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周延儒和吳昌時的這個問題,因為同《紅樓夢》的主題有相當的關聯,很有必要細細理一理。
前麵說了,周延儒是個騎牆派,他和東林黨關係始終密切密切,他是老葉媽----東林黨黨魁葉向高的門生。 “始延儒裏居,頗從東林遊,善姚希孟、羅喻義。既陷錢謙益,遂仇東林。及主會試,所取士張溥、馬世奇等,又皆東林也。”“ 四年春,延儒姻婭(東林黨)陳於泰廷對第一。”但周延儒“性警敏,善伺意指”,己巳之變後當他發現了崇禎對袁崇煥和東林黨的失望不滿後,他就馬上彈劾袁崇煥以迎合崇禎。
周延儒之所以會彈劾東林黨黨魁錢謙益,乃是因為錢謙益在崇禎用“抓采”即抓鬮法選內閣時偷偷做手腳,事先把時任禮部尚書的溫體仁和侍郎周延儒的名字都除去,因此得罪了周延儒。說到底,周延儒和東林黨因為利益時而相互提攜,又因為利益時而分崩,一切都是由利益決定的。
明朝的內閣製使得權利都集中在皇帝手中,明期有民謠“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明朝的內閣大學士的位高權重都是虛的,他們的品級很低,“終明之世不過正五品”。而且閣老大學士們票擬後,必須要經皇帝批紅或是司禮太監代皇帝批紅後才能生效,所以正如“文皇(明成祖)嗣統,妙簡英哲,於是解縉、楊士奇等人直內閣,備顧問,代王言而已。”所言,明代內閣不過是“代王言”而已,同原來的丞相的“掌丞天子,助理萬機”遠不能比,權利始終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而崇禎又是個事必躬親的強勢皇帝,所以周延儒總是細心的揣摩崇禎的心意以適時迎合,這才讓他深得崇禎信任重用。後因結黨營私後被太監王坤和給事中陳贊化彈劾,這才失去了崇禎的歡心,不得不於崇禎六年六月“引疾乞歸”。
前麵提到周延儒鄉居時就與東林黨交好,後阻止了崇禎啟用被閹黨逆案牽連的王之臣等人,並利用自己主持會試的機會大肆提攜東林黨和複社中人。失勢返鄉後的周延儒與東林黨和複社的關係更加親密了。這也就是東林黨和複社之所以極力促成周延儒複起的原因,因為周延儒雖非東林,卻勝似東林,更具有迷惑性,可以輕易獲得崇禎的信任。
說到周延儒的再度入閣,就不得不提一個關鍵人物,這就是複社骨幹----“妖氣”吳昌時。
吳昌時吳來之同張溥張天如都是應社(即複社的前身)創始人。(複社的榜眼吳梅村是張溥的“入室弟子” ,不過隻比張溥小七歲,崇禎四年進士及第)
吳昌時,崇禎七年進士,授行人,但進京赴任卻是在崇禎十一年。吳昌時被公認為是複社中最有政治才能的人,所以崇禎十一年張溥特作詩《送吳來之北發》為吳昌時送行:“賦貢王門說采珠,江皋琴水意相須。著書二萬經方盛,買紵三千調更孤。鴛掖句傳傾坐客,日華聲滿在天衢。典文精切邯鄲步,應撤重圍讓漢儒。”東林黨的大敵溫體仁因為想扳倒親東林黨的崇禎的親信太監曹化淳已於崇禎十年六月被免職。此時進京赴任的吳昌時被複社寄予厚望。
“昌時名在複社,頗為東林效奔走”。在溫體仁失勢後,怯懦的吳梅村開始發力彈劾溫體仁留下的勢弱的張至發。吳昌時抵京赴任時的首輔已是薛國觀,為了除掉薛國觀,吳昌時居然利用犧牲了自己的親外甥王陛彥,其狠毒可見一斑。
