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從2016年9月份之後,俄羅斯駐土耳其大使安錐卡羅夫左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
今年的美國大選本來讓他對未來非常樂觀,川普總統對世界伊斯蘭勢力的強硬態度,勢必讓具有穆斯林國家和北約成員雙重身份的土耳其和美國本來就不良的關係更雪上加霜。不論從地緣政治上,還是從北約的團結的角度,這樣的趨勢總是符合俄羅斯長遠利益的。隻是,最近幾個月來,形式發生了令人不安的變化。通過秘密管道,卡羅夫得知,土耳其外長和土總統的女婿,在九月份的訪美行程中秘密會見了川普集團的部分核心人物。他們之間究竟交換了什麽信息,尚不清楚,還在調查之中。但是,一個越來越伊斯蘭化的土耳其政府的高級官員,卻忽然急不可耐地求見把穆斯林視為全球威脅的川普團隊,已經足以讓卡羅夫的神經繃緊。
和很多俄羅斯外交人員一樣,隱藏在卡羅夫俄國大使的光環之下的,還有一個機密的身份。就是他,在英國施貴寶在10月中旬暴露中毒之後,全麵接管了遙控聯絡身處美國華盛頓的王牌間諜“風箏“的重任,到現在才剛剛兩個月。
外交和情報的世界很小,俄國駐外人員兼任的間諜身份,是很多外國政府都心知肚明的,但卻不點破的那一層窗戶紙。卡羅夫自知,他的情報身份,在土耳其政府外交高層的內部,未必就是秘密。隻是,土耳其和美國並不是朋友。所以,盡管卡羅夫掌握俄國對美情報線最重要的一張王牌,他並不特別擔心自己身份的秘密被土耳其人透露給美國人。
但是,在土耳其特使和川普團隊那場不尋常的會麵之後,這個評估就要改變了。
12月19號土耳其當地時間的晚上,科密要發射的衛星訊號,卡羅夫就是唯一的聽眾。他當晚的官方安排是在安卡拉市立現代藝術中心發表一個講話。之後,就要進入一個藝術館的密室收聽並回複風箏科密的匯報。
當卡羅夫的專車在當代藝術館大門口停下的時候,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這座將近四千年的古城。現代藝術館的整體設計名副其實,是一個充滿了現代感的橢圓流線形。它的外殼除了棕白相間的混凝土主體結構外,都是由高低層疊有序的半透明茶色玻璃構成。在夜幕之中,環繞頂層的所有聚光燈打開,把博物館的入口處和四周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卡羅夫從地下停車場的樓梯走上地麵,快步走上藝術館台階,消失在旋轉門之後。他今天要參加一個攝影展的開幕式,主題叫“透過土耳其的眼睛看俄羅斯”,展廳就在二樓。在上樓的同時,卡羅夫不禁用眼角的餘光掃視一樓館內的遊客,三五成群的遊客象流水一樣徐緩隨即地流動,悠閑地談天。但是,就在這一片和平舒緩的氣氛下,職業的敏感讓他卻總感到有那麽幾個身材過於挺拔衣著過於標準的人仿佛遊離在人群之外,就連低頭打手機的動作也好像是在刻意遮掩著什麽。
就在這時,他自己的手機明顯震動了一下。
(二十)
當卡羅夫的專車離開俄國駐土耳其大使館的時候,地球的另一邊,正在冥思苦想的科密終於在黑暗中仿佛看到了一線曙光。他現在有兩個任務,第一,在不動用衛星信號,也就是不暴露自己位置的前提下, 給卡羅夫發出警報;第二,吉娜的去向,和自己以及卡羅夫的安全密切相關,必須要盡快查出來。這兩個任務,單獨看來都是難如登天,在短短的時間內看來是無法完成的,所以,他不得不冒險采用一個一石兩鳥的辦法…
科密用一條專線撥打了總部在法國裏昂的國際刑警組織總部。現在法國時間已經是下午4點,他一邊撥號一邊念叨,“千萬別提前下班”。運氣不錯,電話通了。科密要找的人,是法國警察廳的一位高級警督。多年前,這位警督在追查一起法國國內政治謀殺案中,得到了科密從美國方麵有力的情報支援。如今,這個法國人在國際刑警中成了負責檔案情報的一把手,投桃報李的時候到了。
歐洲的防務安全的一體化,和國際刑警組織(interpol)的推動和努力密不可分。比如,任何一個外國遊客在歐盟或北約國家的酒店下榻,他們護照上的個人信息除了進入酒店的登記記錄以外,都會在當天進入interpol的聯合數據庫,就是 美國中情局的高官出訪也不例外。
科密和老朋友簡單幾句話,說有個女人需要你們查一查,原因嘛,這個暫時不能說。對方一聽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不情之請,馬上心領神會。這樣高層之間憑個人交情而不是官方渠道建立起來的特殊合作和幫忙,按照默契,是不必進入正式檔案備報的。科密很快在美國政府內部網下載了吉娜的工作照,給對方發了過去。他知道,幾分鍾之後,這張照片就會在成串的高性能CPU的驅動下,和龐大圖像庫中數以億記的記錄做比較,以確定最相似者最近一個月內在整個歐洲的行蹤。
吉娜的神秘出差,根據科密的分析,多半是用的假護照和假身份。這倒給他的秘密查詢帶來了方便,因為,如果查詢返還的是吉娜在CIA的真實身份,隻會引起查詢機關的懷疑。畢竟,這個組織是以打擊跨國罪犯為主旨的,如果被發現用於政治目的,那就難免遭到調查。可是,如果她喬裝改扮的話,那麽科密精心設計的圖像識別的努力就竹籃打水了。不過,化裝出行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需要染發,戴隱形眼睛偽裝眼睛顏色,甚至改變膚色等等,科密推測,象吉娜這樣的成名人物,未必願意去忍受這樣的折騰。
科密手持話筒靜侯,對方顯然是收到了照片,問道:“查到結果怎麽給你”?
