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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懂詩歌:Louise Glück 係列學習(七)你需要在每個不懂的意象處停留,直到撬開意象的大門,發現一個讓你無限墜入的世界

(2020-10-19 19:33:51) 下一個

《露易斯.格利克:所謂痛苦,就是我沒有被人愛過,我卻還愛著》

文/巴黎夜玫瑰

路易斯·格麗克的詩集很多,但目前國內引進的隻有兩本書,一本是《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另一本是《月光的合金》。

其中第一本書包含了2006年的詩集《阿弗爾諾》,2009年的詩集《村居生活》,以及早期的幾本詩集《頭生子》,《沼澤地上的房屋》,《下降的形象》,《阿基裏斯的勝利》,和《阿勒山》;

所以今天的解析,我先從她早期的詩集說起,因為早期的詩集反應了作者所有人生的困惑和思考的主題,後期的所有詩集,都是在這些思考之上的潤色,增添。

 

01

 

格麗克1968年的詩集《頭生子》中,包含了2首詩,第一首詩《芝加哥列車》,奠定了整本詩集的基本基調。

在這首詩裏,詩人說:毒藥,代替空氣,主宰了一切,他們坐著——似乎癱瘓在死亡之前已把他們釘在那裏;

結合全詩,我們可以發現,這是一輛開往死亡的列車,但車上的人們在死亡之前已經陷入了無知覺狀態,詩人解析了原因,因為毒藥代替了空氣,在主宰一切,因為癱瘓在死亡之前已經將人們釘在這裏;詩人六十年代的一首詩,難免讓人想到現如今的社會,活在工業糖精和娛樂至死文化中的我們,是否是在呼吸毒藥,是否依賴毒藥熬過漫長的一生?是否在死亡之前已經陷入癱瘓?

在第二篇《棉口蛇之國》裏,她開篇就很驚豔:魚骨在哈特拉斯淩波而行,還有其他跡象,表明死神在追逐我們,從水路,從陸路。

當時讀到的時候覺得很怪異,後來看了一下解釋,哈特拉斯是美國北卡羅來納洲東海岸的一處島嶼,附近風暴頻頻,有大西洋墳墓的稱號,所以這樣你就能明白魚骨就是死亡造就的結果。

死亡追逐著已死的魚骨,有種不明覺厲的絕望。你可以理解為詩人隻是借魚骨表達死亡,也可以理解為很多人活成了魚骨,其實已經死了,但是依然淩波而行,隨著慣性而前進,死亡依然在後麵追著。而棉口蛇也叫做水腹蛇,詩人以一條蛇的口吻抒發對生死的理解: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難以承受的損失。我知道。我也曾在那兒留下一層皮。

這種意象有一種反差感,就是我們總覺得蛇蛻皮是象征著新生,但作者似乎傳遞了一種相反的思考,類似於不死也要扒層皮的痛苦感。她讓人難免想到真實的人類生活,每一次蛻皮都是一種新生,人類賦予這種新生以意義感,痛苦中孕育的意義感,同樣類似的還有鳳凰涅槃,但是我們真的需要這種意義感嘛,還是為了讓痛苦變得可以承受,我們刻意賦予了那些痛苦以崇高的東西,以掩蓋它給我們造成的生命損失,以掩蓋一個真相,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難以承受的損失?

 

02

 

然後是1975年的詩集《沼澤地上的房屋》,包含15首詩。

同樣是第一首詩《萬聖節》,奠定了整本詩集所要表達的主題。

在第一首詩裏,詩人說:妻子正從窗口裏探出身,伸著手,仿佛在償付,而種籽,清晰,金黃,呼喚著到這兒來,到這兒來,小家夥。

種籽是生命的初生,但金黃是成熟,是衰老,甚至是死亡,從生命之初就開始召喚,這讓人難免感到人生充滿了無意義感,初生即是走向死亡,那生命的意義何在?這種叩問既是一脈相承,也是在傳遞詩人的思考:生命的意義何在?很快,詩人在最後一句給出了回答:靈魂從樹裏緩緩爬出。

這是整本詩集的一個開始:人不僅有肉體的生命,還有靈魂。

然後在第二首詩《池塘》中,詩人用新舊生命的交替,來呈現一個生命的新生,以及另一個生命走向死亡,但詩人很快轉而寫道:仿佛另一世裏,我們出自同一血統。

所以,靈魂是在延續的嗎?

