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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不識途

(2021-02-04 11:59:49) 下一個

老馬回家喝了幾杯悶酒,也沒想開今天遇到的事。

今天應該是老馬今年最後一次到格子鎮趕集,後天就是小年了。兒子早就把年貨置辦好,但老馬還是覺得缺點什麽。具體缺什麽老馬也不知道,但他覺得自己需要親自到集上看看,看到貨,他才能知道缺什麽。

說是集,其實已經是市場了,因為現在天天都有人在那裏擺攤。但仍有不少人像老馬那樣守著七天一集的習慣。其實這習慣也是修改版的,1959年以前,格子鎮是每月兩集,農曆初一和十五。59年停了。62年重開的時候,當時的公社書記說:很少人能記得農曆日子,幹脆改成兩周一次,周日為集日,這樣還能方便機關廠礦職工到集上買東西。實行半年後,發現兩周一次也很麻煩。如果你不是次次趕集,根本不知道這個周日是不是集日。幹脆,改成7天一次集,簡單明了。

隻是在80年代後,老馬才真正享受趕集。之前,除了生活需要,比如家裏自留地紅薯收了,想去換點錢,隻能挑著擔子到集市撞運氣。沒有生活需要去趕集,浪費一天生產隊工分,中午要買吃的,還要給老伴和孩子們帶回點什麽。過程中的享受自然有,但花費太大。

分田到戶後,老馬有了閑功夫。50多歲了,不能像年輕人那樣農閑的時候到外地打工或做買賣。兒子已經結婚,老馬覺得出去闖蕩不該是老人的事情。閑了就得找事情,於是就愛上了趕集。 不是沒次都去,但兩三周一次的頻率是有的。

這是1988年,兒子在外麵做小買賣收益還不錯,春天時給老馬買了輛自行車,這可方麵了老馬趕集。以前兩個小時的路現在不到半小時就到了。

雖然有車,但路還是那條被段段田埂連接起來的路。不僅需要高超的騎車技術,還要時刻準備下車,比如對麵來人,或者田埂端頭有排水溝。這些難不過老馬啦,路好路壞老馬不在乎。但方家灘那塊田靠路邊的那堆石頭,老馬每次看到就想把它們踢開。

那石頭明顯是給行人作難的。 因為它們故意被擺得亂七八糟。從方家灘上去就是公路。一般人在這裏上下公路都會從自行車上下來,因為那段路坡度太陡了。但總有年輕人靠充沛體力和膽量去挑戰。有人能成功騎著車子上去,也有人成功能騎著車子下來。挑戰自然有失敗的,新莊肖老廣的小兒子就曾在這裏把腿摔骨折了。

失敗不一定都能到骨折那樣的程度。比如有人挑戰下坡,結果失控,人和車都滾到田裏,把泥巴洗幹淨了推著車子離開。分田到戶前,田是集體的,你滾進去把莊稼搞壞了沒人找你。現在不同了,田分到戶,莊稼損壞了就是損失。田的主人曾試著插牌子勸人,把路的端頭挖條小溝嚇唬人,但都不能阻止人家挑戰下坡。於是,他氣不過,拉來一板車石頭堆在田埂靠路的那側。如還有人挑戰下坡,滾到田裏之前,先得過這個亂石關。

還別說,這個還真管用,挑戰下坡的少了。即使還有挑戰失敗的,多會在失控的那一霎那,把自行車把擺向另一側,而不去挑戰亂石陣。

今天老馬到集上轉了半天什麽也沒買。他發現,所有想買的東西兒子都已經買了。他在心裏罵:兔崽子,為啥買那麽全?

