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崔玉姬現在越來越不愛照鏡子了。
女為悅已者容,她想,打扮的再光鮮,又能給誰看呢,徒增淒涼罷了。每日起床後,她就是隨便洗把臉,妝也不化,頭發也無錢去做護理燙染,隻對著鏡子,梳好後用一根皮筋隨便一箍。
鏡子裏的她,一張潔白俏麗的瓜子臉略染歲月風塵,下巴尖尖,額頭光潔飽滿,發跡線正中有一個尖尖的美人尖,臉型輪廓和範冰冰有幾分相像。在國內時也有人叫她小範冰冰 ,和範爺的杏眼不同,她的眼睛細長些,另有一番煙視媚行,旁逸斜出的女人味。
她邊梳頭,邊恨恨地望向她的美人尖----算命的都說她的美人尖帶旺桃花,異性緣好。"好個鬼!"她心裏罵了一句,自己一生的苦難,還不都怪這美人尖嗎? 它倒是為她招來了緣,可那是把她害得夫離女散的惡緣。
想起在中國的生活,真是恍若隔世。那時她是一個美麗又愛美的女人,有一個溫暖幸福的三口之家,老公外表平淡卻穩重能幹,對她百依百順,還有讓她牽心扯肺的小女兒;而現在,家早已散了,老公已是前夫,女兒也有了後媽,他們早已與她兩不相幹,住在相距萬裏的加拿大安省。 而她蝸居於曼省這個鬼不下蛋的貧民窟內,經濟上落魄潦倒,美貌已是花開到荼靡,強弓之末了,青春也所剩無幾。
唉! 這糟心的加拿大,是絕對來錯了。 這是她痛定思痛後,得出的結論。
都說一步走錯,滿盤皆輸,崔玉姬更願意把她的人生,看作是一個自行車的鏈條。鏈子環環緊扣,循環轉動,才帶到人生的車輪滾滾前行。可是,隻要其中有一小節鏈環掉了,整個人生就動不了, 成為一個僵局。
那麽, 她人生最關鍵的那節鏈環是在哪裏掉得呢?每次想到這兒,都是痛上心頭,胸腔憋悶,喘不上氣,不得不用手搓撫著胸口.......
要怪,就隻能怪這美人尖招來的桃花劫.
(2)
玉姬出生在中國東北延邊地區,父母都是朝鮮族人,平時在外大家都說普通話,隻有回到家,說著朝語喝著泡菜湯時,玉姬才能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地道的朝鮮族孩子。
學生時代,學校裏一半漢族孩子一半滿族和朝鮮族孩子,56個民族56朵花,學校裏沒有歧視,她無憂無慮的長大。上大學以後, 她美貌, 能歌善舞,很快就芳名遠播,成為公認的校花,學校各種文藝演出,她都是壓軸人物。留在同學記憶中的她,是那個身著絢麗民族服裝,載歌載舞的舞台形象。
畢業前夕,她從眾多追求者,挑中了一個學霸師哥,氣象專業的研究生。老公一畢業,他們就結了婚。婚後不久,有了一個天使般可愛的女兒,小日子過得美滿幸福。老公在當地政府工作,是領導眼中的高材生,技術骨幹,重點培養對象,仕途前程大好。玉姬大學學得電子工程,畢業後在一個公司IT部工作。
時值90年代,東北大批國營企業改製轉型,社會上下崗失業的人很多,人心浮動。玉姬的女同學,有2個選擇了外嫁韓國,投奔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而去,玉姬雖為人婦,但依然爭強好勝,外嫁韓國的路顯然行不通,但老公英語好,專業精,倒是可以考慮移民美國或加拿大。去移民公司一評估,老公的打分挺高,加拿大的申請周期短,對是否有工作簽證也不太限製。
經不起她隔三差五的軟磨死纏,老公思想終於活動了,就跟風申請了加拿大移民。兩年之後,就在他們已幾乎忘記這事時,申請竟然被批了。
