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唐家婕(新浪駐美記者)
美國總統特朗普上任已經要滿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你的生活模式大概是這樣:起床、聽廣播、梳洗、換上正裝、穿上大衣、圍巾、毛帽,包裏放著能量棒、水、計算機、器材……
你往白宮的方向走去,手裏拿著寫下的提問問題草稿,“Thank you, Sean, Jane with Sina News…I want to ask about…”,你邊走邊練習,戴著耳機以防路人以為這個詭異的人在自言自語。
“Thank you, Sean, Jane with Sina News…”
“Thank you, Sean, Jane with Sina News…”
來到白宮外的第一個閘口,把綠色的護照交給特勤人員,核對當天允許進入記者會的名單,姓名、生日、護照號碼……。
“女士,你的生日在係統裏是錯的。請你跟白宮新聞聯絡人再次確認。”
站在冬天的風裏,特勤人員的這句話是你每天早上的第一個惡夢。因為那意味著你必須重新打電話聯係白宮的工作人員,通常情況是電話不通,終於通了以後要好聲好氣地麻煩屋子裏的那位年輕女職員,“我知道你正在忙,但我的生日好像輸入錯了,我正站在白宮的閘口,能不能麻煩你再幫我確認一次,實在是非常感謝,麻煩了。”
接著是另一個 20 分鍾,冬風裏的等待。
如果剛好遇到人比較好的特勤人員,他們會跟你閑聊;冷漠一些的,會請你站到一邊。旁邊有時候會有跟你一起“卡關”的外籍記者,也會有拿著大聲公抗議的民眾、搞不太清楚狀況的興奮遊客……,還有那些有美國身份、或有白宮記者證的記者,與你享有不同的待遇。他們脖子縮在高領的大衣裏、手插口袋,從容進出。
風裏,隻能無奈地等,並把唯一的期待放在屋子裏的那個女孩身上──她在與你通話完畢後,會直接坐到計算機前把數據重新更正。
20 分鍾後,再請特勤人員確定一次係統裏的數據是否更新。
“生日還是錯的,女士,你可能要再跟白宮聯係。”
無能為力,你隻能苦笑,再一次好聲好氣地打給新聞室,電話那頭傳來有點不耐煩的女聲。“您好,實在是很抱歉麻煩你,但我還是卡在閘口、數據還是錯的,可以麻煩你再確認一次嗎?”
這是每天參加白宮新聞簡報的第一個考驗──進場。是,就是一個這麽單純的進場而已,常常會花上一個多小時。
這是一個體力、心智的考驗。特朗普白宮的新規定,沒有白宮固定記者通行證(Hard Pass)的外籍記者必須要在每日簡報前的 48 小時提出申請(本國記者是 24 小時),順利進入第一個閘口,通過安檢,外籍人士還必須打電話請白宮工作人員來“escort”。(護送,意即外籍記者不能自由走動,必須在工作人員陪伴下才能移動)。
當然,這個“escort”往往又是另一個不知道多長的等待過程。
下午一點半開始的記者會,你往往是 11 點前就到閘口,因為實在不確定每一關的等待要多久。當然也有幸運的時候,你曾經在 20 分鍾內就進到簡報室,為這種微小的確幸感動到要流淚。僅僅是一件進入到白宮記者室這樣簡單不過的事而已。
題外話,如果要申請白宮固定記者通行證(Hard Pass),你必須堅持這麽做持續一年,而且每周參加至少三次。
記者室裏又是另一個光景。
那是一個不大的房間,隻有 49 個座位,座位下鑲有金色的名牌,寫著每個媒體的名字。座位安排由白宮記者協會決定,第一、二排是各大新聞台與通訊社:NBC、FOX、CBS、AP、ABC、CNN、路透社……往後則有報紙 The New York Times、Washington Post、廣播電台、新聞網站、外國通訊社等等。
沒有座位的媒體記者隻能站在走道上,通常是擠得沒有任何移動空間。
沒有座位的媒體記者隻能站在擠得水泄不通的走道上,圖中高亮處為作者
有些老記者不太喜歡你們這些“外來生物”,你們身上掛著粉紅色的“外籍人士”名牌。(美籍人士是灰色的、長期的白宮記者證是紅色的)。
外籍記者可能會碰到被“驅趕”的情況。這些“驅趕”或許是顯性的,比如直接對你說:“Hey, young girl, this is my spot.”也可能是很有技巧地“隱性”驅趕,這類案例你遇到非常多次──外籍記者傻愣愣地一小時前就站在走道前排的位置等待,老記者走進來,自在地跟那走道周圍的資深記者閑聊,然後就自然地融入、擋在你的視線麵前,繼續若無其事地聊天。
脾氣直一點的外籍記者會發出抗議,但多數時候大家是忍氣吞聲,畢竟那感覺是別人的地盤。
你往後退一步,繼續擠在那狹小的走道裏,微笑、舉手,希望那一個小時炮火四射的記者會,發言人能注意到角落的你。
特朗普選的白宮新聞發言人是前共和黨的發言人斯派塞(Sean Spicer)。
如果說發言人的角色是如實傳達總統的情緒與語言,斯派塞算是做得不錯。他在特朗普上任的第一場“記者會”,就先給媒體下馬威,找了記者來,訓誡一頓關於就職典禮人數的議題,並在不接受任何提問下離場。
批評媒體不公、報導假新聞是斯派塞常用的反擊方式。他打破了過去白宮新聞簡報總是先點前兩排“主流”媒體的慣例,一個月以來,他固定點的是幾家保守派媒體或新聞網站,特朗普的宿敵 CNN、NYT 記者常常隻能舉到手酸。
斯派塞還開啟了白宮新聞室的 Skype 遠距提問時代,說目標是讓美國各地沒有辦法來到華府的媒體也能參與。但目前沒有人知道這些提問者的篩選方式,隻能確切的說,目前都是一些親近特朗普的保守派地方電台、主持人,提的問題也往往被視為“安全球”(Soft Ball)。
華府正在關心的特朗普政府與俄羅斯的私下聯係、總統幕僚的內鬥、特朗普推特的爭議,以及過去新聞室裏,針對熱點議題一來一往、針鋒相對的記者與發言人辯論、求真模式不複存在。
而這群總是被點到的保守派新聞記者,像是被特朗普賦予了皇冠。他們越站越有自信,開始得到其他人的誇讚與示好──不論是否出自真心──那是一幕幕華府的政治現實。
斯派塞固定點幾家保守派媒體或新聞網站,特朗普的宿敵記者常常隻能舉到手酸。
每天出門前,你常常跟室友開玩笑說:“我要上戰場了。”
後來你發現,這種經曆更像是移民每天要穿越美國的邊界。審核證件、卡關,疲憊、無力,但還是得對著工作人員露出微笑。
應該象征著言論自由的新聞室,充滿各種隱性的階層,對膚色、種族、性別、外來者的隱性潛規則與權力不對等……
這裏是白宮的新聞室,也是特朗普的美國社會迷你縮影。
Take it or leave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