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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懂詩歌:Louise Glück 係列學習(八)露易絲·格麗克詩15首

(2020-10-20 14:19:08) 下一個
野鳶尾
 
在我苦難的盡頭
有一扇門。
聽我說完:那被你稱為死亡的
我還記得。
頭頂上,喧鬧,鬆樹的枝杈晃動不定。
然後空無。微弱的陽光
在幹燥的地麵上搖曳。
當知覺
埋在黑暗的泥土裏,
幸存也令人恐怖。
那時突然結束了:你所懼怕的,作為
講話,突然結束了,僵硬的土地
略微彎曲。那被我認作是鳥兒的,
衝入矮灌木叢。
你,如今不記得
從另一個世界到來的跋涉,
我告訴你我又能講話了:一切
從遺忘中返回的,返回
去發現一個聲音:
從我生命的核心,湧起
巨大的噴泉,湛藍色
投影在蔚藍的海水上。
 
延齡草
 
當我醒來,我在森林裏。黑暗
似乎自然而然,天空透過那些鬆樹
光線密布。
我一無所知;我能做的隻是看。
當我細看,天堂裏所有的光
暗淡成僅有一物,一堆火
正燒穿冷冷的杉林。
那時,再也不可能
凝望天堂而不被摧毀。
有靈魂需要
死亡的到場嗎,就像我需要保護?
我想如果我講得足夠久
我將回答那個問題,我將看到
無論他們看到的什麽,一架梯子
穿過杉林伸過來,無論什麽
呼喚他們去交換生命——
想想我已經理解的那些。
那時我在森林裏醒來,一無所知;
隻是片刻之前,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嗓音
(如果有一個嗓音被給予了我)
將如此充滿悲傷,我的句子
像串在一起的哭喊聲。
我甚至不知道我感到了悲傷
直到那個詞到來,直到我感覺
雨水從我身上流下。
 
野芝麻
 
當你有了一顆冷酷的心,你就這樣生活。
像我:在樹蔭裏,在涼爽的石上蔓延,
在那些大楓樹下。
太陽幾乎觸不到我。
早春,有時我看到它,正在非常遙遠的地方升起。
那時樹葉在它上方生長,整個地遮住它。我感到它
透過樹葉閃閃爍爍,飄忽不定,
像某個人用金屬湯匙敲打著一隻玻璃杯的側麵。
生命之物並非同等地
需要光。我們中有些人
製造我們自己的光:一片銀箔
像無人能走的小徑,一片淺淺的
銀的湖泊,在那些大楓樹下的黑暗裏。
但你已經知道這些。
你和其他那些人,他們認為
你為真實活著,甚至還愛著
一切冰冷之物。
 
雪花蓮
 
你可知道我是誰,怎麽活著?你知道
什麽是絕望;那麽
冬天對你應該有意義。
我並不期望存活,
大地壓製我。我不期望
再次醒來,感覺
我的身體在潮濕的泥土裏
能夠再次回應,記起
這麽久以後如何再次盛開
在初春時節
寒冷的光裏——
害怕,是的,但又一次在你們中間
哭喊著是的冒快樂之險
在新世界的狂風裏。
晴朗的早晨
我觀察你已經夠久了,
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跟你講話——
我已經接受了你的偏好,耐心地觀察
你喜愛的事物,說話
隻通過工具,用
泥土的細節,如你所好,
藍色鐵線蓮的
卷須,傍晚時的
亮光—— 
你永遠不會接受
像我這種腔調,漠不關心
你正忙於命名的事物,
你的嘴
驚恐的小圓圈—— 
而這次我一直
容忍你的弱點,想著
你遲早會自己把它丟在一邊,
想著物質不可能永遠吸引你的凝視——
鐵線蓮的柵欄正在門廊的窗上
繪著藍色的花朵——  
我無法繼續
將自己局限於圖像
因為你認為質疑我的意思
是你的權利:
如今我已準備好
將清晰強加於你。
 
