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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螢雪暗夢:(45,46,47)

(2021-06-13 21:17:53) 下一個

45,飛機上

夏風在向晚的時光裏回旋,而鯤哥統領鴉群的好日子因為安婧的啟程也隻能告一段落。

機場跑道上鴉群集結,黑壓壓的羽毛在夕陽下如同黑色的波浪。隻聽呱呱聲中,落霞與鴉群齊飛,鯤哥與長天分色,鯤哥的身上掛著新鮮采摘的花環,鵝黃中暈著一抹一抹的飛紅,為了這場短暫的相知相遇,鯤哥的鴉兄弟鴉姐妹們都來送行,更有幾位癡情的一定要跟著鯤哥遠渡重洋。

機場指揮塔的工作人員緊張地監視著黑毯般鋪天蓋地的鴉群,不斷發出警示,幾架飛機也因此延遲起飛和降落。

鯤哥在空中畫出了藍色的光圈,豎的,橫的,斜的,交叉的,如火石如流星這是它與鴉軍團的依依惜別,好像在說:青山不改,綠水常流,各位後會有期!

呱呱,呱呱,呱呱,眾黑羽族友齊齊支起雙翅,低首伏地,發出排山倒海的應和。鯤哥出世一來就交結了這群天空中的好朋友,一路頗不寂寞,可惜今日一別既是永遠了。

那種對於美好時光稍縱即逝的感傷本是人類才懂得的,作為一台來自未來的無人機,鯤哥不懂“傷感”的含義,還是送鴉群們飛出去老遠。

 

安婧將手抱在胸前,表情木然,終於要啟程了,心卻麻木的很。

她好像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卻發現自己孑然一身再無可戀。就算她又可以在陽光普照的大地上行走,但這自由空落落的,沒有了歸屬。

她不肯拿柳蜜的卡,那上麵是媽媽的骨灰錢,就算媽媽沒愛過她一天,她還是不忍心看見她死後被如此打擾。她愛的人,她恨得人因為利益而結成同盟,她無法追究對錯,隻能將痛楚鈍化,而關於那痛的理由,她更加不願多想了。

反正這輩子也不打算回來了,安婧決心讓自己的離開充滿儀式感。

頭等艙,她大聲說。我要一張去埃德蒙德的機票,越快越好,而且是頭等艙。

櫃台後幾個售票小姐聞聲抬頭盯著安婧看,好奇她是何方神聖,安婧的臉屏蔽了一切的情緒,對痛苦不再敏感的同時,對快樂也徹底遲鈍了。在那些詫異又好奇的目光中,她覺得滑稽荒謬,表象和真實永遠相差這麽大嗎?誰會知道她花的是自己用幾年時間攢的嫁妝錢?

安婧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現在還要嫁妝做什麽呢?什麽都沒了,倒也自由。

 

頭等艙舒服寬敞,從特殊通道到優先登機處處彰顯貴賓尊榮。候機室裏還有專用的洗浴間,安婧在機場買了兩套暗黑係列的衣裙,質地舒服且頗為低調,去貴賓候機室的專用洗澡間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出發前裏裏外外都換了一個新。

落地鏡裏的女孩身材纖細,剛剛長出來的頭發刺蝟般豎著,好像那是她從心頭長出的荊棘。有些好奇50年後的自己為什麽要寄來那樣的一封信,除了一些含糊的安慰,好像也沒給出什麽重要的方向。

鏡子裏的女孩大大的眼睛,嘴角翹翹的倒是頗有些倔強的精神。安婧試著咧嘴笑了笑,嘴角有些僵硬,但是還好,還能笑就說明還能活。

這操蛋的命運要如何改變?人的轉運一定是由外及內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從此她倒是可以大步向前了。

 

鯤哥在安婧快登機的時候才飛回來,一路嘟囔著還是夢境的世界更好一些,時間可以折疊拉伸多維度多方向,空間更是一念即至無所限製,哪裏像現實中這麽束手束腳,要受這生死離別的無妄之苦?

