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拾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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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夫妻

(2017-01-17 07:50:24) 下一個

 

1)“上引”娶親

五七年以後,娶親不允許坐轎子了,所以“上引”結婚的時候,換騎高頭大馬。新媳婦名叫“戴戴”,是鄰近中莊財主的獨女,屬馬,大“上引”一歲。

媒人說, “女大一抱金雞”,“上引”隻笑不語。從見麵,定親,過禮到結婚,連說帶娶,不過一個月,可說是快馬加鞭。大婚吉日也是請先生給看的,除了飄過一陣毛毛細雨,一路上還算天隨人願。

迎親隊伍一進村,就被一條板凳擋住去路,那是為了讓唱班賣賣力氣,熱鬧一下,也好讓村裏人一睹新媳婦的俏模樣,跟著沾沾喜氣。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上引”命真好,娶了個村裏最好看的媳婦。人個頭不高,但條感俊俏,尤其是背後那兩條長到溝蛋的大辮子,非常惹人喜愛。

鬧洞房的夜裏,屋裏擠滿了年青人,出了不少歪歪點子,讓二人困坐愁城,自是笑聲一片,甚至招來了不少還沒長毛的小屁孩,也跟著似懂非懂地傻笑,運氣好的能搶幾個糖吃。

 

2)“戴戴”不孕

兩三年過去了,“戴戴”老是懷不上,也不清楚誰的問題。雖然很泄氣,但“上引”仍舊對“戴戴”好,“戴戴”也把“上引”伺候的到到的,兩人相敬如賓。

他們跟哥哥嫂嫂住一個小院裏。院子南北長,東西短,北麵兩間半哥嫂住,“上引”和”戴戴”住南麵兩間,西麵三間曾是母親住處,供著父親的靈位。東麵是土牆,東南角有一扇便門跟另外一個大院通著,村裏人稱之為套院,也稱下院。進進出出都得走上院和上院的那道大門。

上院住的是與他們兄弟倆同父異母的兄長“富義”,是父親原配所生,有兩個兒子,“許德”和“許才”。“富義”曾主動提出,可以把老二“許才”過繼給他們,“上引”和“戴戴”覺得這也是個辦法。

 

3) 四清查賬

六二年, 以李主席為首的四清工作隊,進駐該村。查賬時,發現二隊會計“富禮”貪汙生產隊的錢,要求他把貪汙的錢退回。“富禮”即是“上引”的親哥哥,他們倆是一個母親所生,曾住在同一小院。但“上引”的名字似乎跟二位哥哥沒有任何關係。因為院子小,不夠兩家住,  “富禮”成家後,在村外頭蓋了三間新房,把小院留給了弟弟“上引”。“富禮”交代,說錢都花在房子上了,沒的退回,答應把小院的三間西房抵給工作隊。 跟弟弟“上引”私下商議,說等以後把錢攢夠了再把房子贖回來。“上引”好人心軟,心想“兩人還不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所以沒讓哥哥作難,也就答應了。

 

4) 西房被拆

工作隊走後,把“西房”產權移交給生產隊。隊長叫“陳大狗”,是隊裏最早入黨的社員。按照政策規定, 抵押的房子可贖不可拆。但“陳大狗”跟“上引”先前有過摩擦,借機公報私仇,把通知下到“富禮”家中,要求限期贖回,否則拆除。

“富禮”前妻因病早亡,後續下寨村寡婦,還是“老師傅”用馬車拉回來的。“富禮”提出借錢贖房一事,遭到後續老婆堅決反對。那可不是一點錢,從哪裏能借的來?於是,憋著一肚子氣的 “上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西房的倒塌。而且,他也被隊長安排在拆房的勞工隊列,這相當於是讓自己給自己刨墳挖墓。打那以後, “上引”一病不起。每天早上起來,都得麵對那片廢墟。心裏那份窩囊,可想而知。活著還有個啥勁,但還有“戴戴”,欲死不能。

“戴戴”在邊上給“上引”寬心打氣。人在低處走,盡量往高處看,誰沒有個七災八難。

 