李清的《三垣筆記》詳細記載了薛國觀得罪吳昌時的原委:“東林諸公素矜節義,以劾宦官爲名高。後馮給諫元?、 〈 天啓壬戌,慈溪人。〉孫給諫晉 〈 天啓乙醜,桐城人。〉 等倡爲法門廣大說,於是吳儀曹昌時 〈 崇禎甲戌,吳江人。〉 始與東廠比,一切行賄受賄間被緝獲,必托昌時以數千金往方免,昌時亦揚揚居功,不以爲愧。予親於徐給諫耀〈 崇禎戊辰,泰州人。〉 家見之。。。。仙居過邑侯周謀, 〈 崇禎戊辰,新城人。〉 熊銓曹文舉 〈 崇禎辛未,新建人。〉 同鄉也。曾遣二仆入都求遷,宿娼家,酒後泄言,爲廠役緝獲。其與文舉一稟雲:「所送尊翁宅者,乃王者興必有名世者之數也。」又雲:「敝座師首揆處業有善意。」東廠以聞,薛輔國觀甚不悅。時馮少常元飈奉差回籍,其保舉邑令秦姓者,亦以書禮饋被廠緝獲,吳儀曹昌時斂金親友,力解乃息。國觀密以聞,於是閣廠水火。而昌時自爲大行,即樹東林幟。及考選時,見上於部擬各銜多所改定,諸閣臣頗得操議。於是又托國觀私人,拜爲門生,然國觀疑其狡獪,弗信也,卒改科爲部,仇隙日深。國觀剛愎,夙與東林爲難,然不聞有貪穢聲。月前,昌時忽語人曰:「國觀輩必敗,吾已於廠遍處張四麵網矣。」國觀等知之,然無如之何,不數月果敗。予曾詢錢主政位坤,〈 崇禎辛未,長洲人。〉 雲:「有之。」但視吏部升一美官,昌時必以小紙報東廠,雲國觀得銀若幹,廠皆以聞,他日賜死追贓本此。”
吳昌時因交通廠衛違法亂紀被薛國觀上報,而薛國觀又拒絕收不法狡獪的吳昌時為門生,因此而得罪了吳昌時。《國榷》卷九十七:“崇禎十二年六月癸卯(十七日),吳昌時並各部主事。昌時首選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後,示不測。昌時謂薛國觀中之,恨次骨。”本是崇禎的一時興起,卻讓吳昌時因懷疑薛國觀將他安排禮部而更深恨之。崇禎本對薛國觀十分器重,但因薛國觀向貴戚借餉導致五皇子朱慈煥暴斃,崇禎由此遷怒於薛國觀,這讓銜恨在心伺機待發的吳昌時找到了除掉薛國觀的機會。
《玉堂薈記》:“後因皇五子病亟,遂造為九蓮菩薩下降之言。九蓮菩薩者,孝定皇後夢中授經者也。覺而一字不遺。因錄入佛大藏中。旋作慈壽寺,其後建九蓮閣。內塑菩薩像,跨一鳳而九首。乃孝定以夢中所見語塑工而為之,寺僧相傳,菩薩為孝定前身,其來久矣。至是言皇五子見菩薩來,甚怪上之薄情,不念先世親屬雲雲。又言,如不從此改過,將來殤折不止一人,還都要喚去。大都上未嚐至皇五子病所,皆諸人撰造節次,遣人傳報。上大懼,於是傳諭停止追比,複武清侯爵,而皇五子竟薨。乃心念此事皆繇韓城(即薛國觀)發端,欲誅韓城以謝孝定在天之靈。。。。韓城將死,曰,“吳昌時殺我!”王陛彥“赴市時語人曰:此家母舅(即吳昌時)為之,我若有言,便得罪於名教(即東林黨)矣!”
吳昌時用親外甥作餌陷害薛國觀,連累外甥王陛彥也被殺,可是犧牲了親外甥的吳昌時居然還“色喜”,吳梅村《複社紀事》:“國觀以私人王陛彥賄遺事敗,下北司考,竟得罪。陛彥,雲間人,出自吳氏。國觀微疑語泄,以及此禍,將死,語監者曰:‘吳昌時殺我。’語上聞,來之不以為憂,顧色喜。已而陽羨(即周延儒)果召。”
《明史》“溥友吳昌時為交關近侍,馮銓復助為謀。會帝亦頗思延儒,而國觀適敗。十四年二月詔起延儒。九月至京,復為首輔。”
除掉薛國觀,複起周延儒,吳昌時就是幕後的那隻手,吳梅村在《複社紀事》中記載:“吳來之昌時為禮部郎,移書先生曰:“虞山毀不用,湛持相不三月被逐,東南黨(即東林黨)獄日聞,非陽羨(即周延儒)複出不足弭禍,主上於用舍多獨斷,然不能無中援,惟丹陽盛順伯可與謀。”
禮部侍郎周忠建門人吳昌時致書張溥要“倒薛(國觀)扶周(延儒)”,於是東林黨黨魁錢謙益和複社領袖張溥等人就在虎丘的石佛寺中秘密會合策劃此事。
杜登春在《社事始末》裏對此有詳細的記載:“計非起複宜興,終成孤立之勢。乃與錢牧齋、項水心、徐勿齋、馬素修諸先生謀於虎邱之石佛寺。” 張溥和錢謙益等商議好後立刻派人去北京給吳昌時傳遞指示,“遣幹仆王成貽七劄入選君吳來之先生昌時邸中。吳先生者,一時手操朝柄,呼吸通帝座之人也。輦轂番子,密布內外,線索難通。王成以七劄熟讀,一字一割,雜敗絮中,至吳帳為蓑衣裱法,得達群要,此得之王成口,最詳確。時是辛巳(崇禎十四年)二月事。” 居然要把信切割成碎塊,一塊一個字,藏在破絮中傳遞消息指示,諸位看客細思:這般小心見不得人的背後所藏匿遮掩的該是怎樣的東西呢!