全家到了加拿大後, 沒想到老公(那時還不是前夫)找工作到處碰壁, 一個90年代的名牌大學碩士生,在國內還算搶手, 可到了加拿大就掉成白菜價,因為這裏的博士碩士成堆,狼多肉少,想找專業工作,別說門逢沒有,連窗縫都沒有! 白人世界壁壘森嚴,找工上的隱性歧視處處存在,新移民就如被扣在一個巨大的玻璃屋頂下,你看得到藍天卻突不了圍,硬撞的結果是頭破血流。
老公帶著她和孩子去華人多的地方四處走動,想多結識些老鄉多些工作機會,也順便了解同胞們都在這兒幹些啥。被問的人大多含糊其詞,坑吭吃吃期期艾艾,回答讓他們霧裏看花猜不透,待老公上網查看,外加旁敲側擊拐彎抹角加刨根問底,最後才算弄明白,原來很多華人都在幹著這幾種工作:
讀了半輩子書又回爐重做學生的;長期失業領政府救濟的;開出租的、賣保險的,搞推銷的,做房產經紀的,在雜貨店當理貨員的,在餐廳後廚房幫廚的,其中不少是博士碩士,人才浪費現象是觸目驚心;還有國內的教授在這裏當裝修工的;國內的外科一把刀手術醫生,在這裏當汽車教練的;國內的大學老師教育碩士在這裏當幼兒園阿姨的;就連在商場掃廁所的,醫院裏搞清潔的,也不可小覷, 不少是國內各行各業的大拿。 一句話,在國內當醫生的,在這裏能當個護士,都拽死了-專業人士呀!,當不上護士,能當個護工的, 走路都煽風!---因為有穩定工作,好歹算半個專業人士! 當然也有少數混得不錯的,在大學做了終身教授或是在公司做技術骨幹,還有一個石油省據說也安置了很多國內石油專業的人。但這樣的畢竟是鳳毛麟角。還聽說博士自殺的已好幾個了!看這形勢, 是來錯地方了........老公趕緊聯係國內原單位,想殺個回馬槍,吃口回頭草,卻發現連草沫子也吃不上了-----國內政府單位多緊俏,一個蘿卜一個坑,他前麵拔腳,人後腳占坑。
老公無奈,硬這頭皮上吧,快到30歲的人,好呆再拚個博士學位看看, 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吧。 那學什麽好呢? 華男大多學電腦,華女大多學財會。但玉姬老公這次決定不跟風了,還學他的老本行,尋思著在加拿大鍍層金,將來回國找個大學教書也不錯。
他跟玉姬說:"我不能讓加拿大硬按著頭往尿罐裏塞。總得趁憋死前搗鼓出些動靜。否則溫水煮青蛙,死路一條"。 玉姬想來想去,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路可走。移民可是她給老公支的招兒,如今走到了茄子地裏,老公沒埋怨她就不錯了。
(3)
老公讀博,玉姬也在政府為新移民開辦的語言學校學習英語。 就是在這個地方,她遇到命中的桃花劫。
她所在那個班,有20多個新移民和難民,中國人僅有3, 4個,其它都是黑白紅棕灰各個族裔,如一個小型聯合國。
老師分座位的時候,把一個叫穆薩的年輕穆斯林分到玉姬身邊,成為了"同桌的你"。這 個穆薩是個中東難民, 身高1.9米,一頭卷發,長得黝黑健壯,英俊性感 , 看著像25、26歲的年紀, 實際當年僅有19歲。穆薩上課下課總喜歡偷看玉姬。每次她一發現,這家夥馬上調轉視線。不過他除了偷看,倒沒敢輕舉妄動。所以玉姬就沒跟老師要求調換座位。
穆薩長這麽大,還從沒見過像玉姬這樣的東方美女---粉妝玉砌,腰肢窈窕。玉姬當時已28歲了,女兒都4歲了,卻依然體態輕盈,皮膚細白,看著像23、24歲的樣子。直到看到玉姬的老公天天開車接她放學回家,穆薩才知道她已婚了。
