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閑摘王國維《人間詞話》

(2016-08-01 07:05:38) 下一個

三、閑摘王國維《人間詞話》

(引語)首先,摘古人詩話不是為拾人牙慧,而是方便各個層次的同好學習和探討詩詞。雖不敢說金針度人,卻實在雅俗共賞。格律詩的格式,作法有很多資料,法門竅要五花八門,但落於枝節。容以後再敘。在此再摘幾段,王國唯,近代詩人,著有人間詞話傳世。其中不乏真知灼見。

一、詞話曰: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故也。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有我之境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
無我之境,人惟於靜中得之。有我之境,於由動之靜時得之。
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雲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境界全出矣。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分優劣。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寶簾閑掛小銀鉤,何遽不若霧失樓台,月迷津渡也?
四言敝而有楚辭,楚辭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詩敝而有律絕,律絕敝而有詞。蓋文體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習套。豪傑之士,亦難於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體,以自解脫。一切文體所以始盛終衰者,皆由於此。故謂文學後不知前,餘未敢信。但就一體論,則此說固無以易也。 詩之三百首,拾九首,詞之五代,北宋,皆無題也,非無題者,詩詞中之意,不能以題盡之也。自花庵,草堂每調立題,並古人無題之作亦為之作題。如觀一幅佳山水,而即曰此某山某河,可乎?詩有題而詩亡,詞有題而詞亡。然中才之士,鮮能知此而自振拔者也。
近體詩體製,以五七言絕句為最尊,律詩次之,排律最下。蓋此體於寄興言情,兩無所當,殆有韻之駢體文耳。詞中小令如絕句,長調似律詩,若長調之百字令,沁園春等,則近於排律矣。
(按語)此三段摘自王國維人間詞話。從另一角度觀察到詩作為一種體裁的演變,以及之間的關係。詩詞的言誌本質以及立題對之的限製。詩詞作為體裁,其表現性與信息承載的特點等。給如今學詩的同好以大致的概括性描述。

二、人間詞話:問隔與不隔之別,曰:陶,謝之詩不隔延年則稍隔矣。東坡之詩不隔,山穀則稍隔矣。池塘生春草,梁空落燕泥等二句,妙處唯在不隔。詞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詞論,如歐陽公少年遊.詠春草上半闋雲:闌幹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千裏萬裏,二月三月,行色一苦愁人。語語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雲,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則隔矣。白石翠樓吟:此地,宜有詞仙,擁素雲黃鶴,與君遊戲。玉梯凝望久,歎芳草萋萋千裏。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氣,則隔矣。然南宋詞雖不隔處,比之前人,自有淺深厚薄之別。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書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寫情如此,方為不隔。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寫景如此,方為不隔。
(按語)在此摘了兩段人間詞話。對文章所謂隔與不隔給了一大概印象。其中列舉的古人名,並沒有其作品,隻大致說其風格,大家可以搜來讀讀,看看是否也認同詞話的概括。詩詞本身作為體裁,短小精致,或諧或莊,都以一定的疏密度來處理素材,其跳躍的大小,其脈絡的粗細,都關係到生澀與明朗。或有意,或無意,給讀者留下一些猜測與想像空間。

(題外論十一)
關於類書

袁枚曰:古無類書,無誌書,又無字匯。故三都,兩京賦,言木則若幹,言鳥則若幹,必待搜輯群書,廣采風土,然後成文。果能才藻富豔,便傾動一時。洛陽所以紙貴者,真是家置一本,當類書,郡誌讀耳。故成之亦須十年,五年。今類書,字匯,無所不備。使左思生於今日,必不作此種賦。即作之,不過翻摘故紙,一二日可成。可抄誦之者,亦無有也。今人作詩賦,而好用雜事僻典,以多為貴者,誤矣。
(按語)古人沒有字典,沒有參考書,寫東西也附帶考據,研究。有些名文如今讀來可能不覺得多了不起,但在當初的條件下卻是很不一般的。如今寫東西檢索,查據樣樣都方便,人們卻常以用生僻事典為榮。看來清代的時髦與今天的差不多。

(題外論十二)
關於通變

隨園詩話:樂府二字,是官監之名,見霍光,張放兩傳。其君馬黃,臨高台等樂章,久已失傳。蓋以樂府傳寫,大字為辭,細字為聲,聲詞合寫,易至舛誤。是以曹魏改將進酒為平關中,上之回為克官渡,共十二曲,並不襲漢。晉人改思悲翁為宜受命,朱鷺為靈之祥,共十二曲,亦不襲魏。唐太白,長吉知之,故仍本其名,而自作己詩。少陵,張,王,元,白知之,故自作己詩,而創為新樂府。元稹序杜詩,言之甚祥。鄭樵亦言:今之樂府,崔豹以意說名,吳兢以事解目,與詩之失傳一也。將進酒而李餘乃序烈女,出門行而劉猛不言別離,秋胡行而武帝雲,晨上散關山,此道當何難。皆與題無涉。今人猶貿貿然抱樂府解題為秘本,而字摹句仿之,如畫鬼魅,鑿空無據。且必置之卷首,以撐門麵,猶之自標門閥,稱乃祖乃宗絕大官銜,而不知其與其與己無幹也。
(按語)由此可見古之文體演變,抑或以訛傳訛。今人學之如不究其根本,難免流於膚淺,不著其衷。