猛地看見安婧一襲黑裙楚楚俏立,鯤哥呆了幾秒,回過神來,好看,好看,主人,你真正懂得鯤哥的心思啊,你這身打扮簡直就是我的烏鴉女神了!

安婧被鯤哥這麽不倫不類的恭維逗的哭笑不得。沒好氣說,亂講,誰要當你的烏鴉女王!

鯤哥卻不像是在說笑話,它圍著安婧繞了兩圈,左看看右看看,讚美不絕。忽地在鏡子前麵停住,20隻眼睛都瞪得溜圓,好像被施了魔法。

安婧伸手過去推推鯤哥,不知道它又在刷什麽寶。鯤哥一口氣接了上來,哭天搶地道,主人!鯤哥堂堂七尺男兒怎麽是這個球樣啊!太醜了,太難看了,太傷心了!!

你....你就是這個樣子啊?在無人機裏你也算很酷的了,不然你要怎樣?安婧奇道。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鯤哥迅速切換屏幕翻開最新時裝周的男裝係列,頁麵快速閃動火急火燎的,好像鯤哥中了邪。鯤哥一麵在圖片中尋找著,一邊念念有聲,鯤哥不要當球,鯤哥不要當球,鯤哥是一號大帥哥!

 

廣播裏傳來前往AC860登機的通知,安婧看見鯤哥還在發狂地翻看男裝,畫麵上無數式樣的西裝牛仔服大衣夾克領帶禮帽背心短褂風衣,形形色色長長短短閃進又閃出,竟然都入不了鯤哥的法眼。

鯤哥,你別瘋了,我們要上飛機了!安婧不得不提醒它。

一會兒,就一會兒!一小會兒,我馬上就好了,鯤哥的頁麵滾動的更快了。

那你找吧,我現在要上飛機了,你來不來?安婧頭也不回地邁步就往登機口走去。

好吧,好吧.....哎呀,你把包打開呀!鯤哥從後麵追了上來。

安婧將包的拉鏈打開,藍光一晃,鯤哥一頭鑽進安婧的背包裏,月亮石的機芯黯淡下來,便與普通玩具無異,就是經過安檢也查不出絲毫異樣。

安婧見鯤哥總算消停了,不由自主將包緊緊擁入懷中,胸口能觸碰光滑的弧形,鯤哥隔著包在抗議被圈的太緊了。她微微一笑鬆了手,將背包背在身後,心中又有些感動。心想,此去螢嶺鎮千山萬水,未來道路茫茫,幸虧還有這個淘氣的鯤哥一路解悶。

 

飛機艙門打開,空姐早已伺立在兩側,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畢恭畢敬地歡迎乘客登機。

頭等艙的座位寬敞,安婧沒費多少氣力就找到自己的座位安頓下來。後麵的乘客陸陸續續也都上了飛機,有人西裝革履表情嚴肅,一邊放行李還在打電話;有人一上飛機就拿出電腦文件忙起工作;有一個是電視上見過的女明星,穿著看似隨意,卻傲嬌的很;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婦安安靜靜地坐在了頭等艙的最前排;也有兩個乘客跟自己一樣東張西望量,一看就知道是頭一次坐頭等艙,臉上全是壓抑不住的興奮;還有大概是網紅模樣的少女,一邊走路一邊對著話筒相機不斷地拍照做表情。

背包裏一陣一陣的顫動搖晃,安婧知道一定是鯤哥憋不住了要出來看看。安婧打開拉鎖,鯤哥好像缺氧一樣騰的躥了出來。身體轉動不停,20個眼睛四麵八方齊齊開啟,安婧忙將一隻手扶住鯤哥,讓人看上去好像是她在使用的新款攝像機。

鯤哥好奇心大作,看什麽都是新奇,這裏摸摸哪裏碰碰,什麽都想要去探查一番,安婧也隻能跟著鯤哥,幾個剛剛上飛機的乘客還在放行李,看見安婧在窄小的走道裏無頭蒼蠅一樣擠來擠去,都投來鄙視的眼神,像是在罵她是沒坐過頭等艙的鄉巴佬。

鯤哥拉著安婧來到駕駛艙門口,想探頭進去察看卻被空姐笑眯眯地攔住了。鯤哥隻得又轉身向後排探索。它嫌安婧礙手礙腳,索性飄得高了,讓安婧的手夠不著,扶不住。

安婧壓著嗓子說,鯤哥,你不要這樣子啦,別人都在看你呢!