別著急,我們再讀一下第三首詩《黑暗中的格萊特》,詩人說:這是我們曾經渴望的世界,所有想要我們死去的人,都已經死了。我聽到女巫的叫喊透過一片糖,在月光裏破碎:上帝的獎賞。

我對這首詩的理解是,曾經所有誘惑我們的東西,都已經在月光中破碎,那些我們的宿敵也都死去,我們死了嗎?也許身體已經死了,但是靈魂沒有,靈魂在幹什麽?靈魂依然經曆著創傷帶來的痛苦,我們還在那裏,那黑森林,那火光熊熊。如果肉體會消失,靈魂永遠存在,那受傷的靈魂,該如何自處?為何靈魂的損傷,不會隨著肉體的消亡而消亡?

 

第四首詩《寫給媽媽》,開始慢慢揭示靈魂從何時開始受損。詩人說:當我們在一起,在一個身體裏,還好些…….最後詩人說:一片沼澤繞著房屋生長。

一個人,從離開母親子宮,離開母親身體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承受靈魂的破損,這種損傷是源於母親眼中的失望痛苦,永遠在黑暗中等待父親,又或者春天收回了絕對的關於未生兒的知識,父母對這個出生的孩子一無所知,也許正是所有的這一切,讓這個孩子從離開母親身體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承受靈魂的損傷。這讓人難免想到詩人最初所說的: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難以承受的損失。

在第五首詩裏,詩人說:直到它們到你麵前,像死亡之物,擔負著肉身,而你在它們之上,受傷但主導。

我們是否可以理解為,這是詩人在表達:一個從出生即開始遭受損傷的靈魂,受傷了,也擔負著沉重的肉身前行,像死亡之物,所以肉身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我們的靈魂,像死了一樣。

第六首詩《繁華盛開的李樹》,看起來整首詩的格調走向明朗,春天是萬物複蘇的季節,但很多充滿意象的詞匯,標注了勃勃生機隻是表象,因為果實在夏天的烈風裏刻上了鬆散的暗斑。而畫眉鳥發出它例行的存活的消息。

隻是活著而已,隻是還活著而已,並沒有活得更好更深刻抑或更開心,早在春天還活著的時候,秋天的果實就注定刻上了鬆散的暗斑。詩人一如既往入木三分的保持悲觀。

在第七首詩《致秋天——給基思·奧爾索斯》中,詩人前半部分明明在寫春天的活力,寫柳樹在等待著塑形,但轉而筆鋒一轉說:隻有我沒有參與,因為早已盛開過。我已不再年輕。這有什麽關係?夏天臨近,等到漫長的腐爛的秋日,我將開始寫作我中期的偉大詩篇。

這讓人難免好奇,靈魂進入衰老,或者說是成熟的詩人,突發的想要構建中期的偉大詩篇,這會是一個什麽詩篇呢?為何要在腐爛的秋日建構?

所以,在第八首詩《靜物》中,詩人說:在大陽光中,媽媽站在她的照相機後麵。在第九首詩《詩》中,詩人說:因為我必須進入他們的生活:這是春天,那顆梨樹,披著一層薄薄的,嬌弱的百花。

此時,靈魂走向成熟的詩人,在構建自己偉大詩篇的時候,反而成為了一個旁觀者的角色,轉而進入父母的人生,去探尋他們人生的悲劇,或者說,是探尋自己從離開母體,就承受靈魂損失的原因。

所以在第十首詩《上學的孩子們》中,詩人說:母親們將走遍果園,找一條出來的路,被它們自身吸引,果樹灰暗的枝條,結出如此少的彈藥。

在這首詩中,我們是否可以理解為,母親從一開始就被教化奉獻,以至於無論是她們的孩子還是她們自身,都是貧瘠的,隻能結出如此少的彈藥,來抵禦生活的摧殘和抨擊?

在第十一首詩《貞德》中,詩人表示:此刻那聲音回答說我必須轉化為火,那是上帝的意誌,並且已命我跪下,求神保佑我的國王,並感謝敵人,我的命是欠他們的。

這讓人難免困惑:詩人究竟在表達什麽?為何我的命,是欠敵人的,難道我該將命還給敵人?

