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那天的下午，在朋友圈裏看到有關張扣扣的信息，不過是非常簡單的寥寥數語文字，說除夕之夜連殺三人的凶手投案自首了。我隨手問了一句：是什麽情況？然後關於張扣扣的大量信息湧現出來。後來，我又看到了一個殺人現場的簡短視頻，大概是初三淩晨在警方趕到之前由村民們拍攝的，一具屍體撲倒在街道上，另一具屍體在道邊的溝槽裏，我大概知道了在張扣扣殺死的三個人裏，有兩個人是死在外麵的。
關於張扣扣殺人一案，很多人寫了評論文字，幾乎一邊倒的支持和呼籲赦免張扣扣，有人發問：這是打了誰的臉？一整天的時間裏我的心情並不好，陰沉沉的不想跟任何人講話，有個朋友幾次發信息給我卻得不到隻言片語的回複，然後留言道：友誼的小船翻了嗎？我依然沒有回複一個字。中午睡了一會兒，其實隻是閉著眼睛而已。四點鍾打開電腦，想為張扣扣寫點什麽。該說的大家都說過了，我再說什麽呢？
大概用了二個多小時，《血腥漫天之除夕之夜》劃上了句號。在這篇三千多字的故事裏，我沒有一句議論之詞，我隻是盡力複原當時的殺人情景，在那個寒冷而猙獰的除夕之夜。在講述的故事裏，我讓殺人者與被殺者之間有了一些對話，不過是在借他們的對話講述故事的原委和各自的心理活動。有朋友說太囉嗦了！殺人不過是霎那間的事情，你這麽寫真的不好！我想他批評得也沒有錯。殺人，確實不過是霎那間的事情。
整個的寫作過程並不美好，前所未有過的如此惡劣感覺。二個多小時的時間裏，我仿佛與張扣扣融為一體了，感覺著暗夜的寒冷刺骨，感覺著仇恨的烈焰燒灼，感覺著出手一刀的刺激，感覺著複仇之後的快感，唯獨沒有悔意，一絲一毫也沒有！我的麵容是陰冷的，不能呈現一點笑容，我的情緒是暴戾的，以至於在晚飯的餐桌上都不能緩過神來。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飯後的我感覺好累好困，真想酣睡一場，直到明天太陽升起。
今天早晨，有朋友給我轉發過來了當年張扣扣母親死亡一案的法院終審判決書，是由陝西省南鄭縣人民法院判決的，關於民事賠償的判決是這樣的結果：由被告人王正軍的監護人王自新一次性償付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張福如經濟損失九千六百三十九元三角（除王自新已支付汪秀萍喪葬費人民幣八千一百三十九元三角外，其餘一千五百元限王自新在本判決生效後十日內付清）。也就是說，二十五年前張扣扣的母親死於故意傷害，除了喪葬費八千多元之外，張扣扣和他的父親隻得到了一千五百元的賠償。在二十五年之前，一條人命一千五百元，在今天是五百元。
大概是在2006年的冬天，我受福建廈門一個朋友的邀請過去遊玩，那天晚上住在酒店裏房間裏，百無聊賴的深夜打開電視機來看，一個紀實訪談所講述的故事吸引了我，那也是一個關於複仇雪恨的真實故事。是這樣的，在十幾年前，當故事的講述者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的作為農民的父母在一次與鄰居的糾紛中被對方十幾個人給打死了，打死人的凶手們也都是普通的農民，出了人命之後他們四散逃亡不知所蹤，十幾年的時間裏都沒有被警方抓獲歸案。而在這十幾年的時間，被殺害者的三個孩子都長大了。
故事的講述者還有兩個哥哥，在他們的父母被殺死的時候都還是未成年的孩子。在漫長的十幾年的成長過程中，失去父母保護的孩子們受盡了別人的欺淩與冷眼，兩個哥哥忍辱負重的苦苦挨著艱難的歲月，他們決定用自己的血汗錢供弟弟的讀書，讓弟弟以後進城裏讀大學學法律，以為自己的父母報仇雪恨，向法律討回一個公道。做弟弟的也沒有辜負兩個兄長的期望，高中之後考上了大學，進了法律係學習法律專業。終於以優異的成績大學畢業了，但是當年父母被殺的冤仇依然得不到伸張，十幾個當年的殺人凶手依然逍遙法外。警方的回複是找不到這些人。