穆薩可沒有婚姻的概念。他時不時找玉姬請教問題,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時玉姬低頭寫字,這穆薩就忍不住拿眼去瞟她的半截粉頸,被玉姬發現後,他倒無所謂地大咧咧移開視線就是,反倒把她羞得滿麵通紅。不過玉姬並不反感穆薩暗戀她。女人的虛榮心作怪,她想,結婚這麽多年,她在老公眼裏已失去當初的魅力,現在,有這麽一個年輕高大英俊性感的男人關注她,她好像又變得青春美麗,風情撩人了。
學校每天3點放學,玉姬的老公每天5點半才能趕來學校接上玉姬,再去幼兒園接上女兒一起回家,所以,玉姬要在學校等2個半小時無事可做。穆薩留意到了這一點,這可是獻殷勤的大好機會,他自報奮勇每天順路捎玉姬回家, 免費的。玉姬回去跟老公一說,書呆子老公居然就同意了,並無一絲送羊入虎口的防範之心。他想,這樣的話玉姬可以早回家早做飯,全家不用像以前那樣等到7點才能吃上晚飯。
為免冷場,玉姬和穆薩在回家的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瞎嘮,反正英語都不怎麽樣,連說帶比劃,隻能做最基本的溝通,但是他們的關係卻逐漸比一般的同學近很多------畢竟他是她的免費馬車夫嘛。兩人同桌了半年,關係由最初的一方暗戀,漸漸發生質的變化。玉姬發現這個穆薩不知不覺間竟在她心裏紮了根,因為有一天,穆薩生病沒來,座位空著,玉姬的心居然也空了一整天----因她每日生活在穆薩火熱的眼神下,已經習以為常了。他不來,她一天都悶悶不樂感覺少了點什麽。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居然大逆不道喜歡上他。
這之後,她看穆薩的眼神裏也多了些隱藏不住的東西。 穆薩不是省油的燈,一接觸到玉姬眼神裏飄若遊絲的東西,他就猜到了八九不離十。正趕上班裏一個黑人女孩路易絲,公開追求穆薩,穆薩也假裝和路易絲唧唧歪歪,借機觀察玉姬的反應。玉姬果然吃了醋。 她不願再答理穆薩, 提出不再搭他的順風車回家。
這下穆薩心中暗樂。他提出再送她最後一次,但是回家的路上就跟玉姬做了表白。這穆薩雖然英文不好,但滿嘴LOVE LOVE 的倒是學得挺快。玉姬本應正色警告,但她卻低頭不語,噯昧無聲。穆薩心知肚明,自此更加鞍前馬後,照顧玉姬無微不至。
冬天的曼省大雪封門,枯燥乏味,有時老師就帶全班同學去學校附近的一個小山玩滑雪板。2人一組坐在雪板上,從山頂向山腳下俯衝。玉姬膽小,不敢玩,穆薩不由分說拉著她,摁坐在自己背後,手指放在嘴裏,打一聲響亮的呼哨,便向山下俯衝而去,驚得玉姬花容失色,臉緊帖穆薩的後背,手死扣住穆薩的腰。幾次俯衝之後,她便不再害怕,反而很享受那種腎上腺素瞬間大量釋放的感覺。後來班裏又多次組織大家去小山滑雪,他倆仍合坐一張滑雪板,狀如戀人。
他們這樣每日眉來眼去,以為無人知曉,其實幾個中國同學都看出他們之間有貓膩,但加拿大是個自由的國家,這萬般的自由之中,當然也包括不用顧及道德倫理的自由,玉姬和穆薩好,又沒妨礙誰,中國同學們也甘做聰明人,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們也就背後說說閑話,誰也犯不著去跟玉姬的老公通風報信,引火燒身。
玉姬欣賞穆薩孔武有力,男子氣十足,跟她循規蹈矩,文弱單薄的老公相比,這個異國異族的青年,舉手投足都豪放不羈,帶給她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青春野性和蓬勃活力,到此時她方體會到張愛玲所言非虛:"如小孩騎車時故意撒手,賣弄車技-----人生最可愛的當兒便在那一撒手罷"。 穆薩野性,肆意的活法,點燃了她鮮卑族血液中隱藏的野性,不久,她竟由著穆薩在放學途中,帶她拐入他的公寓,拐上了他的床。