由於格麗克的詩集是係統性的,所以別著急,我們接著往下尋找答案。

第十二首詩《愛之詩》中,詩人說:總有些東西要由痛苦製成。你媽媽織毛線。

這明明是溫暖意象,媽媽為孩子奉獻一切,給予孩子溫暖,但詩人轉而卻說:並不奇怪你是現在這個樣子,害怕血,你的女人們,像一麵又一麵磚牆。

很難理解,但是想到家庭的代際創傷,似乎又可以理解。母親為孩子奉獻一切,給予一切溫暖,但是孩子目睹母親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婚姻和痛苦,以至於長大後,反而害怕婚姻,害怕女人,仿佛他們是一麵又一麵的磚牆。

這再回到上一首詩中,家庭的代際創傷,是否在人際關係中傳承,讓我在那些看似溫暖我的東西中體味到痛苦,束縛,恐懼,而在我的敵人的索命中,體味到安慰和解脫?如果這樣理解,是否可以發出感謝我的敵人,我的命是欠他們的?

不著急,接著往下看。

在第十三首詩《在金牛星下》,詩人說:我能看到萬物,惟獨看不到你希望的。

詩人似乎在傳遞一個冰冷的現實:無論我們靠的多近,都無法真正理解對方的意圖,都難以真正彼此理解,彼此給予。

這是否是母親渴望給予的溫暖,我沒有接收到的原因?因為給予之後,接收到的人,所接收的就是曲解,變形,甚至變質的東西?正如熾熱的溫暖成為赤紅的血,無微不至的溫暖變成了一堵堵牆?

第十四首詩《海棠》中,詩人再次表示,人與人之間贈予錯誤的禮物,而我們不得不接受。

第十五首詩《蘋果樹》中,詩人說:在他的手上,地圖已經顯現,仿佛是你刻在那兒的,還有那死寂的田野,那紮根河流的女人們。

這是一種雙重意象,傳遞了詩人的想法:自己紮根河流,處於變幻的媽媽們,給予了孩子仿佛刻下的地圖,孩子終其一生沿著這條地圖行進,有可能走在正確的路上嗎?

我們接受的一切,似乎從生命之初開始,都是錯誤的,而那自以為正確的人,也因為自我的局限性,在傳遞錯誤的東西,於是痛苦從家庭之內,開始代際傳承,向外輻射。

整本《沼澤地上的房屋》,自此契合了書名:如果房屋被沼澤地環繞,它真的堅固嗎?

 

 

03

在1980年的詩集《下降的形象》中,包含了9首詩,傳遞了更多更為豐富的意象,很多都是源於聖經或神話故事,雖然看似風格變了,但仔細閱讀會發現這是詩人對以往思考的延續。

第一首詩《溺死的孩子》中詩人說:你看,他們沒有判斷力。所以他們溺水,是自然而然的。

這難免讓人想到上一部詩集《沼澤地上的房屋》,似乎這部詩集在承載上一部作品,傳遞詩人的想法:靈魂的損失是注定的,溺亡是注定的,因為我們的房屋建立在沼澤之上。

而之後的5首詩,本來屬於《花園》詩集,是單獨出版的,後來才被加入詩集《下降的形象》。這5首詩中,一個說:於是那些喪失的,一個又一個,都是可承受的,另一個說:承認吧:像它們那樣是可怕的,超過了傷害。

詩人似乎是在表達,作為有生命的機體,我們從一出生就在經曆靈魂的損傷,但是這種損傷是可以承受的,而像無機體生命比如石頭,它們那樣永不痛苦,永遠堅硬,反而是可怕的。

之後詩人似乎在後三首詩裏表達了石頭為何是可怕的。我個人的理解是,因為成為無機體的生命,變得堅硬而不作出任何情感反應,實則是源於:對愛的恐懼,對埋葬的恐懼。恐懼剝奪了實體該有的生命屬性,雖然看起來掩蓋了傷害且規避了傷害,但其實才是最大的傷害。

我們自以為創造了新的自我,其實這是對自我的閹割。

雖然這5首詩是比較契合本詩集主題的,但是由於格麗克詩集每首詩之間的連貫性和邏輯性都特別強,所以表麵看無不服帖,細細去追究還是有點打亂了整個詩集的節奏。

所以我們先接著解析下麵的詩。

在《美術館》一詩中,詩人說:那巨大的,被期待的眾神,真地被囚禁。

我不願意從很模棱兩可的意象去解讀,徒增閱讀負擔,所以我先講解一種最容易理解的意思:就是戀人因為對於愛的恐懼,或者說是疼痛的恐懼而選擇作回朋友,但是這種看似完美的關係就像眾神一樣被囚禁,失去了生命力且變得冷冰冰,因為唯有作為男性和女性,才能享受插入和疼痛,同時活得真實。

