“火燒島”湖。湖的進口處有一大片高聳的懸崖峭壁，回音效果很好，我們每次經過都要喊幾聲。這次有一隻巨大的白頭鷹站在懸崖邊的樹上，冷冷地看著我們這群不速之客從下麵劃過。
我們今晚的營地就在湖中間的“火燒島”上，四麵環水，景色不錯。9月份來這條河有個好處就是不用搶營地。要是在夏天，象這樣的營地很難搶到。這兩天我們沒有看到別的隊伍。現在整個“火燒島”湖也由我們獨享。傍晚的湖麵無風無浪，平整得象麵鏡子。
晚餐還是火鍋。吃完之後大家圍爐夜話，話題是“人過四十五，不分公與母”。這個話題比較生猛。我借著陪Ryan，早早進了帳篷。
半夜開始起風，刮得火塘上麵搭著的篷布嘩嘩作響。早上雨也開始下了。吃過早飯出發，已經快十點了。從路程上來說，我們昨天應該再往下劃5公裏再紮營。去年我們來的時候看到“火燒島”風景好，臨時決定提前紮營，第二天特意提早出發來趕時間。但今年做計劃的時候完全就沒想起來需要提早出發這件事。很多事情如果不寫下來就會被遺忘，跟沒發生過一樣。
出發的時候雨大了起來，我給Ryan準備的雨衣派上了用場。
今天隻有三個象樣一點的灘，跟昨天相比反差太大。第一個是“大鋼鐵”灘。有八百米長，分成兩段，上麵一段有三級，浪大而且帶拐彎。下麵一段是二級。大家除了船裏進了水之外，都順利通過了。
風越來越大。我們的船由於船幫很高，很兜風。一次在一個小灘的進口處被風吹得橫過來，然後就靜止在那裏不上也不下。後來使勁劃才漂了下來。看我們的船劃得慢，立鬆和月餅的船也特意拖後，不離我們左右。問我要不要把船拴在他們船上，這樣能省力一些。我想等過了最後一個灘再看看。
今天還有一個瀑布要去觀光。這個瀑布名為Wilson’s Falls，比昨天那個小很多。但這個瀑布有個特點，就是水特別冷。哪怕是夏天很熱的天氣鑽到瀑布下麵也會被澆個透心涼。Ryan昨天去看這瀑布，今天不想再看。我就自己快速進去拍出幾張照片就出來了，然後帶他找了一個地方釣魚。後來聽說大叔們在瀑布下麵大秀肌肉。
去年我們是在最後一個灘吃的中飯，這次劃到下午快兩點了還沒到倒數第二個灘。我們就近找了一個營地冒雨把中飯吃了。
倒數第二個灘叫“之字灘”。是因為要在灘中做個90度拐彎，不然會被衝到礁石灘裏擱淺。但今年水位高到不拐彎也能下。
最後一個灘存在真正的風險。灘中間偏河左的地方有一塊大礁石，過往的船隻如果不小心，會被水流帶過去，別在石頭上。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看到了一條被攔腰別在礁石上的船，船主人已經棄船而去。但好在河右還有通道，隻是在灘尾有幾道大浪。這一次是李一鵬和“老板娘”的船成了潛水艇。但他們學習能力強，通過觀察前麵的例子已經掌握了潛水艇技術，這次很輕鬆地劃著潛水艇靠了岸。
這時候雨已經停了，太陽也出來了。有幾條船過了灘就接著往前趕，有幾條船則停下來換衣服。我也把幹衣脫了，還跳到水裏洗了個澡。不過再出發不久又開始下雨了，而且就沒有停的意思。風一直沒停，我的船劃起來很費力，於是決定讓立鬆的船來拖，同時黎光跟月餅換了一下，黎光坐到了立鬆的船頭充當動力。雙發動機的拖船動力強勁，拖著我們的船嗖嗖地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出來玩團隊精神真的很重要。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助，我們隻怕劃到天黑也到不了目的地。
在大瀑布把東西收拾好之後我又順著瀑布旁邊的小道往下走了走。以前從來沒有下到過瀑布最下麵，這次想去看看。但走進去就發現路還很長，瀑布也不止一級。我們平時在馬路上看到的隻是一部分而已，下麵還有好幾級。小道旁邊有一個觀景台，從這裏可以看到峽穀和瀑布的大部分。這次水量大，瀑布的氣勢更加驚人。
我們很幸運，可以經常到這條河來看看。不知不覺大家都成了大叔大媽，再過一些日子就會變成老頭老太太。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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