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文聯訪問孫伏園、俞平伯、葉恭綽、張恨水、溥雪齋紀要
全國文聯在一九五五年十二月底派人看望了孫伏園、俞平伯、葉恭綽、張恨水、溥雪齋五位老先生,並送了每人二百元慰問金。下麵是對老先生們看望紀要。其中葉家對來訪者的反應有點不同尋常。
葉恭綽(1881年11月—1968年8月),書畫家、收藏家、政治活動家。清末任交通部承政廳長兼鐵路總局長。民國後,曾任北洋政府交通次長、財政次長、交通總長。任過廣州國民政府財政部長、南京國民政府鐵道部長。解放後曾任中央文史館副館長,第二屆全國政協常委。不知為何是文聯派人看望,他屬文聯管轄的?
孫伏園(1894年12月—1966年1月),早期學者、作家、散文家、“副刊大王”。曾任中山大學史學係主任。主編過漢口《中央日報》副刊。1949年7月參加第一次全國文代會,被選為全國文聯委員。解放後擔任過國家出版署版本圖書館館長。1954年冬因腦溢血導致偏癱。
俞平伯(1900年1月—1990年10月),現代詩人、作家、紅學家。中科院文學研究所一級研究員。
張恨水(1895年5月—1967年2月),章回小說家,鴛鴦蝴蝶派代表作家。《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緣》、《八十一夢》四部長篇小說為其代表作。因為高血壓病突發導致半身不遂,而未能參加第一次全國文代會。1954年健康狀況開始好轉後專事寫作。1967年2月早晨起床時突然仰身倒下,因為腦溢血發作在北京去世。
溥雪齋(1893年—1966年),原名愛新覺羅·溥伒,年輕時便以畫出名,琴棋書畫皆有造詣,尤精於三弦和古琴。1952年,北京書畫研究會成立,溥雪齋被推舉為理事長。
下麵是訪問紀要。圖片文字基本能看清。附上內容打字供參考。
訪問紀要 中國文聯
一九五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文聯於十一月間在訪問文藝界高級知識份子中,了解到有幾位老先生生活很困難。因此,又於十二月三十日、三十一兩日派人去看望了孫伏園、俞平伯、葉恭綽、張恨水、溥雪齋等五位老先生,並送給每人人民幣二百元。現將去看望他們的情況和反映匯報如下:
看望葉恭綽湯生情況
第一次
十二月三十日下午往訪葉恭綽先生。我在燈草胡同三十二號門前叩門後,站了二十多分鐘,出來三遍人,前兩次是個老傭人的樣子,每次都回身把門緊緊閂上,第三次出來的一個女眷,自稱是葉先生的親戚。
出來的人每次都是站在門坎裏,緊緊把著門,探出頭來說話,先說:「我進去看看」又說:「葉先生不在家」最後說:『葉先生家裏人也不在家」。我三番兩次婉轉地說明來意,那位太太還是以充滿猜疑和不信任的神情問,「送錢是什麽意思?」我又解釋「因為葉老先生身體不太好,前些天聽說他鬧病,現在又逢過年,文聯領導派我來看看,並送點錢,請他買點營養品...。」最後,她問我: 「是不是可以把錢放下?」我說:「可以,讓我進來寫個條子留下。」結果也被她拒絕,她說:「那不大方便。」我隻好說:「那我們再聯係再來吧。」
(朱 磊)
第二次
十二月三十一日上午,我又去訪問了葉先生。因在事前電話聯係時自已報了姓名,又說了我父親 (陳叔通)姓名,所以進門時的情況,就和昨日朱磊去時不同了。
我先說明了文聯要我去慰問,並送他二百元過年補助金。他表示謝意說,我不能辜負文聯好意,隻得收下,但文聯對他的生活方麵,不必替他擔憂。他生活簡單。且在文改會領工資,醫藥費亦有照顧。
在談話中,他一再提起由胡風問題轉到肅反運動。他說胡風問題最初以爲是文藝思想問題,後來轉到反革命問題,開展了肅反運動。現在肅反運動擴大到全國範圍,各機關還在搞這運動。說到這裡,我就感覺到或許他以爲文聯派人去了解他的思想情況。他有顧慮,甚至不愉快,所以昨日朱磊被拒門外。 因之,我馬上解釋說:肅反工作,在機關中一般已告一段落。文聯亦已轉入業務,又問他對文聯工作, 一般文藝工作有什麽意見。他說:他感覺對文聯、美協沒有貢獻,很慚愧。他說:「主觀上也想做一點事,或寫點作品,但因身體衰弱,開會不能久坐,譬如,今年文聯,作協舉辦的鬥爭胡風大會,從上午九時到下午二時才完,天氣很熟,出來自已雇車回家,既熱且累,回家就病了。神氣好似文聯當時沒有照顧他去找一輛車,使他受熱又受累。他又說,未嘗不想做點研究工作,如研究中國近代史,但需要許多資料,且需要助手,可是一直不能解決。做了美協常委,應當去做點工作,但有時去了,亦無事:別人很忙,大都是忙於外麵工作,我又不能出去跑。
他對文聯工作,提了兩點意見:(一)文聯最好每年能配合各協會到各省市去了解情況。傳達中央政策。總的文藝方針當然正確,但地方上執行時或有碸差,亦有不太了解中央的方針的,必須下去調查和糾正偏差。(二) 文聯應當鼓勵通俗作品:現在文藝作品還是上下隔絕不能下鄉,這是因爲文藝作品太高深,同時亦因鄉村文化程度太差。