都說男人出軌還有可能回頭,女人出軌就沒得救。別看穆薩年紀不大,卻是情場老手,那些穆斯林天天牛羊肉,可不是白吃的,玉姬遇到穆薩的虎狼之軀,竟如吸食毒品,沉迷上癮。
世界上最後一個知道玉姬紅杏出牆的人,是她老公。那時,木已成舟,玉姬鐵了心要嫁穆薩,就跟老公攤了牌。初聽離婚兩字,老公如五雷轟頂,驚得呆若木雞! 他從書堆裏拔出頭,搞不清玉姬是在跟他賭氣還是說真的,他不相信他的溫柔賢妻,會一夜之間另愛他人。待眼睜睜看著穆薩開車, 拉走了玉姬和她的行李,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把他打翻在地。
最終,老公眼見無法挽回了,就提出孩子的撫養權歸他, 玉姬當然不舍得女兒。但愛情和親情不可兼得----穆薩不能接受孩子,老公也不放心把女兒留給她這個不靠譜的媽。 無奈,玉姬隻有為愛犧牲女兒。
這事一下就在周圍的小圈子裏炸窩了,不光前夫想不通,認為她瘋了,連學校同學,周圍的老鄉也全認為她瘋了,這是圖啥嗎?拋棄白淨文雅的暖男博士老公,去找個五大三粗的文盲穆斯林,這賤女人的腦袋是被驢踢了還是被門擠了?周圍凡知此事的人反應都是出奇地一致: 華男莫不咒罵加憎恨,仿佛穆薩奪去的, 是他們的妻子。華女則是啜棄鄙夷加不屑: 不作不死。女人一變壞,連親骨肉都不要了,虎毒還不食子呢。
吐沫星子淹死人,玉姬當然對此心知肚明。自搬去和穆薩同居之後,她索性退了學,也不再跟任何華人朝鮮人聯係來往。她自覺地、英勇地自絕於華人社會,她心裏說,任你們笑罵,我崔玉姬是個視愛如命的女人,敢愛敢恨,何錯之有?!
(4)
穆薩和玉姬一樣,都是在校學英語時,能按月收到政府給的7百元生活補貼, 就靠這點錢勉強度日。而一退學,政府補貼就自動中止。
好在穆薩的家族龐大,穆斯林都是那種拔出土豆帶出泥,成串成串的難民親戚,幹什麽的都有。穆薩很快在族人的幫助下,在一家肉食加工廠找到了差使,他幹了一段時間後又在那裏幫玉姬也找了份活。他人高馬大,被派去冷庫搬運成箱的凍肉。玉姬則在包裝部工作,把傳輸帶上的一袋袋小包裝成品,分類裝箱。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 合起來居然每月能掙到2500多大洋! 那時條件好的兩房一廳也就1000左右的租金,交過稅後,隻要頓頓自己動手做飯,生活是不成問題的。 那段日子是玉姬最快活的日子,上班兩人出雙入對,下班後她巧手烹飪,和穆薩一手烤羊肉一手啤酒,推杯換盞,吃飽喝足之後的兩人,夜夜笙歌,務求嗨到最高點。很快玉姬發現她懷孕。
結婚結婚結婚,這是得知懷孕後,她對穆薩說得最多的話題,她不想和他隻做露水夫妻。她自認不是一個壞女人,雖然婚內出軌,但離婚後的她,求的仍是一個天長地久,對於西方女人那種隻同居不結婚然後兩三年就換個Partner的觀念,她是接受不了的。畢竟在中國出生長大,她觀念上還是傾向於一夫一妻的傳統婚姻,這時她才發現她的婚姻觀念和穆薩是各各不入。
穆薩先是推三推四,含糊其詞,實在繞不過了,就幹脆來個置之不理;玉姬懷孕後,因為婚事遲遲難以進展而出現憂鬱症狀和孕期不適反應,時有哭泣吵鬧,搞得穆薩心煩意亂。再加上她肚子漸大身材日漸臃腫,對穆薩的性吸引力大減,一次嚴重的吵鬧過後,他竟威脅要搬離他們同居的公寓。玉姬不敢再步步緊逼,怕他真的一拍屁股一跺腳,走人,那時自己生產時,連個幫忙叫救護車的人都沒有。另外,孩子的出生證上父親那一欄,她仍希望穆薩能簽名,權衡利弊後她隻能先將就著維持。