摒棄個人體驗的各種閹割,帶來的不是完美,而是不真實,成神不應該是我們的追求,成為真實的人吧,哪怕疼痛。

在《聖母憐子像》裏,詩人傳遞了神的悲劇。耶穌本想待在母親的身體裏,遠離這個世界,他根本不想降生,但是眾人已經來到,已經開始膜拜,所以耶穌不得不出來,被迫被推在了曆史舞台。神不是不脆弱,而是不能脆弱,這是神的悲劇。

然後在接下來的《下降的形象》這部分又分為三首詩《遊蕩者》,《病孩子》《給我妹妹》,詩人似乎在寫身為人的創傷來源,以及身體需要。在後麵一首《畫像》中,詩人直接表達:她向媽媽求助,而你畫了那顆心,抵抗她剛剛創造的空虛。

但在之後的《哀歌》部分,詩人通過三首詩,尤其是《神諭》,來表達神對理解的渴望,在《夜曲》裏表達神對人類身體之愛的嫉妒。

我的理解是,人類渴望身體之愛,渴望情感,但因為這會帶來痛苦,所以人類轉而希冀於可以成神,至少像神一樣偉大,殊不知神一樣感到孤獨,並根據對人類身體之愛和情感的嫉妒,轉而選擇用一種懲罰的方式告誡人類,但摒棄這些的人類,才會真正陷入痛苦,因為神是永恒孤獨,永恒空虛。

 

04

詩人1985年的詩集《阿基裏斯的勝利》,包含了11首詩。相較於之前作者對神性和人性的探討,對生命意義的追究,在這本詩集裏,詩人進一步給予了回答。

《山梅花》裏麵,她解釋說:今夜,在我心裏,我聽著質問和縈繞不去的答案,融為一個聲音,它上升,上升,後來,破碎成許多舊的自我,疲憊的相互對抗。

詩人認為這些舊的破碎自我,讓她長久以來受到愚弄,但轉而又說是山梅花在攪弄她的心神,是因為山梅花讓她無法滿足。

所以,在《寫給爸爸》裏麵她說:沒有什麽冷是不能解釋的。挨著你的臉頰,我的手溫暖,輕柔。

對於詩人來說,那些自己所渴求的給予她痛苦,她回頭再去回望家庭代際創傷,終於可以理解當時自己痛苦的根源,冰冷的來處,但是她釋懷了,因為她撫摸父親的手,是溫暖輕柔的。

正如詩人在上一首《變形記》中解釋的一樣:因為,不管它曾經能對你他做什麽,都已經過去了。他漲紅的臉,從這份契約上扭開。

因為一切都是變形的,哪怕是神祗,所以在《神話片段》裏詩人說:讚美我,我看到讚美聲中的囚禁。

詩人接著在這首《阿基裏斯的勝利》裏說:而眾神看到,他已經是個死人,一具犧牲,因為會愛的那部分,會死的那部分。

在《責備》中,她又說:整個一生,我都膜拜了錯誤的神。

詩集的前半部分是推導,後半部分是回答。

詩人給予了所有的回答:即便是家人也無法真實的觸及,精準的接受與傳達,一生之中,我們都活在自己的錯誤理解中,理解錯了神,也理解錯了人。

但最終使得神具有意義的,不是他會永生,而是他會愛,會死。

回到個人生命意義的探討上,如果個人的一生是一場行為藝術,那藝術家的快樂在於:逃脫判決。

因為所有現實賦予的意義都是無意義,所有現實構建的價值都是毫無價值,逃脫判決似乎是生活藝術唯一有樂趣的地方。 

但就在我們以為通過詩人的回答,得出最終結論之後,詩人卻轉而回到了源點,在詩集最後一首詩《馬》中表達:如果沒有脫離這種生活的途徑,那牲畜又有什麽用?