《明史》:“延儒被召,溥等以數事要之。延儒慨然曰:「吾當銳意行之,以謝諸公。」既入朝,悉反體仁輩弊政。首請釋漕糧白糧欠戶,蠲民間積逋,凡兵殘歲荒地,減見年兩稅。蘇、鬆、常、嘉、湖諸府大水,許以明年夏麥代漕糧。宥戍罪以下,皆得還家。復注誤舉人,廣取士額及召還言事遷謫諸臣李清等。帝皆忻然從之。延儒又言:「老成名德,不可輕棄。」於是鄭三俊長吏部,劉宗周掌都察院,範景文長工部,倪元璐佐兵部,皆起自廢籍。其他李邦華、張國維、徐石麒、張瑋、金光辰等,佈滿九列。釋在獄傅宗龍等,贈已故文震孟、姚希孟等官。中外翕然稱賢。嘗燕侍,帝語及黃道周,時道周方謫戍辰州。延儒曰:「道周氣質少偏,然學與守皆可用。」蔣德璟請移道周戍近地。延儒曰:「上欲用即用之耳,何必移戍。」帝即日復道周官。其因事開釋如此。”
《明季北略。周延儒續記》:“宜興再召,通內而贄幣帛者,馮涿州也。奔走而為線索者,太倉張溥、嘉興吳昌時也。擘畫兩年,綸綍始下,時為崇禎十四年之二月。六月陛見,相得甚歡,呼先生而不名。首複詿誤舉人,廣天下取士額;次釋漕欠並蠲民間積逋,會憂旱,禁獄戍遣以下悉還家,再陳兵殘歲歉處,減現年兩稅。於宗室保舉格拔異才,修練儲備,嚴覈討實事,凡捍禦、凡民生、凡用人理財,無不極其討究、極其調劑。至望恩請恤,昭忠銘節等事,向期期不予,覆核至再,以限於格限於分阻,滯停閣者,沛然弗吝。天下仰望風采,考選四十六位,悉登台省,以示寵。人亦歸之。誦太師者,無間口,使天意向平,安在非救時之宰相。”
在崇禎十四年五月,在周延儒獲詔起複後的出發入京前,張溥暴斃,吳梅村的《複社紀事》寫道:“先生十日屬疾,卒於家。千裏內外皆會哭,私諡曰‘仁學’先生。崇禎十四年辛巳五月也。”據計六奇說張溥是被吳昌時毒死,見《明季北略》卷十九:“昌時與張溥同為畫策建功人。淮安道上張溥破腹,昌時以一劑送入九泉。忌延儒密室有兩人也,其忍心如此。”毒死之說存疑,但張溥暴斃的時間確實比較巧合。
周延儒在獲知張溥死訊後如釋重負,周同穀的《霜猿集》對此寫下“故人昨夜魂遊岱,相國方言好做官”的詩句,詩後有注:“張西銘(張溥)訃音至,廷儒驚起曰:‘天如奈何遽死!’既而曰:‘天如死,吾方好做官’。客曰:‘庶常(張溥)吾道幹城,公何出此言?’廷儒乃出一冊示客曰:‘此者天如所欲殺之人也,我如何能殺盡?’”
張溥的死讓複出的周延儒感到一身輕鬆,但是擺脫了張溥控製的周延儒沒想到的是,他不過是從張溥手中的牽線木偶變成了為吳昌時所製而已。(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