穆薩不願為一顆樹而放棄整片森林, 結婚他是絕不考慮的,玉姬和前夫鬧離婚時,他為了讓她下決心,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承諾她一離婚就和她結婚。但現實是,他才20歲,還是個大男孩,人生如此豐富,他還沒玩夠,怎能為這個大自己9歲的異教女人而進入婚姻的樊籠? 她是有幾分姿色,人也不顯老,但和她玩一段就可以了,穆薩可不想玩過頭。再說,真的要結婚,穆薩的家族也隻能接受穆斯林女人進門,而且穆斯林的習俗是可以娶四個老婆。雖然加拿大法律不允許重婚,但法律沒有限製男人找情人啊。他還想趁年輕把各個族裔的女人都試一試呢。
在玉姬懷孕六個多月時,她不得不辭去工作在家待產。而穆薩那時開始頻繁地夜不歸宿,玉姬明白他肯定是另有新歡了,心知肚明卻不敢說破,就怕撕破臉, 局麵不可收拾,到她生產之日無人管無人問。穆薩不在的時候,玉姬獨自流淚哭泣,卻萬般無奈,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自己騙自己: 至少他沒說她生孩子時不管她; 至少他承認孩子是他的;至少他還能為她帶回家食物和孩子的衣物。
一天天終於熬到孩子出生那天,穆薩居然還算懂規矩,守在玉姬產床前,沒有出去胡混。從護士手中接過孩子那刻,穆薩細細打量孩子,唯恐是個東方小孩。隻見孩子渾身棕黑,長著和穆薩如出一轍的小卷毛,怎麽錯也錯不了,正是他穆薩如假包換的親兒子。
穆薩喜得一呲牙,露出雪白牙齒,這是他第一次當爸,感覺很奇異很興奮。他竟然溫柔地俯下身把孩子舉給玉姬看,還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他已好久沒有對她這麽溫柔了,心中一委屈,她的眼淚居然出來了。"他本身還是個大孩子,或許,看在她給他生了個兒子的份上,他會收收心,跟她安生過下去也說不定" 。
穆薩的一個吻,重又點燃了她的幻想。結不結婚,此時她已想開不再強求了: 他隻要守在她身邊, 和她同心協力把兒子養大,她就已心滿意足了。她想, 她生了一兒一女。為了所謂的愛情,女兒被她割舍了。無論如何這個兒子她要好好養在身邊,養大成人。 她已荒唐過一次了, 是這個兒子把她從發燒的愛情拖回到現實的軌道。 第一次,她開始思考責任兩個字的含義。
她曾經發著愛情的高燒,親手拆除了給以她保護的家庭房頂,激起了驚世駭俗的狂瀾和閑言碎語的海洋,她一葉障目地相信,世間唯有愛情是至高無上的。任何責任、家庭、道義等字眼,都要讓路於愛情這兩個字。現在冷靜地回望來路,她真的已無法判斷,她當初的所作所為,是出於情欲還是出於愛情。這是一筆糊塗賬。
(5)
她又一次想錯了。 出院後,穆薩隻在她身邊呆了兩周,就蹤影全無。再次回來的時候,他搬走了他自己所有的東西。 兒子嗷嗷待哺, 哇哇大哭,像是明白了父親就要拋棄他似的,玉姬淚流滿麵望著穆薩,手死死抓住穆薩不鬆,詳林嫂一般絕望地重複著這幾句話: 你不能走,你可以不管我,但你不能不管兒子。你知道我沒有收入,也沒人可依靠,你走了, 我們就是死路一條......."
穆薩的新女友在樓下的車子裏不耐煩地按著喇叭催促他。他焦急地望了一眼窗外,回頭是一臉的無辜和無奈:" 別擔心, 鎮靜,這裏是加拿大, 不是非洲。在這裏沒人會被餓死的。相信我,政府會管你們的..... 對不起我要走了,否則我的女友找上來, 你們會打起來......"