談到創作趕不上要求時。他說,創作不多的主要原因是大家不敢寫,寫在紙上和說話不同,觀點不正確,影響太大。
我臨出門,他一再要我向文聯道謝。
(陳 慧)
看望張恨水先生情況
十二月三十日下午去看張恨水先生,並送去二百元補助金。張恨水先生對文聯給他的照顧,表示出一種「受之有愧」的感動的情緒。
他告訴我他正在寫北京古跡紀遊,約六七萬字,是中國新聞社的約稿。又說民革約他到政協禮堂聽報告,他表示很高興有這種學習的機會。
我告訴他上次他提出希望下去參觀的事,文聯已列入計劃,俟組織下去時再具體聯係。他表示十分高興,並且說到西南也好,到別的地方也好,真願意出去走走。
(朱 磊 )
看望溥雪齋先生情況
十二月三十日看望雪齋先生,一見麵他表示非常歡迎。我看到現在他屋內仍然沒裝洋爐子。老先生穿著一件薄薄的舊衣服,袖口都爛了,寒冷的樣子。我說明來意,把錢交給他。他感激得很,說了很多感激的話,還要寫一封感謝信給文聯,我說不必了,最後他還是寫了一個簡單的信。我問他近來又作畫或畫書簽沒有?他說:自已雖然能堅持,但天氣不允許,室內太冷,水墨彩色都凍上了。他說政府對他已經很照顧了,音協副秘書長潘奇同誌最近也去看過他,但是困難總要依靠自己解決。他說國畫界還有很多人困難,他希望領導上幫助解決國畫銷路的問題。他建織對外文化聯絡局能幫助印一些國畫向國外推銷。他又說他是古琴研究會的負責人,每星期日有很多古琴家到他家裡聚會研究,沒有開會和集體演奏的地方,有很多的困難。又說:他很願意多參加招待外賓的工作,能為外賓表演,他感到很光榮。
他說:他反對一般的說,滿清人壓迫漢人,因爲滿人也有統治者和被統治者,自己雖是皇親(和宣統是堂兄弟),但是自已卻是被壓迫的。
談到珍妃之死,他說:目前對珍妃的估價有問題。據他了解,珍妃當時是受賄了,問題在於西太後不該用那樣的辦法處死她。
告別時,溥雪齋先生要我務必向文聯領導上轉達他感謝不盡的謝意。
(劉雲璨)
看望孫伏園先生情況
一年來,自從孫伏園先生臥病,根據領導上的指示,我常到醫院去看望他,幫助他解決過一些困難,所以孫伏園老先生,以及他的愛人、兒子、媳婦等人也都熟了起來。
十二月三十日我去看望他,孫老先生半邊身子還不靈活,腳有些跛。桌上擺著剛煎好的中藥,我就問到他這一個多月來的病情怎樣,他說:「又好得多了,我這支右膀子已經靈便不少,我不但吃中藥還在針炙,醫生保險我的右手將來還能夠寫東西呢。」說著就拿起床頭上擺著的線裝書說:「我這 些日子已經在讀書了」。我勸他還是不要太急並表示了文聯領導上對他的關懷,把錢交給了他。他眼睛裏含著濕潤的淚水說:「我太感謝組織對我的關懷了,如果不收下也不好。......。 」
隨後,我們談到首都劇場,文藝家怎樣迎接農業合作化等問題。
(沈 慧)
看望俞平伯先生情況
十二月三十日下午五時,往訪俞平伯先生。我說明來意,之後,把二百元交給了他。他接到錢後就急忙的放在茶幾下並撫摸了幾次。這時他的感情是激動的,不知道怎樣表示這種感謝之意。他嘴裡自語著:「喔,喔,以後我們多聯係,聯係吧。一然後他又說:「要寫個收條吧?」我表示寫不寫都沒有關係,但他仍是由茶幾下麵把錢拿到裹屋,數了一下數目寫了收條給了我。這時他的臉上浮著自然而愉快的笑容,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往日爽朗而有力了。他一邊抽著煙一邊帶著疑問的口氣說:「文聯爲什麽對我這樣照顧,關心,現在?」我說:「應該這樣,隻是我們的工作限於條件作的還很不夠希望俞先生以後多提意見。今後有什麼問題要不客氣的提出來,我們可以互相研究解決。」這時他把寫好的「紅樓夢序」稿拿出來說:「我已經寫好了,預備送給周揚同誌看看,提提意見」。以後我們又互相談到北大文學研究所要合併到科學院了。他表示,合併到科學院比附屬在北大正規化,因爲蘇聯的文學院就是由科學院來領導的。他又談到最近參觀了北京近郊的幾個農業生產合作社,還視察了北京的街道,明年無論如何要到農村去走一趟,但不預備長期體驗生活,因爲自己不是專門搞創作的。六時差一刻,我表示告辭。他送我到大門,握著我的手說:『紅樓夢序』稿不久就送給周揚同誌看看,因爲他對我的助很大」。
附 記
我訪問過俞平伯先生共三次。第一次是剛批判過他的資產階級思想以後,他對於去訪問他是還著很大疑懼的,不太表示意見,第二次去在態度方麵比第一次稍有進步,因爲和他比較熟了些~這次去 是最成功的一次,因爲他已開始打破了疑懼,感到文聯領導對他的尊重、溫暖、關心和照顧,也就是真正感到了黨對他的關照。
(沈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