5)“上引”蓋房

“上引”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發誓一定再把房蓋起來,讓他隊長看看。他拖著有氣無力的身軀,到對門的南院看了看。那裏是二位哥哥讓給自己的磨坊和牛圈, 味道差些。但心裏怦然一動,有了主意,“這裏占地可比這小院大一倍不止,不如蓋到南院來”。不過舊房的大部分木椽太過細小,也上了年頭,需要撤換。他盤算著,先把木料買下,但就這錢一時也湊不夠。 吃飯的時候,跟“戴戴”說起了在牛園蓋房的打算。但把心裏的想法隻說了半截,沒說透,好讓他媳婦去意會。“戴戴”是一點就通的人,自然領會“上引”那藏在喉嚨裏的下半句話。這也是為什麽二人相處如此融洽,“上引”肚裏裝些什麽,“戴戴”看得是亮亮的。所以說“戴戴”不僅人長的好,而且通達事理。唯一做不到的,是她不能做個真正的女人,給“上引”添個一男半女。

 

6)“戴戴”借錢

“戴戴”清楚,“上引”差錢,臉皮薄,不好意思開口。這才回到娘家,說明來意。老財主是真疼女兒,嬌貴的小姐卻落得丫頭的命。聽說女兒遇此大難,眼都沒眨,從箱底取來一搭錢,正好一百塊。還問“夠不夠”,“戴戴”兩眼濕濕的,不知是委屈還是感動,連忙回答,“夠了,夠了,不過,爹,什麽時候還,可就說不定了”。“行了,啥還不還,回來多看看你爹我就行了”。說到這,似有所醒,扭頭對著廚房喊到,“戴兒她娘,飯好了嗎?戴兒吃了還要趕路呢” 。“戴戴”這才想起肚子,“媽,要不要我幫忙啊”。爹說了,“沒事,她一人行,你難得回來一趟,陪我說說話”,老財主擱炕頭磕了下煙袋鍋,撓了撓耳稍,就聽裏屋傳來一個聲音,“好了,女兒一回來,你就成了催命鬼”。隨著門簾挑起,端出來一盤熱騰騰的白饃,放在炕頭的小桌上,“先咬口饃,火菜就來”。。

“戴戴”返回家來,往臥炕的“上引”麵前一放,“你這個人,拉屎拉一半,求人還不往明裏說”,“不就借了點錢嗎,說話怎麽這麽難聽”。“上引”為省錢,也不吃紙煙了,點起了旱煙。他把火柴摔滅,深深地洗了一口,吐了一個圓圈圈,正套住“代代”的臉。“嗆死了,給你弄來錢,你還害人”,“上引”也是從虛弱中, 勉強苦苦一笑,“到底是老財主,都說我‘上引’有福氣,真是一點不假。為了你,孩子他娘的我不要了”,“你說什麽?”,“戴戴”瞪大了眼,“上引”趕緊解釋,“不是,都讓房子氣糊塗了。我是說孩子不要了,他娘還是要的”。“不要孩子”這句話不一定是“上引”的心裏話,但足見他心裏多麽喜歡“戴戴”。那可是老財主家的小姐,對他如此體貼,跟他一起擠在這狹小的院裏。西房被拆, 剩下這南北四間半, 還像個家嗎?這一點,“上引”心裏是清楚的,覺得虧欠“戴戴”。

“戴戴”轉過身,用鐵條在爐火裏捅了個洞,“我先給你把藥熬上,嗯哼。。”,煤煙把她嗆得連咳好幾聲。
 

7) 托人買料

”陳三狗”是隊裏的複原軍人,回來後被有關部門安排到鐵路上作了火車司機,經常走中條山這條線。“上引”跟他,也是打小光著屁股長大的,想托他趁上山的機會給幫著買點木料。

“陳三狗”在外麵幹事,見的多,有時候總愛跟“上引”拿“戴戴”開玩笑,說自己老婆在炕上沒勁,問“上引”想不想換換。“上引”雖然好人, 但也是有原則的,尤其是揭短。不等“陳三狗”說完,就從地上撿起半塊磚頭。“陳三狗”見狀,一個勁忙著道歉,“別認真,說笑,說笑...”。