看就看唄,鯤哥又不怕人看!來呀,來呀,看我呀!快來呀!

真煩死你了,拜托,您還是少給我惹禍吧!求你了,拜托!安婧恨得牙癢癢,剛才還感激有鯤哥一路相陪,現在就恨不得把它扔下飛機去算了。

行,行,行,你說啥就是啥,誰讓你是主人呢,主人是老大,主人最霸道!鯤哥嘴巴裏這麽說卻自顧跑到後排頂棚角落俯拍艙內全景,哪有半點聽話的意思。

直氣得安婧仰著頭望著鯤哥幹瞪眼,真恨不能脫了鞋去把鯤哥砸下來,

後排座位上的男人看了他們嘀嘀咕咕半天,早就覺得奇怪。看鯤哥像玩具又不是玩具,又能說話又有主張,頗有興味,起身隻一探手就抓住了鯤哥,將它攥在了手心。

 

46,夢境記錄儀

安婧的目光跟著鯤哥落到了那人身上,但見他瘦高挺拔,一頭微微卷曲的頭發,黑色的高領衣、棕色牛津鞋,肩上斜背著一個破舊的皮挎包。那雙抓著鯤哥的手,十指修長優雅竟然比女人的手還要好看些。

安婧見男人拿著鯤哥細看,不由得有些發慌,不好意思,這是我的無人機,請您還給我。

你說,它是無人機?那是一張好看到完美的臉,清瘦的臉頰,皮膚白得透明,鼻子有些鷹勾反倒襯托出冷峻傷悼的氣質。

是...是啊!是無人機!安婧在男人炯炯的目光下,脖子根都在發燙,心口砰砰亂跳。

嗯,有意思....男人挑了挑眉毛,沒有再多問一個字,彬彬有禮地將鯤哥遞給了安婧。

 

安婧雙手接過鯤哥,連聲道謝,心中長長鬆了一口氣。她抓緊鯤哥回到自己的座位,不由自主地回頭又往男人坐的後排看了一眼。正好那男人也正若有所思地看著這邊,兩人目光相遇,男人微微一笑,安婧嚇了一跳,差點把鯤哥給扔到地上,慌亂低頭抓緊了。

鯤哥早把安婧失魂落魄的表情看得一分不漏,冷鼻子冷臉道,哼,那家夥真愛管閑事,不男不女,哪兒哪兒都看著討厭!

為什麽?因為人家把你抓回來了嗎?安婧嗔道。你不討厭?你到處閑逛,還愛到處顯擺!

鯤哥不理安婧了,一頭跳進屏幕找行頭去了。

 

 

穿著藍色短裙的空姐走到過道前將安全事項逐一示範,提醒大家豎直座位,係好安全帶。還特意請安婧將隨身攜帶的玩具收好,以免飛行中發生不必要的碰撞,態度極為有禮。安婧一愣,立刻明白空姐指的是鯤哥,忙伸手摸摸鯤哥,好像它是個愛亂跑搗蛋的小孩子。

飛機離地升空進入穩定飛行狀態,空姐送來餐單。頭等艙的乘客可以根據菜單選擇不同餐飲,美食花樣多,可供選擇酒水也多樣,還有現磨的咖啡提供。安婧要了一份日式鰻魚飯,味道鮮美。看看左鄰右舍有點沙拉牛排的,也有吃意大利麵的,還有香煎三文魚之類,品相不輸地麵上的高檔餐館。安婧有意無意地去看後排的那男人,正拿著鉛筆埋頭對著本子寫寫畫畫著,黑色的卷發擋住了大半的臉頰。他隻要了一杯紅酒,自始自終什麽都沒吃。