 
春雪
 
望著夜空:
我有兩個自我,兩種力量。
我在這兒和你一起,在窗邊,
注視著你的反應。昨天
月亮升起在潮濕的大地之上,低低的花園裏。
此刻,大地像月亮一樣閃耀,
像光亮裹著的死物。
此刻你可以閉上眼睛。
我已經聽到你的叫喊,以及在你之前的叫喊,
和它們背後的需要。
我已經給你看了你想要的:
不是信仰,而是屈從,
屈從於依靠暴力的權威。
冬天結束
寂靜世界之上,一隻鳥的鳴叫
喚醒了黑枝條間的荒涼。
你想要出生,我讓你出生。
什麽時候我的悲傷妨礙了
你的快樂?
急急向前
進入黑暗和光亮,同時
急於感知
仿佛你是某種新事物,想要
表達你自己
所有的光彩,所有的活潑
從來不想
這將讓你付出什麽,
從來不設想我的嗓音
恰恰不是你的一部分——
你不會在另一個世界聽到它,
再不會清晰地,
再不會是鳥鳴或人的叫喊,
不是清晰的聲音,隻是
持續的回聲
用全部的聲音表示著再見,再見——
那條連續的線
把我們縛在一起。
 
晨禱
 
原諒我吧,如果我說我愛你:強者,
人們總是對他說謊,因為弱者
總是被恐懼驅使。我不能愛
我無法想象的,而你
實際上什麽也沒有坦露:你像那棵山楂樹嗎,
總是同樣的麵孔在同樣的地方,
或者你更像毛地黃,變化不定,先是冒出
一柱粉紅在雛菊後麵的斜坡上,
到第二年,變成紫色在玫瑰園裏?你必定看到
它對我們沒有用,這種寂靜讓人相信
你必定是所有事物,毛地黃和山楂樹,
嬌弱的玫瑰和頑強的雛菊——任由我們去想
或許你無法存在。是否
這是你想要我們認為的,是否
這解釋了清晨的寂靜——
蟋蟀還沒有摩擦它們的翅膀,貓兒
還沒有在院子裏打鬥?
 
晨禱
 
我看它和你一起正如和樺樹一起:
我不是要以個人的方式
和你說話。我們之間
許多事已經過去。或者
它一直就是
單方麵的?我是
有過錯,有過錯,我請求你
能通人情——我的貪心
不比其他人更甚。但缺少
所有的感覺,缺少
對我的絲毫關懷——我幹脆繼續
對那些樺樹講話,
像我從前的生活那樣:讓它們
做它們最糟糕的,讓它們
用浪漫主義藝術家把我埋葬,
它們帶尖的黃葉
正在飄落,將我覆蓋。
 
 
 
藍鍾花 
 
不是我,你白癡,不是自己,而是我們,我們——
天空的波浪,藍得
像對天堂的評論:為什麽
你珍視你的嗓音, 
當成為一物 
幾近於無?
為什麽你仰望?想聽到
像神的聲音一樣的
回聲?對我們來說你們都相同,
獨居,立於我們之上,計劃著
你們愚蠢的生活:你們去
你們被送去的地方,像萬物,
風將你們種在那裏,
你們一個或另一個永遠地
遠去的風
當我造你們的時候,我愛你們。
如今我憐憫你們。
我給了你們所需要的一切:
大地作床,藍天作被——
如今我離你們越遠,
把你們看得越清楚。
你們的靈魂應該已經廣闊無邊,
而不是現在這樣,
嘀嘀咕咕——
我給了你們每一樣禮物, 
春天早晨的藍,
你們不知道怎麽用的時間——
你們還想要,那個
為另一種造物保留的禮物。
不管你們希望什麽,
你們都將無法找到自己,在花園裏,
在生長的植物中間。
你們的生命不像它們那樣是循環的:
你們的生命是鳥的飛行,
在寂靜中開始和結束——
開始和結束,其形式重複著
從白樺樹到蘋果樹的
這條弧線。
 