過了一陣,“陳三狗”把錢退回“上引”,但隻有80快。說木料不好買,自己求人請客把20快花了,答應日後補上。“上引”覺得有點沒法給“戴戴”交代,回家後撒了個謊,說自己不小心可能把20快錢掉在火裏了。“戴戴”聽完,趕緊在還沒燒盡的餘灰裏扒拉,但連一個錢角角也沒找到。這時,正好讓來借磨麵篩子的“玉蘭”趕上瞧見了,問“戴戴”找什麽。“戴戴”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那時20元是好多錢,生產隊年終分紅也不過這個數,更何況是借的。“戴戴”一晚上都沒合眼,“上引”也不好受,心裏直罵“陳三狗就是條狗,他媽不是人要的。肯定是借口幫忙把20快昧了,根本就沒花。20快,如果真是請吃請喝,怎麽又會買不到木料呢?還?還他媽的蛋,一定是肉包子打狗, 不可能還回來了”。“陳三狗”是“陳大狗”的三兄弟,人家兩個當然是穿一條褲子,一個鼻孔出氣。
 

8)“上引”自刎

拆除的磚瓦木料被用作生產隊的飼養處建設上。尚在病中的“上引”,又被隊長“陳大狗”派工,不僅讓他親手拆自己的房,還要他親手把拆的再蓋,而且被分配的是力氣活,和泥。“上引”還沒有回複元氣,根本就轉不動泥巴。房子拆了,木料沒買成,錢也花了,還有小人刁難,事事不順心,就像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身體稍有點起色的“上引”又跌入了低穀。

他好些天了不能吃東西,對著院子西邊的那堆殘物發呆,一言不發。做媽媽的也是病急亂投醫,還托“滿屯”到西村走親戚的時候讓神婆給看看,回話是讓家裏在未來的7,8,9 三日裏注點意。到了9這天,“上引”在南房磨蹭了大半天。出來時懷裏揣著件東西,用步裹著,藏到炕頭的席子下。晚上的天空,雲和月亮你來我去,不知誰家的狗叫了兩聲。“戴戴”睡著了,“上引”摸索著從席子下拿出藏物,原來是把菜刀,照著老婆就砍了下去,一刀劈在“戴戴”左臉上,把“戴戴”砍醒了,趕緊閃開,同時大喊,“老家夥你這是幹什麽”,“上引”不由分說,又一刀砍在“戴戴”右臉。“戴戴”對著窗大喊“救命”,這時兩片肉已經掛在臉兩邊,她雙手把肉片又托回去,捂著臉,滾著下了炕,還好“上引”忘了反鎖門,她慌裏慌張一路小跑到了上院大哥的家,用腳踢著門,哭著喊著,話也說不清,“‘上引’在耍刀,快去救人”。許德他媽一骨碌下了炕,拉開門拴,讓眼前的“戴戴”嚇了一條,吩咐“戴戴”待在炕上。因為太突然,左腳穿右鞋,右腳蹬左鞋,就出了門。邊走邊喊,邊係褲子。還是吆喝起來幾個年青人,其中有個人拉起了生產隊出工用的鍾。就在一陣急促的“噹噹噹”地鍾聲裏,幾個毛頭小夥子飛奔著進了小院,等進了屋,看見“上引”已經躺在炕上一動不動,手裏還緊緊握著那把菜刀,邊上都是血,脖頸那裏有道口子,還在滴答地流。其中有個人喊,“快去叫‘老師傅’架馬車”。不一會,叫的人說“老師傅”已經聞訊趕來了,正在架馬車。又一個人來報,“馬車已好”。兩人把“上引”抬起來,兩邊還有人扶著。“老師傅”在車上鋪上了自己結婚都還沒舍得用的被褥,把“上引”放好,也讓“戴戴”坐邊上。隨著“駕”的一聲,便離開了那一臉土色, 驚魂為定的人群。剛出村,過了魁星閣不久,就聽後麵有人喊,“老師傅,停停停,不行了,沒氣了...”。說完,兩手抱著頭,大哭,不知是嚇的還是傷心,那是“滿屯”。”雷寶”從車上跳下來跑回村裏叫人又把“上引”抬下來,繼續把“戴戴”送往醫院。一路上,“戴戴”兩手是血,緊緊地扶著那兩片肉,頭上蒙了件嬰兒用的小褥子,眼淚一直往下落, 和血渾在一起,簡直是自己往自己的痛處撒鹽,總算撿條命...
 