一輪酒水之後,大家酒足飯飽,空姐過來收拾好餐具垃圾。有人開始看文件看電影,有人拉下窗戶靠在椅背上養神,遠處角落裏的男人依舊埋頭畫畫,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安婧心想,這人坐在頭等艙卻沒有半點浮躁顯擺的意思,對食物也沒什麽好奇心,像是個常常坐頭等艙旅行的闊少爺。

 

走道的燈光黯淡下來,安婧將枕頭放在肩膀下,拉過毯子蓋住身體,窗外的雲海上一輪明月不是夢境甚是夢境。藍裙子空姐手裏捧著一個方形的黑色盒子,挨個兒的蹲在每位客人麵前示範盒中一對狀如蝴蝶的大耳機,蝴蝶的翅膀可以合過來,不偏不斜正好擋住人的眼前的光亮,好像是一副設計巧妙的眼罩。

藍裙子空姐告訴安婧這是最新研發的夢境記錄儀,在蝴蝶耳機的側麵有開關按鈕和音樂選項,選擇不同的音樂將會將人帶入不同的內心場景,這款夢境記錄器目前隻提供給頭等艙客人免費試用,使用者隻需要在下飛機前填寫一份評估評分就可以了。

安婧好奇問道,都有什麽音樂?

目前夢境播放器裏麵的音樂有幾個大的類別,比如如唯美浪漫,驚險恐怖,低沉悲傷,輕鬆歡快等等。

夢境記錄儀到底怎麽記錄下夢境的呢?是用腦電波的方式嗎?

我們這款夢境記錄儀會將記錄下來的信號轉化成夢沙成像,然後再由專家對這些夢沙圖像做出詳細的研究和界定。

真有意思,安婧等藍裙子空姐走了,讓鯤哥過目了一下夢境記錄儀。

鯤哥懶洋洋地看了一眼蝴蝶耳機不屑一顧,道,我看這些都是騙人的把戲。不過,你願意戴上試一試也不妨礙。這麽長的飛行時間,總得打發一下時間,你要是不作夢鯤哥也沒辦法繼續上課了。

安婧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把椅子拉開,變成能夠斜躺的標準躺椅。戴上耳機後選了一個低緩悲傷的音樂,然後便合上了眼睛。

從連綿的樂音最深處飛出一隻黑色蝴蝶,蝴蝶的翅膀不斷伸展著,好像黑色的綢緞光滑柔順。那翅膀不斷延伸著最終覆蓋了整個的天空,漆黑而寬廣異常的華美,在翅膀的下角多出了兩隻金黃色的黑斑如同眼睛一樣閃動著魅惑的光澤。

一眨眼的功夫,黑亮的天空化作了夢海的磅礴,無數的小小沙島在海麵上搖晃,如同漂浮在綢緞上的一頂頂小小的黑色帽子。

安婧發現自己也趴在一座圓圓的帽子上,帽子晃蕩著,眼前的場景慢慢已經離開了沙島。

安婧看見了機場的候機室。她覺得有人拍了拍自己,回頭一看,莫濤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了自己的身邊,他穿著出席重要會議才穿的西裝,手裏拖著一個行李箱。

安婧驚訝地問,你怎麽來了。

莫濤說,我說過要陪你一起去接妹妹,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你...你真的要陪我一起去螢嶺鎮?安婧又驚又喜。

莫濤說,是啊,從今往後,無論天涯海角我都一直陪著你,你看我的行李箱都帶來啦。

太好了,安婧撲進莫濤的懷裏喜極而泣,濤,謝謝你,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傻丫頭,我愛的是你啊,答應我,我們以後再也不要分開了!