花園
 
我再不願做這事了,
我再看下去要受不了——
在花園裏,明亮的雨中
那對年輕夫婦正在種下
一排豌豆,仿佛
以前從沒有人做過這件事,
這巨大的困難還從來沒有人
麵對、解決——
他們看不見他們自己,
在新泥裏,開始,
沒有前景,
他們後麵,淺山淡綠,花團錦簇——
她想停下來;
他想繼續做這件事,
直到結束——
看她,正撫著他的臉頰
表示停戰,她的手指
帶著春雨的涼;
在細草裏,紫色番紅花迸發——
甚至在此,甚至在愛的初始,
每次她的手離開他的臉
都成為分別的意象
而他們認為
他們可以隨意忽略
這種悲哀。
 
山楂樹
 
肩並肩,而非
手牽手:我注視著你們
正走在夏季的園中——
無法移動的事物
學著去看;我不需要
穿過這花園
追逐你;人類
處處留下了
感覺的標記,花
撒落在泥濘小徑上,全部
白色和金黃,有些
被夜裏的風
稍稍吹起;我不需要
跟隨到你現在的地方,
深入有毒的田野,去了解 
你逃離的原因,人類的
激情或憤怒:還能為別的什麽
你會丟下
你已采集的一切?
月光中的愛
有時一個男人或女人把自己的絕望
強加給另一個,這被稱作
裸露心,或稱作,裸露靈魂——
意思是此刻他們獲得了靈魂——
外麵,夏夜,一個完整的世界
被拋在月亮上:團團銀色的輪廓
也許是建築或樹木,或狹小的公園
有貓藏在裏麵,在塵土裏仰身翻滾,
玫瑰,金雞菊,還有,黑暗中,金色的
國會大廈圓頂
變成了月光的合金,外形
沒有細節,神話,原型,靈魂
充滿了火,那實際上是月光,取自
另一個來源,短暫地
像月光一樣閃亮:石頭與否,
月亮仍稱得上是一個生命之物。
 
四月
 
沒有誰的絕望像我的絕望這樣——
你在這個園子裏沒有地方
思考這類事情,製造
這種無聊的外在標誌;那個男人
在整個森林裏除草,多麽顯眼,
那個女人跛腳,拒絕換衣服
或洗頭發。
你認為我在意
你們是否相互說話嗎?
我隻是想要你明白
我盼望兩個被賦予了心智的生靈
變得更好:這即使不是說
你們實際上應該相互關心,
至少是說你們應該理解
不幸就分布在
你們之間,你們所有同類之間,對於我
要認識你們,就如深藍色
標誌著野生藍鍾花,白色
標誌著紫羅蘭。
 
紫羅蘭
 
因為在我們的世界裏
有些東西總被遮掩,
小而且白,
小而且如你所稱的
純潔,我們並不悲傷
當你悲傷,親愛的
痛苦的主啊;你
並不比我們
更迷失,在
山楂樹下,山楂托著
平穩的珍珠的盤子:什麽
已將你帶到願意教導你的
我們的中間,雖然
你跪著哭泣,
你巨大的兩手緊緊扣著,
以你所有的偉大,卻絲毫
不了解靈魂的本性——
它從不會死亡:可憐的悲傷的神,
你要麽從未有過靈魂,
要麽從未失去過靈魂。
 
女巫草
 
有物
進入世間,不受歡迎
呼喊著混亂,混亂——
如果你這麽恨我,
不要煩心給我
一個名字:是你需要
在你的語言中
增加一次詆毀?又一種
將一切歸咎於一個部落的
方式——
正如我們所共知,
如果你崇拜
一個神,你隻需
一個敵人——
我不是那個敵人。
僅僅一個伎倆,去忽略
你看到的正發生在
這個苗圃裏的事,
失敗的
一個小範例。幾乎每天都有
一種你珍愛的花在此凋零,
你無法安寧,除非
你抨擊那原因,意思是
無論留下什麽,無論
發生什麽比你的個人激情
更堅定的事情——
這並不表示
要在真實世界裏永遠持續。
但為什麽承認那些,當你能繼續
做你一直做的事,
哀悼並躲避著指責,
兩者總在一起。
我不需要你的稱讚
才存活。是我先在這裏,
在你到這裏之前,在你
建起一個花園之前。
我還將在這裏,當隻剩下太陽和月亮,
和大海,和遼闊的曠野。
我將掌控這曠野。
 
花蔥
 
陷於塵世間,
難道你不是也想
去天堂?我生活在
一位女士的花園裏。原諒我,女士;
渴望已帶走我的體麵。我不是
你以前想要的。但
正如男人女人似乎
欲望彼此,我也欲望
天堂的知識——而如今
你的悲傷,一根赤裸的莖
正伸到門廊的窗口。
而最終,什麽?一朵藍色小花
像一顆星。永不
離開這世界!這不是
你的淚水所表示的?
 