9)“上引”埋了

“上引”的事情有點突然,家裏都沒有準備棺材。“戴戴”還在鎮上的醫院。她告訴自己的娘家哥哥說,北屋某箱底存著錢。她哥哥按照妹妹所說,找到了那個箱子,取出了所有的存錢,包括“陳三狗”退的80快。但不知怎麽讓隊長“陳大狗”知道了,派人到“戴戴”娘家追回。因為成份不好,娘家人沒有反抗,如數退回。隊長“陳大狗”從退款中拿出40快買了副劣等棺木,合板之間的縫隙就有半寸寬。故意為之,就是讓你不得好死。他把餘數給了“上引”的哥哥“富禮”,意在堵嘴。“富禮”又得房產又得錢,沒有上告揭發隊長惡行,引起眾人不滿。

“上引”的屍骨被埋在“穀坨念裏”的一個地洞裏,也叫“囚”,沒有正規下葬,以便陰婚。先生說,“這裏風水好,左右都是山丘,前麵一片開闊地,坐西麵東富貴家...”。人都死了,也沒有留下娃娃,富貴誰呢?大家也不想聽他瞎掰。葬禮很簡單,不是什好事,也不需要吹吹打打告示天下。但送葬的人是傷心無比,私下裏都說這事怨“富禮”,“一肚財眼,連個老婆的家都當不了”,“‘陳大狗’以權欺人,壞透了...”,“‘陳三狗’小人一個,也不是東西... ”,“‘上引’正當壯年活活給氣死了,可惜呀!閻王殿裏又多了一個冤魂”。尤其是跟“上引”差不多年齡的男人,個個淚如雨下。苦大仇深的“老師傅”是最難過的一個,就在事發的前一天,還去過“上引”家裏勸說,萬萬沒有料到事情會到了這一步,以後心裏有啥話隻能對著這一堆疙瘩土。

後來有人給“富禮”說,鄰村有個死去的單身姑娘叫“撮撮”,給“上引”陰婚正合適。但辦事那天,對方要求用唱班拉走,“富禮 ”心疼這40快開銷,把這婚退了,所以“上引”一直在“穀坨念裏”單著,成了孤魂野鬼。
 

10)“戴戴”改嫁

“戴戴”臉是治好了,但是兩邊疤痕還在。“戴戴”想把這個家延續,決定找個人上門,活配死不配。自己死後仍跟“上引”合葬。當時是“老師傅”牽的線,介紹的是鎮上供銷社失去老伴的老楊,然後把同父異母的大哥的老二“許才”過繼。因為拒絕“富禮”老婆提出的“過繼‘富禮’前妻遺子‘寶才’”的提議,所以遭到“富禮”後續老婆的不滿和反對,她想讓“戴戴”幹脆改嫁走人,自己也好獨吞“上引”的剩餘的南北四間半。

生產隊中心,大家慣稱“和門口”,是那時村裏村外的分界線。過去人在這裏看戲,後來戲台拆了,批了幾家宅基地蓋房了,不過隊上仍在這裏集合開會,那口敲鍾就掛在那顆老槐樹上。“富禮”老婆這天在老槐樹下閑坐時拐著彎地辱罵“戴戴”,“戴戴”路過聽見了也不示弱,兩人對罵隨後撕打在一起。“戴戴”是富家小姐,個頭又小,不敵“富禮”老婆漢好,被壓在身下一頓打,吃了大虧。