真的嗎?真的可以嗎!安婧歡喜無限,抱著莫濤親了又親。

空姐不知怎麽忽然走了過來,她接過莫濤手裏的行李箱,叫了一聲,莫哥哥!

安婧一愣,定睛細看,那個空姐不知怎麽竟然長了一張跟柳蜜一模一樣的臉,就連說話甜絲絲的語氣也是一模一樣。

隻聽“柳蜜”對莫濤說,莫哥哥,我還有話跟你說,你跟我來。然後看也不看安婧一眼,拉著莫濤就走,安婧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穿過長廊走進了飛行駕駛室。

安婧見柳蜜又來橫刀奪愛,氣極之下直追了上去。可是揭開簾子,後麵卻不是駕駛艙,而是一麵鏡子。鏡子裏麵是許許多多裂紋,毛細血管一樣四通八達,一條之後還有一條。柳蜜和莫濤的身影在曲曲折折中越走越遠。安婧不甘心地緊緊跟在他們後麵,明明看見柳蜜和莫濤就在前麵走著,可是自己怎麽追都追不上。

那回廊複製衍生,猶如大樹上的繁複的枝杈,枝丫越分越細。安婧好像是個追著影子跑的人,一個轉彎一個轉彎的追趕著不肯放棄。到了一處角落,就見一個媽媽正帶著孩子坐在地上玩迷宮。安婧多看了一眼孩子手中的書,隻是這一眼,再抬頭時,柳蜜和莫濤已經走得看不見蹤影了。

安婧急道,你們知道這迷宮回廊要怎麽走出去嗎?剛才的兩個人去了哪裏,你們知道麽?

但媽媽和孩子好像沒有聽見一樣,依舊在玩迷宮遊戲,孩子小小的指頭按著書,在密密麻麻的聯線中尋找出口。安婧順著孩子的小手看見那是一張螺旋星雲的圖案,星輝跟著手指轉動起來,轉動著一圈一圈又一圈,最後星輝又變回了孩子手中的塗鴉。

安婧看的有趣,目光被不息的旋轉牽引著,好像忘記了自己為什麽來到這裏。

耳邊聽得媽媽輕輕哼起了兒歌,聲音柔美憂傷,隻聽她唱道:

人在船上 船在水上 水在無盡上 無盡在我,刹那生滅的悲喜上....

觀音在遠遠的山上,罌粟在罌粟的田裏,無盡在我刹那生滅的悲喜上.....

那歌聲反反複複像涓涓細流,又似茫茫雲穀,透著淡淡的蒼涼,讓聽者心中湧起無盡的惆悵。

 

47,夢沙畫師

安婧的意念在歌聲中清晰起來,她思索著,一句“人在船上 船在水上 水在無盡上 無盡在我,刹那生滅的悲喜上”是周夢蝶的詩歌,而“觀音在遠遠的山上罌粟在罌粟的田裏”是瘂弦在《如歌的行板》中的句子,為什麽在夢境裏它們被串在了一起,卻好像說出了自己的心思。

安婧看見自己在夢境中被分成了兩個,一個自己還趴在沙島上苦苦追尋哭泣,而另外一個自己已經跳出了沙島,從高處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一輪月亮從夢海上的雲層中露出臉龐,借著圓融明媚的月光,安婧看見了帽子一樣漂浮的沙島上,人們正在夢境中或掙紮或沉醉:那位用電腦的人正在看色情片,大明星穿拖鞋參加頒獎晚會,旁邊那些她嫉妒羨慕的同行都在笑話她出醜;一個乘客被殺手追趕著四下逃命;前排裏的那對老夫婦也在各自的夢境中,老夫人回到了校園時代的課堂遇到了她愛慕的學長,而老先生舉著槍從戰壕裏爬了出,腳邊是一堆堆的死屍....

