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日子過成詩(八)--麗江有個偷時間的賊

得知消息的一箖父母連夜趕到了廣州。聽完一箖的細述(她隱瞞了"夢中人"那一段,怕父母無法理解)， 他們的情緒還沉浸在這飛來姻緣中，久久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母親先開了口，她的表情喜憂參半:" 一箖，說實話我們是不想你遠嫁加拿大的，畢竟我和你爸年紀都大了，可是，轉念一想，隻有你幸福了，我們才能幸福。所以原則上，我並不反對這件事，唯一擔心的是，書耕是個清苦的讀書人，你去了，免不了要跟著他吃些苦......"

一箖的父親豁達淡泊，他一擺手，截住母親的話:"你不用考慮你媽的意見。一切你自己定奪。 老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婚嫁之事，當然人品第一。我們做父母的， 寧願你嫁清貧的君子，不願你嫁富貴的小人。書耕這個孩子，品學兼優。你嫁這樣的人，我放心。 至於什麽過苦日子，我就不懂你媽在說些什麽?!現在哪有什麽苦日子給你過?跟60年餓死人相比， 現在都是好日子，'要吃還是家常飯，要穿還是粗布衣'。這樣的日子，過得最踏實，最安心。 "

母親一向聽父親的。父親拍了板，母親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

一箖真是對父母充滿了感激:這些年， 他們從沒有對她催過婚，總是尊重她的一切決定。他們給了一箖一個寬鬆的精神空間，使她能夠成長並學會聆聽、追隨自己內心的聲音，她才能從容不迫的選擇自己真正想嫁的人，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

 

自得知書耕要回國的那天起， 一箖就吃不下睡不好，隻二、三天工夫，人就瘦了一圈。她恨自己為什麽如此拿不起放不下，她在公司一直是以淡定著稱。沒想到她也會有失魂落魄的一天。 她暗暗埋怨自己太不淡定。

書耕的飛機晚上7點達到廣州。當他隨人流走出出口，一箖很快就認出了他: 他比她想象的要高一些，1.78米左右，身材偏瘦。一箖16歲時夢見的他，是20歲左右的學生裝束，青蔥純樸；照片中的他，穿一件藍牛仔布襯衣，粗獷性感；眼前的他，西裝筆挺，穩健成熟。 三副畫麵重疊在一起， 正是令她魂牽夢繞的那個人。

本來他們約定，一箖接機時會穿一件黑色連衣裙，便於書耕辨認。但一箖臨時起意，換成了雪青色的上衣白色的長褲。 她想看看她不穿黑裙站在人群裏， 書耕能否靠直覺辨認出她。

書耕一手拉著行李箱，邊走邊環顧四周，眼睛核對著每一個身穿黑裙的女士，一箖穿的是雪青上衣，因此他竟連一眼都沒有掃她。人群漸散，他仍在焦急地尋找她。

一箖隻好迎著他走去，可是書耕的眼睛隻顧搜索那些黑衣女士，對迎麵而來的一箖毫無察覺，就在兩人擦肩而過之際，他居然目不斜視，連0.01秒的視力都沒分給她。她感覺好氣又好笑。 心裏嗔怪了一聲:這個呆子! 敢情是個<西遊記>裏唐三臧那樣的迂人!

她轉身，又向他追去。這一次，她索性擋住書耕的去路，看他如何反應。書耕被攔住去路方覺有異，定睛看向一箖。 這一看之下，恍然大悟， 微笑在他嘴角浮起，他對著一箖說出了接頭暗號:" 人間四月天"。

"人間四月天" 一箖也羞澀地回應暗號，兩人如特務對上了暗號，彼此交換了一下神秘的眼色，就都慌亂地把視線移開。 

一箖這一刻竟有點不知所措: 他們是這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她竟不知道他們應該擁抱一下好呢，還是公事公辦地握一下手好呢?不知道的結果就是，他們既沒擁抱也沒握手，冷場了片刻，一箖想用動作掩飾心底的慌亂，忙伸出手去接書耕的拉箱把手，低頭說了一聲: "走吧"，拉上箱子,  竟自顧自走了，書耕隻好默默尾隨其後。

 書耕其實也有點不知所措。在他想象中，一箖見到他會驚喜交加地撲上來擁抱他，卻沒想到，她是如此平靜矜持，不免心裏七上八下----其實，他哪裏知道那不是矜持而是羞怯!一箖是外冷內熱的人，大凡羞怯的人都討厭自己的羞怯，她也如此，所以她竭力用表麵的平靜去掩蓋內心的波瀾。可惜書耕不識女人心。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機場大樓。 那種既陌生又熟悉，既激動又緊張的感覺，竟讓他們一時無語。上了出租車， 一箖對司機說了句:"去麗江花園"， 車子就向一箖的住處駛去。

..............

晚餐過後，一箖把書耕送至附近的賓館， 安置好書耕之後，她起身準備告辭: "書耕，今天太晚了，你飛了十幾個小時肯定累壞了，早點休息吧，有什麽話我們明天再說........"

