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很少掉淚的人,因為生活簡單又幸福。看連續劇更不會掉淚,因為從小我就知道,那是作者編的。但是,如果什麽話題涉及到了我“媽媽”,勾起了我的回憶,我便很脆弱,盡管她老人家已經離世二十年了。
我那當專業作家的老媽媽在晚年又找到了一位老伴兒-楊叔,他是大學的中文係教授,兩位老人住在浙江的千島湖邊上,吟詩作畫相伴了一段時光後,相繼離世。
半年前,楊叔的女兒,也算我的妹妹,在整理父親遺物時,意外地發現了一個舊舊的紅皮筆記本,那是老媽媽的日記。妹妹微信告訴我,日記的大部分是對異地生活的女兒-我的思念。她還把其中兩頁日記,照成圖片傳給了我,那是牽掛女兒時的心情的心理描述。
夜深忙完了,我伏在台燈下,打開手機中的微信,仔細地閱讀這照片上的日記,那裏麵有我從小就看慣了的媽媽那潦草又親切的每一個字,感受著老媽媽字裏行間透著的深邃母愛,那熟悉的筆跡,載著久違的溫柔和暖意。
那時候,我住深圳,老媽媽住浙江,我們交流的方式隻有寫信和電報。
兩頁的日記,記錄著老媽媽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午後,失落的心情:
“8月3日,星期二,陰,大暴雨。
窗外的大風把雨擰成水的繩子,猛烈地抽打著窗玻璃,雨下得讓人些許不安。。。
每周二,是女兒從深圳來信的日子,也是我最期盼的日子。四點鍾,郵遞員會出現在傳達室,我總是提前一小時去等信,老楊總是笑我,太心急。實際上,那喜悅是從昨晚就開始了的,我太想女兒了。
我緊張地盯著郵遞員放在傳達室桌子上的信件,尋找著女兒那熟悉的筆跡,結果。。。我又失望了,情緒跌到了穀底。
我和老楊剛剛從傳達室回來,大風把傘吹斷了,盡管老楊把他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可還是全身淋透了。我不想呆在傳達室裏等雨小些,是因為已經連續兩周沒有收到女兒的來信,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轉,怕滑落在臉上,被人看見。
回家的路上,我對雨的大小絲毫沒有感覺,緊張地隻有一個動作:不停地抹著濕漉漉的頭發,反複問老楊:“嫣兒怎麽還不來信?從來沒有收不到信的事情,頂多晚一天。她很懂事的,是不是出事了?”
“也許她生病了,不想告訴我?”我成了祥林嫂,那份失望和不安,強烈地衝擊著我的心。
我回到家裏後呆呆地站著,任憑衣服上的水流在地板上。吃飯了,呆呆地望著飯碗,不想動筷子。。。好想女兒,不知道從現在起,怎樣才能熬到下個星期二?如果再收不到她的信,恐怕我會瘋了。
我的寶貝女兒,媽媽盼你的信,盼你平平安安,不要生病,你是我的命。
我不要哭,要忍住!”
燈光下,我一遍又一遍反複地看著僅有兩張圖片的日記,仿佛看到了老媽媽那雙期盼女兒的雙眸,陣陣撕扯著我的心。鼻子酸了起來,最後哭的一塌糊塗,淚水一滴一滴緩慢地落了下來,打濕了手機屏幕,我好心疼以我為命的老媽媽。
記得後來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一份電報,是楊叔從浙江發來的,上麵僅幾個字:“母安好盼速來信”。
啊?我當時猛拍腦門,我把給老媽媽寫信忘得一幹二淨!我那些日子確實工作極忙,白天組織全市兒童微量元素大樣本調查,晚上寫論文分析數據,周末去圖書館查外文參考資料。真的是忙昏了頭。我看了電報後馬上去郵局給老媽媽回了電報。但是,今天,再看到她的這篇日記,還是很自責的感覺,心疼老媽媽和後悔自己的疏忽,讓淚水從眼角流到了心裏。
我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裏降生的。剛一落地就得了一個綽號:“狗尿苔”,因為我媽媽是習慣性流產的高齡產婦。當她四十多歲懷了我,才一個月的孕期,就住進了醫院保胎,直到我的出生。在眾人眼裏,保了這麽辛苦的胎,竟然生了個“丫頭片子”。大家都背地裏戲稱我是“狗尿苔長在了金鑾殿上”。
後來,我這個“狗尿苔”在父母的千般疼愛,萬般期待中長大了,擔起了家裏的所有家務,因為父母親的年邁體衰。再後來,我帶著落單的老媽媽去了深圳,她覺得那是在鳥籠裏的感覺,聽不懂廣東話,沒有會議可參加,很失落,回家鄉了。最後,到了浙江。。。
我想,人們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齡,回頭望望,就會想起了父母和自己的年少輕狂,以及自己的種種不懂事。不管年輕時多麽孝敬,總有一些細細碎碎,足以讓自己後悔和自責:“當初。。。,我應該。。。”,或者是“哎,晚了”。然後就是一陣子沮喪和感傷。
最近,楊叔的女兒-我的妹妹到美國來玩兒,帶來了老媽媽的遺物,我期盼已久的日記。可是,那本日記,一直放在書架上,至今沒有翻動過。每每望著那紅皮本,就像望著老媽媽的照片一樣,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地觸碰著。我很想一行行,一頁頁地細細讀,用心去和她交流,但我始終沒有勇氣去打開,我怕我讀了以後會傷感的受不了。因為我隻看了國內傳過來的兩頁照片日記,便用了很長的日子去修複憂傷的情緒。
但是,我仍然在期待著那一天,帶著平靜又感恩的心情去走進我深愛的老媽媽的內心世界。。。
快到母親節了,我想對著天堂說,“對不起,媽媽,女兒讓您傷心了。下輩子做您的女兒時,我會好好的做,絕不再有後悔和自責。母親節快樂!
當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眼睛又濕潤了,因為這是我們母女的真真實實的情感故事。
說起媽媽。那是心底蕩起最溫暖感受最親最甜蜜也是最痛浪花泛起的地方。
紫嫣母親節快樂!
很多年後的今天,早已為人母的紫嫣,突然讀到母親思女心切的珍貴文字,會有多莫大的震撼,陪伴你流淚的我,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抱抱你,好溫情的紫嫣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