“上引”生前和住在村外的“老師傅”常常走在一搭。“鸞兒”,也就是“老師傅”家裏,人很熱心,能說會唱。再說娘家的成份也不好,給劃了富農,僅次於“戴戴”的娘家地主。倆人都是帶著高貴的成份嫁給了貧下中農。“鸞兒”做的一手好棉活,“戴戴”擅長捏花饃,都是心靈手巧。所以“戴戴”總喜歡到她家裏坐。尤其是“上引”走了之後,一個人生怕在那小院裏住,她倒不是怕鬼,而是怕看不見鬼。她一點都不恨“上引”用刀奪她的命,因為她知道那是“上引”喜歡她,想帶她一起走。有時候她想他為什麽不一刀把她捅死好跟她去,省得留下兩道疤痕,嫁人都難。又想,“上引”砍她的時候,應該是也有把刀紮在自己的心口吧,才沒有使那麽大力氣。她哭著,說著心裏的所想,“鸞兒”也掉下了眼淚。好好的一對,卻偏偏遇上這樣的事,臉上還留著疤,今後可咋嫁人?“富禮”老婆厲害又惹不起,好在“鸞兒”話能來回講,道理說了一膠皮車,最後總算說動了她,往前再走一步,遠離是非之地。

後經人拉線介紹,改嫁“幾家黝裏”。男的前妻難產與子共亡。因受後娘虐待,手有點抖,好歹是個伴,這就跟“戴戴”續上了緣。婚後,“戴戴”一直沒孕,看來真是“戴戴”有問題,不過兩人感情很好,也算是不幸中之萬幸。“鸞兒”跟“許德”媽還去看過,家裏的房子與“上引”的小院驚奇相似,北方兩間半,西房三間,南房兩間。

原來跟“上引”一起居住的兩間半北房給了“富禮”,南房歸“戴戴”,賣掉付了醫療費用。“富禮”作為兄長,沒有為弟媳花一分錢,不知是個人太摳門還是當不了老婆的家。

 

11)“上引”鬧鬼 

“上引”走了,“戴戴”改嫁了,“富禮”老婆卻害怕起來。屋裏任何地方有個風吹草動,她都覺得是“上引”的鬼魂。她把任何容易有聲響的地方都做紮實了,把所有的碗翻扣,窗戶堵個嚴嚴實實。常常半夜驚醒,把自己和“富禮”都嚇個半死,遇上一個人在家時,就來找“鸞兒”作伴。

說有鬼,這鬼還真就來了。村裏不是這家孩子哭,就是那家媳婦鬧。讓巫婆看,說都是“上引”,說道說道,算是送走了。鬧自己家的人時動靜反而大,“許才”媳婦被附身的時候,直把老公公叫“大哥”,弄得一家人苦笑不得。

天剛擦黑,人們收工回家,正在喝泡饃,就聽 “許德”家的老大,又哭鬧起來,已經是第三次了,很不正常,哭喊聲怎麽像大人。鄰居提醒“許德”屋裏,“趕緊尋‘玉蘭’,看看是不是土?”,“噢”,“藕蓮”如夢方醒,一路小跑出了門。從她家裏出來百十步,到了“和門口”的老槐樹下,右一轉就是“玉蘭”的家。也是以前戲台,關帝廟和財神廟的所在。破四舊後,“玉蘭”家在這裏蓋了房。“藕蓮”進門就喊“嫂嫂” ,“‘藕蓮’,啥事來把你慌成那樣?”,玉蘭正在案板上揉麵聽見有人叫。透過半開的窗戶,對著“藕蓮”問。”哎呀,哦外老大這幾天不知是咋了,突然又哭又鬧,你看看是不是動了土拉?”,“你坐,等哦把手洗一下” 。

“玉蘭”是村裏的巫婆,在家定著四位神,槐仙, 關老爺,奶奶,張天師。也許是近水樓台,神仙都找上了她附體。最初也是又鬧又哭,也說也唱,胡喊亂罵, 誰也聽不懂,把大姑娘“梅”嚇得半死。有一次哭喊中,說“去叫‘鸞兒’,她娘家爹也敬拜關爺,她能聽懂我的話”。這次說的清清楚楚,“梅”聽了個真真,半信半疑這才去叫。“鸞兒”來後,果然能把“玉蘭”的說唱傳達很準確,從此一舉成名,做了鬼神翻譯官。