故事的講述者就是學習法律專業的弟弟，他說在父母之仇一日不報的時候，他沒有睡過一夜的安穩覺，經常在噩夢中醒來，當年父母被殺的情景似乎永遠揮之不去。他與他的兩個哥哥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隻要一息尚存就是追究下去，必須讓殺人者被繩之以法，以慰藉被殺父母的之在天靈魂。放不下的滿腔仇恨，熄不滅的複仇火焰，影響了他和兩個哥哥的生活。後來的他娶妻生子了，但是複仇的腳步從來沒有停止過。以至於他的妻子對他怒吼：為什麽不能放下這仇恨？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他一字一字地告訴妻子：不會放下，也不能放下！
終於，事情發生了轉機。在兄弟三人的不懈努力之下，該案件得到了有關部門和有關領導的重視，指示再次立案重新偵查，務必把當年的凶手們抓捕歸案。不久之後，逃亡在外的凶手們都被抓獲了，他們當中有男有女，在監獄的鐵窗裏我看到了他們的麵容，每個人都是一頭白發，在逃亡的歲月裏，他們也是過著苦不堪言的日子。他們並沒有一個人被判處死刑。但是這起案件總算是結束了。執意為父母報仇的三個兄弟也終於回歸到正常的生活當中來。由於這個故事我不是重頭開始看的，所發生的地區不知道是在哪裏。但是我始終忘記不了這個故事。
昨天，幾乎在一整天的時間裏，張扣扣殺人事件被刷爆了朋友圈，人們紛紛表發議論我們都看到了在表達什麽。也有的人在看到這滿網絡的力挺張扣扣的議論之後搖頭歎息，大發感慨以為這種古老的血親複仇方式如何結出現代文明的果實？這確實是一個絕好的問號，每一個關注此案的人們都會思考，因為人之行為是需要理由的，意外之舉也是需要邏輯自洽的。張扣扣采取血親複仇的方式連殺三人，是為野蠻之舉動，沒有人認為這是絕對正確的，沒有一個。所以那些張揚著文明旗幟的人們可以把嘴閉上了。因為每一個人都在思考，在野蠻與文明之間，我們如何做出選擇？
在我的《血腥漫天之除夕之夜》的帖子下麵，有一條評論是這樣的：鬼哥，我一直在想，如果這個事情，發生在我頭上，我怎麽辦？假設，沒有意義，從理論上說，沒有寬容，就沒有自由。可是拋開公義，談自由，是沒有內容的，這種沒有尊嚴的自由，很無恥，我不要。有些恥辱，必須用血來清洗。
還有一條評論是這樣寫的：“當社會公義缺失的時候，不是受害者（如張扣扣等）一人的恥辱，而是生活在這個社會的、所有人的恥辱。當受害者（如張扣扣）以自然法則為自已伸張了正義的時候，他不是隻為自已伸張了正義，他是為我們所有人伸張了正義。”這條評論我讓編輯做了置頂放在頭條。這也是我同情和支持張扣扣的原因和理由。
關於張扣扣殺人事件，我不想再做過度的議論，許多人都已經議論過了，他們有的發言非常深刻而精彩，你們都看得到。我隻想對那些試圖說服別人放下仇恨的人說，人生在世如同春秋一場，有些東西是無法放下的，比如仇恨。古龍做武俠小說《七種武器》，他認為仇恨是其中一種，是一種武器，它甚至超過了愛的重量。
其實，仇恨的武器是可以化解的，也不是不可以放下。讓別人放下武器的方法隻有一種，給人以公道，給人以法律的公平與公正。所謂的放下即是自由，這有佛係的觀念在裏麵了，我則以為公正即是自由。
法製與法治，在中文的表達裏有一字之別，法製是為了統治，法治是為了公正。依法治國的核心是公正二字，其目的是為了讓人人獲得自由。也隻有在一個法律不會缺席，審判一定公正的國家和社會裏，每一個人不僅有自由、有尊嚴、還有安全。反之，則什麽也沒有。沒有人是個例外。
原載微信公眾號：鬼眼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