玉姬仍是拽著穆薩不鬆手。她喉頭哽咽,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眼淚如雨水磅礴傾泄, 她如一個快淹死的人,死死拽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穆薩扯了兩下,動不了,索性"呲啦"一聲, 打開外套的拉鏈,一個轉身,他的皮夾克被玉姬剝離而下,而他人卻已金蟬脫殼, 閃出門外,咚咚咚地跑下樓去。樓下汽車發動,絕塵而去。
玉姬一下哭攤在地,兒子也湊熱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孩子哭啞了喉嚨她卻渾然不知,充耳不聞,腦子裏隻一片嗡嗡做響之聲。 哭了一陣,孩子精疲力竭,漸漸睡過去了。她的眼珠這時才略微動了動,從呆若木雞,默默流淚的狀態解凍出來。手裏仍緊緊攥住穆薩的外套.......
現在,她能攥住的也就隻有這個外套了,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攥住過穆薩這個人。他給她的,從來都隻是他的一副好皮囊。今天和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白女黑女在等著、在希罕著他的這副好皮囊呢,就像她最初一樣,以為戀著這副皮囊,就是愛。 他們真的懂愛嗎?-----或著, 他們隻懂"做愛"; 又或許, 他們以為那就是愛 。他們以為隻要皮囊有交集而靈魂不需要交集,也可以稱為"愛" 。
像穆薩這樣的人,他們遊蕩,尋找,做愛,然後分開,再去遊蕩,尋找下一個能給他們帶來新鮮和刺激的新皮囊。 沒有人真正關注過彼此皮囊裏,住著一個什麽樣的靈魂。 這就是所謂的北美式自由和北美式愛情。 他們隻愛皮囊不愛芯。
她突然想明白了, 哭什麽呢? 為一個"皮夾克"而傷心,真是太不值得了! 她從來就沒有真正愛過他,他們從來就沒有真正地愛過彼此。 他們愛的隻是彼此的肉體。 他們何曾真正懂彼此。他們的英語有限,交流有限,在床上從來是"動作派"。雖然上一刻他能讓她欲仙欲死,下一刻他也可以和別的女人翻雲覆雨。
性終究代替不了愛。就像穆薩的皮夾克, 代替不了他活生生的人。 她付出那麽慘烈的代價,才明白這個道理。
(6)
想明白後,玉姬的理智回到她的大腦。她翻開電話黃頁,找到政府庇護所的電話,撥動了電話。
兩天後,政府來人接走了她和孩子,她們隨後被安置在庇護所呆一段時間,等待著分到一小套政府的廉租房。工作人員告訴她,安置和撫養他們的費用,政府先墊付,待政府律師把穆斯薩起訴到法庭,獲得法院令之後,執行機構將會從穆薩每月的工資裏直接扣除。
半年後,玉姬和兒子幸運地分到了一個室一廳的政府廉租房,租金半價。這裏位於城郊偏僻荒涼之地,俗稱貧民窟,房子陳舊狹小,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興建的。有時半夜三更,還有小狼出沒四周。住在這裏的,大多是與她的遭遇類似的單親媽媽,更多是少女媽媽和她們的孩子,她們是加拿大社會的最底層。這裏還住者一些酗酒吸毒的印第安人和中老年白人男性,無業無家,無兒無女---他們長期失業靠福利救濟過日子,無心也無力再回到正常的社會生活中。他們即是別人眼裏的失敗者,也是自己人生的失意者。
總之,這裏是被大眾,被主流社會遺忘的角落。若非奇跡發生,這裏的絕大多數居民是一輩子也走不出這裏了。作為單親媽媽,玉姬和孩子已在這裏孤寂地生活了3, 4年。 孩子上幼兒園後,她又回到原來的肉類加工廠工作。隻是穆薩早已離開那裏,不知所蹤。而她的前夫,聽說博士畢業後居然在加拿大氣象局找到了一個永久職務, 買房結婚。
一次豔遇,結局冰火兩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