"一箖，等一下， 我有個小禮物給你" 書耕叫住一箖。他攢了一肚子的話正準備對一箖傾訴，沒想她這麽快就要走。

書耕從箱子裏取出一個小首飾盒，裏麵是一枚鑽戒(嗬嗬，可花了這個窮書生不少錢呢)，走到一箖麵前，單膝跪下，鄭重地說:"一箖，嫁給我吧!" 

一箖措手不及，心想，太快了吧? -----她原本打算明天先帶他見過父母再說。 

她勸書耕:" 你今天太累了，先休息吧。明天我們有大把的時間談這個事情。"

書耕卻會錯了意------他接機時看一箖表情淡定，他哪裏知道一箖那時正緊張得手足無措，手心鼻尖都是汗。

此時看她態度不明(禮貌卻保持適度距離)，也不接戒指， 想到自己不顧一切萬裏迢迢尋她而來，卻有可能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心中不免失落，一急，他的淚水竟奪眶而出:"一箖，你知道嗎? 來見你的這條路， 我不是走了十幾個小時，而是33年........"

一箖萬沒想到自己的心上人竟然落淚了。望著他的淚眼，自己竭力維持的平靜麵具也一下崩解了。

認識書耕的這20多天，她一直是恍如夢中，走路也像踩棉花，高一腳低一腳的，她從未想到，原以為是虛幻的那個夢中人，現實世界中不僅活生生地存在著，有一天還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進入她的生命軌道，如此離奇， 如此突然，這種太不真實的感覺，讓她的理性隱隱不安。這會不會是一場美麗的夢? ------所謂 "世間好物不堅固，彩雲易散琉璃脆"， 她心裏對書耕的回國，是幸福摻雜著恐懼，期待摻雜著抗拒，又怕它隨風而逝，又怕他真中有假。 看到書耕眼淚的瞬間，她心裏的重重恐懼和疑惑刹那間都不複存在。"男兒有淚不輕彈"， 她知道，10歲時他的父親入獄母親重病，他獨自扛起家庭的重擔也未曾掉過一滴淚。此時的淚，勝過千言萬語，讓他的真心，如水落石出，袒露無遺。

她的淚也出來了" 書耕，你什麽也別說了，我願意........"

書耕驚喜交加，他起身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一箖，兩個人都熱淚長流...... 自此兩人性命交托，至死不渝。 

 
用兩天的時間他們跑完了涉外婚姻需要辦理的所有手續，拿到結婚證的第二天，他們辦了兩桌酒席，招待一箖的父母親友和同事。就這麽簡單，閃婚加裸婚，一箖把自己嫁掉了。婚禮後他們前往書耕父母所在城市，呆了一周，就飛往麗江，開始了蜜月之旅。

 

如果說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那麽一萬個人心中有一萬個麗江。在一箖和書耕的心裏，麗江是一首詩，一副畫，一個夢，一個屬於他們的愛情聖地，永遠銘刻於心。

麗江不勝在氣勢，而勝在情調。它的美是古老東方的浪漫:  旖旎、繾綣，輕倩，明媚。 家家依水傍橋而居，一道通透的碧水九曲十八彎，將沿溪而居的無數人家串綴成珠。

四月正是草長鶯飛， 絲絛拂堤的季節，此時的麗江，遊人如織，一步一景: 花溪曲巷，石階幽徑，小橋流水，九曲回廊， 瓦屋廟宇，麟次櫛比，鮮花馥鬱，庭園芳香。宛如宋代長卷<清明上河圖>，完美地複製在現代的大地上。

麗江有個偷時間的賊，叫做如癡如醉，在那裏，時間蒸發的速度快得驚人: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裏，一箖和書耕或挽手徜徉於花溪柳畔；或搖一葉扁舟，穿梭與溪水 、小橋、民居之間；在細雨蒙蒙的日子，他們共撐一把油紙傘，走進曲徑通幽的小巷，腳踩青苔斑駁的石頭，感覺仿佛是穿越時光的隧道，走入明清的古詞之中；暮色籠罩大地之時，當地納西族人會在廣場燃起篝火，踏歌起舞，世界各地的各路遊人，也會紛紛加入，歌舞到盡興為止，一箖和書耕也挽手加入其中，盡情地笑著，跳著。看著一箖身著少數民族服裝，回眸之間，巧笑倩兮，書耕會突然之間忘記身在何方，忘記今夕是何年。

這就是蜜月之所以‘蜜’的原因吧? 就在此刻此地，完全地忘記世事的艱難，忘記人情的冷暖，忘記坎坷和磨難，忘記人間還有生老病死，愛侶別離這回事。隻記住這一刻的美好。

          "兩手相挽，凝眸相視；這樣開始了我們心的記錄。

          這是五月的明月之夜； 空氣裏是指甲花朵甜香； 我的橫笛遺忘在大地上，而你的             花環也沒有編成；
          你我之間的愛情，單純如歌。