聽到這個問題科密不禁輕輕鬆了口氣,他原本擔心對方認出照片中人是堂堂中情局的高級人物而使這個計劃穿幫。幸運的是,和很多中情局的政客型高官不同,吉娜是個有三十年保密工作經驗的老特工,極為低調,從不接受媒體采訪,絕少在電視露麵,因此,除非是受過特別訓練的特工人員,一般人都不認識她。
“哦,我們在土耳其的同事急需這個信息。你把結果直接發給他們吧”。
說完後,科密告訴法國人一個號碼。他所沒有透露的是,這其實是卡羅夫的一個秘密聯絡號碼。
這一步,是他這個計劃成功的關鍵。科密知道,在整個華盛頓都風聲鶴唳高度警覺的時候,自己和上級任何方式的直接聯係都會是仿佛不打自招的自殺行為。成功唯一的希望,是走一條折線。比如,自己和法國國際刑警組織的聯絡,是正常的工作渠道之一,在一分鍾內他都能想出不少於十條光明正大的理由。如果法國方麵能成功地把吉娜的行蹤傳遞給遠在土耳其的卡羅夫,那裏更是山高皇帝遠,美國想監控也監控不到。不過,時間緊迫,即便是國際刑警能夠及時破解吉娜行蹤之迷,又即便能及時把信息傳送給卡羅夫,卡羅夫能否從這個沒頭沒腦的消息中解讀出科密想要傳達的意思,就隻有天知道了。
辦完這件事,科密又仔細把整個過程想了一遍,確保自己對這中間的每個環節都做了周詳的考慮,盡了最大努力。剩下的,就是聽天由命了。想完之後,他才坦然地離開辦公室去FBI總部食堂吃午餐。
吃完飯出來,科密看到食堂外過道上的電視大屏幕前圍滿了FBI的員工,大家議論紛紛,交頭接耳。隱隱約約聽到“breaking news” “tragic” “incredible”的單詞,他心裏忽然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趕忙走了過去。周圍的人看到大領導蒞臨,趕忙無聲自覺地讓出一條路,讓科密走近了屏幕。
眼前的這個畫麵,讓科密不禁感到天旋地轉,幾乎暈倒在現場。
(二十一)
就在2個小時前,科密絞盡腦汁企圖定位的那位女士,正悠閑站在安卡拉市立現代藝術館一層的一個角落,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頭攢動。吉娜本是一位優雅的美國中年婦女,但是長達30年的中情局秘密生涯在她的容顏上烙下了深刻的印記。在兩年後美國參議院對她的聽證會上,她以不苟言笑的冷麵形象出現在全國人民麵前。其實,她不笑的真正原因,是不想露出被香煙熏得微黃的牙齒。
此刻的她,身著一身合體的紅白黑碎花相間的絲綢長裙,腰間束著條深色腰帶,灰色的軟尼帽把她大部分臉都遮蓋起來,麻栗色的中長發適度地從穎長白皙的脖子後盤繞下來。隻是,脖子上的皺紋和青筋給她的年紀泄了密,原來她已經不年輕。
就在卡羅夫走進藝術館剛剛之後,一位身著警服的土耳其青年來到旋轉大門,和門口的門衛說了幾句什麽,門衛點點頭,也許他以為這個人是大使先生保安小組的一個稍稍滯後的警衛,就讓他進來了。這個人在一層大廳閑庭信步,仿佛不經意似的溜達到吉娜身邊停了下來,兩人之間有幾句小聲的對話,在嗡嗡翁嘈雜的背景聲音中,就更難以聽請了。
“一都就緒了嗎“? 吉娜問。
“人員都到位了。我們的情報是,目標會停留到展覽結束。我們準備在地下停車場動手。那時候正是藝術館散場人多的時候,我們離開也不容易被發現“。這個身著警服的人回答。他名叫奧爾塔廷斯,公開身份是土耳其首都防暴警察部隊的成員,今天是他的”病休日“。而他的秘密身份是中情局駐安卡拉武裝特工,今晚將是一個特別繁忙的工作日。
“很好。從目標致辭開始,你就要一刻不離地跟在他身後“。吉娜囑咐道。
“這個活動是全場電視直播的“,奧爾塔廷斯顯然還有一個顧慮,“他們如果察覺,或者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了什麽不可控的突發事件,如何收場”?他問道。
這也正是吉娜所頭疼的,在一個不友好國家秘密綁架並審訊一個有駐外大使身份的間諜,恐怕是她33年情報生涯中最大膽最冒險最瘋狂的一次行動。如果成功,能為華盛頓的政治核心掃除一個巨大隱患,當然是功莫大焉;而一旦事敗,其後果及其惡劣的國際影響,將不堪設想。吉娜為此前思後想,幾乎一夜沒有合眼。
她示意讓奧爾塔廷斯附耳過來,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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