晨禱
 
我的心對你算什麽
讓你必須一次次把它打碎
像一個苗圃專家試驗
他的新品種?拿別的什麽
去練習吧:我怎能像你偏愛的那樣
在群體中生活,如果你強加
一個痛苦隔離區,把我
和我自己部落的健康成員分開?
你並不在花園裏
做這事,隔開
生病的薔薇;你讓它揮動友善的
生了害蟲的葉子
在其他薔薇麵前,而細小的蚜蟲
從一棵遷飛到另一棵,正再次證明
我是你的生靈中最低微的,低於
興盛的蚜蟲和蔓延的薔薇——父啊,
作為我孤獨的創造者,至少 
減輕我的罪;取消
隔離的恥辱標誌,除非
你是打算讓我
又一次永遠完好,正如我
曾經完好整一,在我委屈的童年,
如果不是,就在我母親的心 
輕微的重量下,如果不是,
就在夢裏,首先 
那樣將永不死去。
 
選自露易絲·格麗克詩集《月光的合金》,柳向陽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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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星如雨86 回複 悄悄話 《喀耳刻的痛苦》

- 露易絲·格麗克

我悲傷,悔恨

愛你那麽多年,無論

你在還是不在,痛惜

那法律,那召喚

禁止我留下你,那大海

一片玻璃,那被太陽漂白的

希臘船隻的美:我怎麽

會有魔法,如果

我沒有發願

把你變形:就如

你愛我的身體,

就如你發現那時候

我們的激情超乎

其他一切饋贈,在那獨一的時刻

超乎榮譽和希望,超乎

忠誠,以那結合之名

我拒絕了你

對你妻子的那種情感

正如願意讓你

與她安度時光,我拒絕

再次與你同睡

如果我不能將你擁有。




《白百合》

正如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在兩人間造一個花園,像

一床星鬥,在此

他們留戀著這夏天的夜晚

而夜晚漸冷,

帶著他們的恐懼:它

可能結束一切,它有能力

毀壞。一切,一切

都可能迷失,在香氣中

細長的圓柱

正徒然地升起,而遠處,

一片巨浪翻騰的罌粟之海——



噓,親愛的。我並不在乎

我活著還能回到多少個夏天:

這一個夏天我們已經進入了永恒。

我感到你的雙手

將我埋葬,釋放出它的輝煌。
星如雨86 回複 悄悄話 《卡斯提爾》

- 露易絲·格麗克


橙花飄過卡斯提爾
孩子們在討要著錢幣

我和我的愛人相遇在橙樹下
還是在相思樹下
還是他並不是我的愛人?

我讀到這情景 然後我夢到了它
夢醒了就能把在我身上發生過的討回嗎?
聖米格爾教堂的鍾聲
從遠處傳來
陰影中他的頭發金色泛白

我夢到過這些,
就意味著它不曾發生嗎?
必須在這個世界上發生才是真實的嗎?

我夢見了所有,這故事
成為了我的故事:

他躺在我的身邊,
我的手劃過他肩膀上的皮膚

正午,然後是傍晚:
遠處,有火車的聲音

但不是這個世界:
是那個世界,一旦發生了 就是絕對地發生,
頭腦不能令它倒回

卡斯提爾:修女們成雙結對穿過黑暗的花園
在聖潔天使的牆外
孩子們在討要著錢幣

我醒來後 我在哭泣
那些都不是真實的嗎?

我和我的愛人相遇在橙樹下
我忘記了的
隻是這個事實 而不是結論
那兒有孩子 在某個地方 喊叫著 討要著錢幣

還有火車將我們帶回
先到了馬德裏
然後到了巴斯克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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