          你的番紅花色的唇，使我醉眼陶然。
          我為你采集的素馨花冠，像讚美似的使你心迷神馳。
          這是一種欲予故奪，欲露故藏的遊戲；一些微笑，一些微微的羞怯，還有一些甜蜜           無用的掙紮。
          你我之間的愛情，單純如歌。

          沒有超越現實的神秘；沒有對不可能的事物的強求； 沒有藏在魅力背後的陰影；             也沒有在黑暗深處的摸索。
          你我之間的愛情，單純如歌。

          我們並不背離一切言語而走入永遠沉默的歧途；我們並不向空虛伸手要求超乎希望           的事物。 我們所給予和我們所得到的，都已經足夠。 我們不曾過度地從歡樂中壓             榨出痛苦的醇酒。
         你我之間的愛情，單純如歌。"

一箖和書耕特意租了一戶帶水的納西族人家的院落-----院中有一道澄碧清澈的溪水穿堂而過，滋潤著庭園中盛開的鮮花、如茵的綠樹。靜謐的夜間，泉水叮咚之聲，如優美的小夜曲在枕下劃過，風聲，水聲，月色，花香，構成一個被時間和空間遺忘的角落。

清晨, 鳥兒的啾啾之聲把他們從甜蜜的夢鄉中喚醒。 一箖長發披垂，慵懶斜倚在書耕肩頭，書耕一手攬著一箖，一手握書，輕聲朗誦他們最愛的泰戈爾的詩篇

           "清晨蜜語， 說是我們，(隻有你和我)，要駕一葉扁舟而去，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                知道我們這沒有目的地也沒有窮盡的遨遊。

           在無涯無際的海洋上，在你微笑靜聽之際，我將放聲歌唱，音韻抑揚低昂，擺脫字            句的束縛，自由如波浪翻騰。

           時辰還沒有到嗎?還有工作要做嗎?瞧啊, 黃昏已經籠罩河岸，滄茫暮色裏倦鳥正在              歸巢。

           誰知道什麽時候將解開鏈索, 這一葉扁舟會像落日的餘暉，消失在黑夜之中呢? "

 

月色如水的夜晚，兩人尚無睡意之時，會披衣並立於窗前, 沐浴月光，看小院樹影婆娑，花枝搖曳，暗香浮動，心醉魂迷，或遙望星河璀璨，懷古歎今，吟詩答對: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

書耕感歎不已:" 你在哪裏找到這麽一個世外桃園?我在國內時怎麽從沒聽說過麗江這個名字。"

一箖得意地笑了: " 怪你出國太早。其實，我們大二大三的暑假，教授就帶全班來九寨溝和麗江畫寫生，那時還沒多少人知道這些地方。不過現在它的商業化氣息日漸濃了，寧靜古樸的韻味倒減少了。當年我一來麗江就迷上了這裏，在心裏發誓，再來時一定要偕另一半一起來，若是一直單身，就再不來這裏。"

書耕不解地問:" 為什麽呢?"。
"隻因這裏太美，一人獨對良辰美景，反平添幾分流年似水的傷感。"一箖說

書耕聞言握住一箖的手說:" 現在有我在身邊陪你，感覺如何?" 

一箖回眸一笑，"此生無憾了......書耕，你知道嗎? 古人曾說，‘人生百年，睡夢中占一半，剩餘的一半時光中，愁病又占一半，繈褓垂老之日又占一半，所僅存的，不過十份之一或二罷了，況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如蒲柳之脆弱，還未必能長命百歲呢！’人生百年，就這樣的睡過去了，病過去了，老去了，被痛苦蠶食了，有多少歡喜美好可以據為己有呢？可也就是這些散落在黑暗漫長路途上的點點星光，美好的人和事，才讓我們能夠咬著牙忍受，生活那無法逃避無法改變的豐富、殘忍或者平淡吧........."

夜已深了，兩人的談興不減。 書耕感歎:"這麽美的世外桃源，我真不想回加拿大再去打拚了。 可惜，又不得不麵對現實。畢竟，現實是殘酷的，生活不可能總是風花雪月。 一箖，你舍得為我放棄廣州的工作去加拿大嗎? "

" 隻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可以。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失去智商的傻女人了，你就是這會兒把我賣了，我肯定還高高興興幫你點錢呢"一箖說。

"哪裏舍得賣掉你? 喜歡的就是你的傻，我, 又何嚐不傻呢? 我覺得一生中，若能遇到一個令我們傻一回的人,  遇到一回沒有算計的愛情，那是何等的福氣?"

他們都明白，聚有時, 散有時, 縱使蜜月之後馬上就要分離，心中難免淒然，但，既然有勇氣愛這人世間的繁花似錦，也有勇氣承擔那隨之而來的滿眼的草木凋零........

    

 

一年半後再見麵，一箖已身在加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