“對了,你得先把‘鸞兒’叫來’,沒她翻譯,你聽不懂”。“藕蓮”不一會就把“鸞兒”請來了。“玉蘭”上了炕,盤腿而坐,眼一閉,不一會就下了陰。慢慢地就唱了起來,有點像唱戲。有時說話,有時打自個的臉。“你是誰呀,在鬧‘藕蓮’老大?”, “鸞兒”問。“我是‘上引’”,說著眼淚掉下來了。神婆回答,“你要啥說,就不要鬧娃娃了”,“我要我的20塊錢”,“啥錢,誰該你的錢,是‘藕蓮’?”,“不是,是該死的‘陳三狗’,他把我老婆娘家的錢花了,也沒給買木頭,隻退還80”,“能行,我給你要,但你別鬧了,娃娃小”...

“這是啥錢?咋會事”, “藕蓮”問翻譯官,“鸞兒”把事情經過講給了“藕蓮”,並說,她跟“陳三狗”家裏不對勁,提議讓“藕蓮”問問。這時“玉蘭”出了陰,問咋回事。“翻譯官”又重複了一遍,“玉蘭”說記得有這回事。那天去“戴戴”家的時候,正遇上“戴戴”在鍋灰裏找錢。

“藕蓮”後來找到“陳三狗”。“陳三狗”說已經還給“上引”了。反正“上引”死了,現在是死無對證,縣太爺那裏也沒法受理這陰陽兩地的無頭案,事情就不了了之,好在孩子不鬧了。

 

12)“上引”又鬧

這次鬼找對了頭,鬧上了“富禮”的兒媳婦。

“風香”跟“鸞兒”家是左鄰居。以前因為院牆的問題,還有過點矛盾。“鸞兒”跟“陳三狗”是右鄰居,就是因為所建房子高出他家一點,從此結下梁子。

這天突然聽見“風香”哭鬧起來。說話哭喊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聲音。“風香”男人“寶才”知道“鸞兒”會看,也顧不得當年的矛盾,急忙來叫喚。“嫂嫂,‘風香’在屋裏胡鬧裏,你能過去看看嗎?”,“鸞兒”人心軟,孩子都求到門上了,豈有不救之理? 何況她自己還信佛。“我馬上來”,“鸞兒”立刻放下手裏的活,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來看“風香”咋回事。

“我沒有老婆,我要老婆”,隻見“風香”在地上打著滾,又哭又喊。“鸞兒”聽出來聲音很熟,就問“你是‘上引’?”,“是我,我要‘戴戴’,這些年就我一人”,“‘戴戴’改嫁了,沒法要回來,要不給你陰魂一個?”。“不要,除了‘戴戴’,誰也不要。都怪我心不夠狠,那天沒能把她帶著一起走”。“要不這,先給殺個西瓜”,“鸞兒”說著,扭回頭吩咐“寶才”把瓜殺了。“寶才”三下五除二,刀落瓜開,“‘寶才’,喂給‘風香’吃”,“鸞兒”吩咐”寶才”,“寶才”便把一塊西瓜送到“風香”嘴邊”。“‘上引’你看,‘戴戴’也可憐,叫你砍了兩刀,臉上兩道疤還在,做人都難。先別鬧了,吃塊西瓜”,“我不吃,你先吃”,鬼還客氣了起來,把“鸞兒” 給搞笑了。“好,我先吃”,說著啃了一口,這時隻見“風香”大口吃了起來。好像西瓜真起了作用,也許是“上引”覺得自己有愧“戴戴”?不鬧騰了,”風香”也醒了過來。

“‘上引’怎麽到你家來了?”,“鸞兒”問“風香”。“風香”說一大早上山了,從穀坨念裏那條路回來的時候, 天已經黑了,“怪不得,‘上引’就在那條路上囚著。可能你身弱,所以跟著你回來了”,“鸞兒”吩咐說,以後走穀坨墊,千萬別走夜路。