(題外論十三)
關於多音字

陸放翁"燒灰除菜蝗",蝗字作仄聲。徐騎省莫折紅芳樹,但知盡意看,但字作平聲。李山甫赴舉別所知詩:黃祖不憐鸚鵡客,誌公偏賞麒麟兒,麒字作仄聲。王建贈李仆射詩:每日城南空挑戰挑字作仄聲。贈田侍中:綠窗紅燈酒,燈字作仄聲。皆本白香山之以司為"四",琵為別,凝脂為佞,紅橋三百九十橋,十讀諶也。韓愈嶽陽樓詩:宇宙隘而妨,妨作訪音。東都詩:新輩隻朝評,評作病音。元稹東南行百韻詩:征俸封魚租,封音俸。痞臥詩:一生長苦節,三省詎行怪,怪音乖。嶺南詩:聯遊虧片玉,洞照失明鑒,鑒音間。夜池詩:高屋無人風張襆,張音丈。苦思正旦酬白雲,閑觀風色動青臍,正旦讀作真丹。又白居易和令狐相公詩:仁風扇道路,陰雨膏閭閻,扇平聲。膏去聲。李商隱石城詩:簟冰將飄枕,簾烘不隱鉤。自注:冰去聲。陸龜蒙包山詩:海客施明珠,湘蕤料淨食。自注:料平聲。朱竹坨山塘記事詩:殷勤短主簿,端笏立阼階,阼音徂。杜少陵用中興,中酒,王氣,貞觀等字,忽平忽仄,隨其所便。大抵相如之相,燈檠之檠,親迎之迎,親家之親,寧馨之馨,葡萄之葡,讚候之讚,馬援之援,別離之離,急難之難,上應之應,判舍之判,量移之量,處分之分,範蠡之蠡,禰衡之禰,伍員之員,皆平仄兩用。
(按語)摘了袁枚這段,並不想把大家繞糊塗了,而是要讓大家知道古人在用多音字上有其得天獨厚的優勢,今人學詩者,這亦不能不說是一道坎。古人約定俗成的東西,在今天的語境下或不成立。故讀古人作品,不能不懷一份敬畏去讀,否則容易先入為主,犯錯。

(題外論十四)
關於批判

三餘篇言:詩家使事,不可太泥。白傅長恨歌,峨嵋山下少人行。明皇幸蜀,不過峨嵋。謝宣城詩:澄江淨如練,宣城去江百餘裏,縣治左右無江。相如上林賦:八川分流。長安無八川。嚴冬友曰:西漢時,長安原有八川,謂涇,渭,灞,滬,灃,漓,潦,湧也,至宋時則無矣。
(按語)藝術創作與考據,有時是矛盾的,如今詩話多執著一辭,攻訐另一辭。

(題外論十五)
關於詩才

隨園詩話:人稱才大者,如萬裏黃河,與泥沙俱下。餘以為此粗才,非大才也。大才如海水接天,波濤浴日,所見皆金銀宮闕,奇花異草,安得有泥沙汙人眼界耶?或曰:詩有大家,有名家。大家不嫌龐雜,名家必選字酌句。餘道:作者自命當作名家,而使後人置我於大家之中,不可自命為大家,而轉使後人屏我於名家之外。嚐規蔣心餘太史雲:君切莫老手頹唐,才人膽大也。心餘以為然。
(按語)讀此段文字,不禁感歎袁公不再世,如今學詩人中不乏粗才,卻缺少大才也,是故泥沙俱下,莫辨粗精,令人扼腕矣。

(題外論十六)
關於治學

隨園詩話:昔人言白香山詩無一句不自在,故其為人和平樂易,王荊公詩無一句自在,故其人拗強乖張。愚謂荊公古文,直逼昌黎,宋人不敢望其肩項。若論詩,則終生在門外,尤可笑者,改杜少陵天闕象緯逼為天閱象緯逼。改王摩詰山中一夜雨為一半雨,改把君詩過日為過目。關山同一照為同一點。皆是點金成鐵手段。大抵宋人好矜愽雅,又好穿鑿,故此種剜肉補瘡之說,不一而足。杜詩,天生呼來不上船。此指明皇白龍池召李白而言。船,舟也。明道雜記以為:船,衣領也。蜀人以衣領為船。謂李白不整衣領而見天子也。青蓮雖狂,不應若是之妄。東坡赤壁賦:而吾與子之所共適。適,閑適也。羅氏拾遺以為:當是食字。引佛書以睡為食,則與上文文義平險不倫。東坡雖佞佛,必不自亂其例。杜詩:王母晝下雲旗翻。此王母,西王母也。清波雜誌以王母為鳥名,則與雲旗杳無幹涉。王勃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鶩齊飛,此落霞,雲霞也。與孤鶩不類而類,故見妍妙。吳獬事始:以落霞為飛蛾,則蟲鳥並飛,味同嚼蠟。杜牧阿房宮賦:未雲何龍,用易經雲從龍也。是齋日記以為用左氏:龍見而雩。宮中,非雩祭地也。
(按語)由此可見,讀古書亦有被誤導的可能。並非多讀就好,還須有常識,有見地。古人做學問,也有象一些今人一樣,不求甚解,想當然而牽強穿鑿的。是故見今人如識古人,須抱盡信書不如無書信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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