所有的沙島都在漂移,不斷地變換著位置,熟睡的人們茫然無助,仿佛他們隻是沙島世界中的傀儡。

安婧心念一動,在漂浮的沙島中尋找著,希望能看到按個卷發的男人是不是也在夢中。

忽聽得遠方有鏗鏘的鼓點傳來好像是將軍整軍出發的號角,號角一出,便原本將淒婉哀傷給的歌謠掩蓋了。安婧循著聲音看過去,隻聽得戰馬長嘶鳴,從月亮雲後一位白驥騎士,他揮舞著手裏的戰旗,在夢海無邊的黑色海域馳騁。他披著亞瑟鬥篷,黑色皮背心下一件荷葉領白襯衫,他騎著馬漸行漸近,暗夜裏的火光,將那堅毅的麵容綽綽照亮,那青春的麵龐和身後的老鷹戰旗,讓人有著魔幻大片的即視感。

安婧看得呆了,正納悶這是何方神仙。

隻聽白驥騎士哈哈笑道,主人,鯤哥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你,你是鯤哥?!安婧啞然笑道,這身衣服倒是蠻適合你哦。

那就好,鯤哥當個白驥騎士還差不多,以後鯤哥就長這樣啦!

安婧拍手笑道,就是就是,鯤哥這麽帥,我跟你上課都帶勁些!

啊喲,今天耽誤了不少時間,課還是不能不上的,現在我們就來講講......鯤哥笑容隱藏,瞬間切換了模式。

安婧後悔不迭,恨自己不該又提醒鯤哥上課的事情。

鯤哥看看夢海,道,你看這些睡在沙島上的人,他們都在做夢,人人都在做夢,但是有的人做了一些自己的搞不清楚意思的夢,有些人一覺醒來,隻記得幾個場景,而有些人卻什麽都給忘記了,還一定要說自己沒有做夢。

是啊,那是什麽道理呢?

沙島上的信息是無序的,人類的潛意識把他們的渴望戴上了偽裝的麵具,所以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夢境就好像無序的散沙,似是而非毫無頭緒。普通人的夢往往代表著內心潛在的擔憂和渴望。我們做造夢師的最關心的是如何條理化那些紛亂的信息。

那麽我現在這樣是什麽情況呢?明明我也在做夢,但是我的夢裏卻能看到其他人的夢。

你現在這種叫做“清醒夢”。

“清醒夢”,什麽意思啊?那麽我到底是清醒還是在做夢呢?安婧越聽越糊塗,追問道。

“清醒夢”顧名思義,就是做夢的時候人的大腦能依舊保持清醒的狀態,雖然人是處於睡眠狀態,而意識又很清晰。造夢師的任何活動都是在清醒夢中進行的, 不過清醒夢是最粗淺的階段,真正要了解夢就要學會畫夢沙。

夢沙又是什麽?跟沙島有什麽關係嗎?安婧追問。

 鯤哥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著一個夢海下方的一隻木頭船,露出奇怪的神情。

安婧順著鯤哥的目光看過去,看見那船上在夢海中飄飄蕩蕩,船上也是夢境的投影。

剛才在飛機上遇到的卷發男人正斜靠在一輛廢棄的吉普車旁。無數的多邊形亮片在他的頭頂上轉動 ,而他在一個本子上畫個不停,拿筆的手從左到右。然後男人收起筆, 背起包,沿著石頭牆大步走著,穿過了一個隧道,牆壁上是迷宮一樣的回廊和數量繁多的多邊形的圖案。 男人走過廢棄的鐵軌,石頭,枯葉和樹枝都是灰白色,而空中全是錐形轉動的星點;他在群山上孤獨的身影,看起來已經跋涉了很久 ;他走過草原和樹林,湖泊在他的身後,一片片的幹枯,一片片的暗淡,最後變成了一片荒原的景象;轉動的五邊形,時而虛空,時而明亮,布滿了天空和大地;他站在山頂眺望遠方,道路漫長,一路上是廢棄的村莊,殘垣斷壁 ;但他依舊毫不懈怠,他經過了城市,那片破敗的高樓和房屋,人們在睡夢中哭著笑著;男人爬上了一個山峰,陡峭而狹窄的道路,他在夜色中攀爬著,終於到達了山尖; 在夜的篝火中,他拿出了筆記本,記錄著,火光映照在他的額頭,頭發滑落下來,擋住了半邊的臉 ;他舉著火把走進身後的山洞,在那裏他發現了同伴,躺在地上已經死去很久了 ;他呆在了原地,手裏的火把吐著烈焰; 忽然間一切都開始倒退,她看見自己沿著原路不斷後退,冒著黑煙的城市,幹枯的湖泊,荒原,樹林,在陽光的腳步前他不斷倒退入陰影,那些錐形的多邊形閃動著棱角,好像會發光的風箏。 終於他回到了車旁,斜靠著車身,他手中拿著筆依舊在本子上畫著什麽,這一次是從右到左.......