“寶才”問,“嫂嫂, 以前是咋回事?”。“鸞兒”把事情的前前後後都講給了“寶才”聽。原來他爹“富禮”覺著理虧,壓根就沒給他說過這事。“兩人以前好的跟一個人一樣,可惜‘戴戴’懷不上。我剛有這老二的時候,看把‘上引’給親的,抱著就是不放手。‘戴戴’是你三媽。你親媽走得早,都是“戴戴”摟著你長大,可把你親了。你要不跟‘許德’哥都說說,等‘戴戴’老後,看能不能把她接回來...一是免得‘上引’在村裏亂鬧,鬼不安,人不順。另外“上引”那樣走了,“戴戴”也受了一輩子,也沒個娃娃。活不能配,死了在一起也算, 你們覺著呢”,“寶才”點點頭,“閑時坐下說起過,隻要‘幾家黝裏’那邊放人,我和‘許德’哥沒有問題”。

“風香”這次躲過去了,後來“上引”又來過多次。有時頭疼,有時胡言亂語,都是“鸞兒”給解的圍。大概有好些年,整個二隊都被鬧得雞犬不寧,但就是沒去“幾家黝裏”尋鬧過“戴戴”,原因不得而知。

 

13)“戴戴”回鄉

好多年後,村裏“三月三”廟會,“戴戴”來了。村裏認識她的人都搶著要她去家裏做客。她一一謝過,最後還是到舊識“鸞兒”家過的夜,也少不了對往事的一番回憶。“戴戴”告訴“鸞兒”男人走了,跟前妻合葬。她現在一個人,心裏還是放不下“上引”。人遲早都有那一天,想事後回來陪伴“上引”,不知他的家裏可願意?這也正是她此行的目的,不是來趕廟會的。“鸞兒”也把“上引”在村裏胡鬧的事講給“戴戴”,“戴戴”聽著一會笑一會哭,好像又回到當年,長歎了一聲,“嗨,看來這老鬼還沒忘我”。“鸞兒”也告訴“戴戴”,回來之事已經跟“寶才”提過了,“寶才”滿口答應,沒有問題。“戴戴”那晚睡了一個好覺,醒來第一句話就是, “姐, 昨晚夢見老鬼了...”
 

14) 如願以嚐

“戴戴”一個人過了好些年,這一天終於來了。她閉上了雙眼,手裏握著一雙還沒完成的棉鞋。男式的,還是大號,應該是給“上引”做的。

娘家人也知道“戴戴”的遺願。“戴戴”自廟會回去後,就給娘家人作了交代。“寶才”和“許德”開著輛拖拉機,帶著棺材,前去收屍。據說棺材的錢是本家人湊的,都表示同意拉回。“幾家黝裏”為成人之美,還用唱班相送。拉回的路上,家人披麻戴孝,在村門口候著,娘家人還來了幾輛小轎車,一起送到了“上引” 在 “穀坨墊”的葬地,並將“上引”的幹骨重新收整,換了一副高等棺木。一對舊人終於如願以嚐,隨葬的還有那雙為完成的棉鞋...

頭七那天就是葬禮,辦得跟婚禮一樣喜慶。酒席上大家都為“戴戴”能回來感到高興,“鸞兒”,  “桂平”, “俏娃”,“愛娃”,“秀雲”...凡是記得和認識“戴戴”的人都去地裏送了送,包括當年還沒長毛毛就鬧洞房的孩子,不過現在他們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也跟當年自己一樣還沒長出毛毛。

快要燒紙祭奠的時候,“鸞兒”從褲袋裏掏出20快錢給了“寶才”,小聲吩咐道,“一會燒紙的時候,把這20快錢也一並燒掉,就說是‘陳三狗’還的...”

土起成丘,便飄來綿綿細雨。。

三七,“寶才”媳婦“風香”去燒紙祭拜,“許德”和“許才”的媳婦也去了。

五七, “寶才”兩個姐姐“甸雪”和“雪曇”來燒紙。

七七, “寶才”, “許德”, “許才”一起燒紙。

百日,燃香祭拜

 ... ...

穀坨念裏,從此白雲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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