當然老馬也可以買些可有可無的東西回家表示沒白來一趟,但他不是那種亂花錢的人。在丟麵子和花錢上做選擇,還是先擇丟麵子吧。

老馬騎著車快到方家灘下坡處,就看見鄰村白家貴的兒子在那裏哭。小孩才7歲,非常調皮,從坡上下來跑得太快,腳下一絆,摔倒在亂石陣。

除了臉上有幾處擦傷,褲子被劃開一處裂口,沒什麽大事。但孩子哭得瘮人,估計是因為恐嚇的緣故。

幾位行人停下來,包括老馬。大家都對這亂石陣義憤填膺。老馬忽然找到了一個借口可以去發泄在集上沒買到東西的悶氣。他跟著大家異口同聲,讓白家貴媳婦帶兒子上田的主人那裏討說道,求賠償。

老馬覺得還不夠,便憤怒地將幾塊特別顯眼的石頭踢到了田裏。

田的主人家不遠,隻有兩百多米。白家貴媳婦拉著孩子到了門口,還沒說話,裏麵出來一位50來歲的婦女,她急忙走到孩子麵前,看看臉上傷口,又仔細察看身上有沒有傷,然後拉孩子進屋,給孩子弄來爆米花和糖果。一會兒,孩子就笑了。婦女還拿來紅藥水,對孩子說:傷口有細菌,需要殺,勇敢的孩子不怕疼。你怕不怕疼?

孩子說:不怕!

“好,我給你塗上” 婦女手很輕,孩子真的沒哭。

周圍的人似乎像看電影,包括孩子的媽媽。 這段情景裏,那位婦女似乎根本沒注意他們,宛如被屏幕隔開的兩個世界。

剛才義憤填膺的大夥都冷靜下來,在這段表演麵前,他們似乎被什麽給罩住了,包括老馬。

還是那位女主角打破了這個隔斷,婦女對白家貴媳婦說: “把這瓶紅藥水拿著,晚上睡覺前再塗一遍就好了。男娃喜歡玩鬧不是壞事,小時不賤(當地土話,指調皮搗蛋),大了有限。”

白家貴媳婦帶著孩子走了,大夥也散了。老馬推著車子也準備離開,婦女忽然後麵喊:馬哥,不到家坐一會?

老馬回過頭,仔細打量她一番,仍然不認識。

“別瞎琢磨了,你不可能記得我。我是你邙山屯你姨父那裏的。你姨夫家起屋那年我們見過。你沒怎麽變,我估計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你姨夫當時還想當介紹人把我說給你,但讓你姨給阻了。你姨和我媽不對付。”

老馬忽然想起來了,那個潑辣風趣的姑娘。姨夫家起屋,老馬砌磚,姑娘給運泥。

老馬:“我想起來了,原來是鳳友呀,你不是。。。”

“對,嫁趙家祠堂那裏了。哎,十年前,我家那死鬼出事了。。。。這不,前兩年改嫁這裏了。來家坐呀,我給你沏茶。。。”

“不啦,不啦。。。。我回家還有事。。。。”不知何故,老馬忽然緊張起來。

“那好吧,我家那口子今天不在家,等哪天在家,再請你過來。雖不沾親,但我們還算帶故。”鳳友笑著說。

老馬:“不是這個意思,是。。。。”

“我知道,突然遇到我,你肯定驚得不行。好吧,我就不留你了。臘月天黑得早,你還是早點回吧。”

老馬上車正要離開,婦女又說話了:“我說馬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像年輕時候那樣衝動了。你想過嗎,我們那塊田如果不擺石頭護著,我們自己也危險呀。我們家老三去年在那裏除草,突然一輛自行車衝下來。還好隻是撞在屁股上,疼幾天就好了,你說要是車把撞到頭,可怎麽辦呀? 不敢想呀,馬哥。”

聽到這個,老馬下車想解釋,但發現婦女已經轉身往屋裏走了。

她一定看見剛才自己在那裏將石頭踢進田的場景了。

羞和燥一起襲向老馬。老馬長歎口氣,上車往家裏走。

路上自然回憶了姨夫那年當介紹人的事情,阻止的人其實不是他姨,而是老馬的老娘。

老娘的理由是: “太潑辣的女孩子會不明事理,喜歡欺負人,我家小子是個老實人,以後一定被她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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