 

安婧盯著看了半天,隻見男人在夢裏一會兒前進一會兒後退,安婧看得雲裏霧裏,隻好問鯤哥。他到底在做什麽啊?為什麽夢船上的鳥兒一會兒向前飛,一會兒倒退著飛?

我第一眼就覺得這家夥不是普通人。他確實不是,鯤哥道,他應該是夢沙畫師。

你是說他一直在本子上畫夢沙嗎?

切,夢沙自然要在夢裏才能畫,紙上最多是一個草圖。

這麽說他也是造夢師?

就是不知他是敵是友!鯤哥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用身後的披風擋在了他和安婧的麵前。夢船上的男人抬起了頭,看向這邊,月光照在他的發間,頭發顯得更加的卷曲了。

 

剩下的旅途安婧和鯤哥不敢再有異動,而那人也好像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一路相安無事。飛機抵達埃德蒙特機場,安婧留在了最後,等乘客們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下飛機。

安婧經過藍裙子空姐,對她的熱情細心的服務表示感謝,一邊揮手道別。

藍裙子看見是她,笑道,對了,女士,剛才有位先生讓我把這個交給您,說著取出一個信封遞給安婧。 

安婧詫異的很,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裏麵隻有一張薄薄鉛筆素描,原來是自己的側影。隻見畫畫的人筆法頗為嫻熟,寥寥數筆就抓住了安婧的神韻,而整張紙上除了頭像大量的留白,反而意境悠揚,耐人尋味。

安婧四下尋找,哪裏還看得到人影,她隻好問藍裙子,那客人有沒有留下名片姓名?

藍裙子含笑搖搖頭,說,沒有,他隻讓我把信轉交給你,其他的什麽都沒說。

啊?安婧悵然若失,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

她又低頭細看那份素描越看越是喜歡,她的目光忽然被畫紙右下角的簽名吸引了。這簽名看著十分眼熟,可是安婧卻記不起來自己在哪裏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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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星如雨86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舒嘯' 的評論 : 夢中“畫”夢兩重癡....舒兄字字珠璣!
舒嘯 回複 悄悄話 星如雨筆力了得。夢中“畫”夢兩重癡。
星如雨86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麥姐' 的評論 : 麥姐開啟第六感了,一猜就中。

說的很對,他們確實是有緣人,但緣分深淺還不好說:)
麥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星如雨86' 的評論 : 嗯,我也隱約感覺到了這帥哥和安靖會有情感糾葛。
星如雨86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麥姐' 的評論 : 問好麥姐,謝謝鼓勵:)

我設計了帥哥也是黑白兩款,不能老是科幻啊,咱們還是要言情滴。
星如雨86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謝謝菲兒跟讀鼓勵,長篇確實很考驗人啊。

希望寫出來還能首尾想通,合情合理,這次算是挑戰自我極限了:)
麥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1,大讚星雨的想象力,這帥哥看來是個新人物,但也許是穿越來的。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更新啦,鯤哥太神奇了,如雨寫這樣的長篇真是費心思啊,每個人物,每個細節,還這麽有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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