很多人不明白路易斯·格麗克究竟想說什麽,我的理解是,很多人都說:世界上隻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認識生活的真相後依然愛它。

但是讀完格麗克的詩集你會發現,這些說認識生活真相的人,真的認識了生活的真相嗎?也許生活的真相是一切都是無意義的。人類建構了一切意義,包括所謂的英雄主義,都是為了抵禦生活真正的無意義和虛無,我們需要去用意義來抵擋這種生活的虛無,從而才能生活下去。

 

05

所以,在詩人1990年的作品《阿勒山》中,她進一步解讀了這個問題:追求意義本身的無意義。

在《登場歌》裏她說:從前,我受到傷害。我學會了生存,作為應對,不接觸這個世界。但後來詩人又表示,自己的使命隻在於去見證那些偉大的秘密,甚至於對於黑暗的本性,這些是證據,不是秘密。

在《幻想》裏詩人說:我要告訴你件事:每天人都在死亡。而這隻是個開頭。

在《勞動節》裏她說:她想做的是讓時間過去。而我們剩下的人,整個一生是一無所有。

並且更殘忍的是:到一無所有,真正是,僅僅是世上的一瞬間。不是一句話,隻是一口氣,一個停頓。

但很奇怪的是,詩人之後沒有接著去解構意義以及無意義,而是重新回到了源點:家庭的愛與痛。

詩人寫自己的痛苦來源是,媽媽將所有愛都給予了妹妹,因為妹妹的身體是一塊磁鐵。它吸著媽媽的心進入大地,這樣它才會生長。

格麗克曾經在文章中解釋過這種創傷:我總是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迷戀著姐妹們,活著的和死去的都有。死去的姐姐在我出生前就死了。她的死不是我的經曆,但她的缺席卻是我的經曆。她的死讓我誕生。我把自己看作是她的替身,這使得我對母親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感激之情,並產生了一種瘋狂的願望,想彌補她的一切痛苦。她臉上掠過的每一個陰影都證明了我的不足。我妹妹的出生更是證明了這一點,同時,我也承擔起了作為幸存者的責任。

理解了詩人特殊的經曆,你就會明白為何她會說:我從來看不到自己。為何她會表示:這就是為什麽我不可信,因為心的創傷,也是頭腦的創傷。

在《一則故事》裏,詩人更是令人心痛的寫下:假定,你看到你媽媽在兩個女兒之間被撕扯:你能做什麽來挽救她,除了甘願摧毀你自己——她就會知道,誰是那個有義的孩子,誰是那個不忍心劈開媽媽的孩子。

不忍心劈開媽媽的詩人,選擇劈開了自己。

詩人還敏感的寫道:爸爸喜歡這樣站著,馱著我,所以他看不見我。我還記得,直直地盯著前麵,盯著爸爸看到的世界;我在學習,吸收它的空虛。

這種很敏感的感受,如果沒有親身經曆,沒有這種痛到無法呼吸的經曆,很難細膩的寫出來。

一直以來,我們都以為大人在照顧孩子,可以看見孩子,但其實就像這位父親一樣,孩子被托在肩膀上,父親馱著孩子,卻看不見孩子,孩子卻將父親的世界看得一清二楚,並吸納了父親所有的空虛。

所以,詩人才會在《最初的記憶》裏表示:童年時,我就認為,所謂痛苦,就表示我沒有被人愛過。這表示我還愛著。

我還愛著,卻沒有被愛,這就是痛苦的來源吧?

然後詩集到這裏就結束了,詩人所有的想法昭然若揭。

人生有意義嗎?或許全無。

但人類對於愛與痛的體驗,構成了全部的人生。

最終,一切都會消失,但愛與痛永存著,提醒我們,我們還活著。

讀完路易斯·格麗克詩集之後,我一直走不出來,因為我有一種感覺:也許這才是人生的真相。但是很多人不敢接受,也無法承受。

我們活在各種建構的意義中,離開意義感,我們就無法生活下去,但對於格麗克這樣清醒的人來說,她解構了一切,並且活著,哪怕體驗愛與痛,體驗一切歸於虛無,但是依然選擇用這種清醒的方式活著。

因為毒藥帶來無知覺,格麗克們不願意無知覺的活著,所以選擇清醒的,但是痛苦的活著。

所以我常常說,詩人才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沒有人可以像詩人這樣,承載極大的痛苦,最大限度的追求真實體驗,並永遠清醒的活著,書寫著,鐫刻著。

在格麗克的詩集中,她經常寫多種欲望,痛苦,愛與痛,但是處處透露著對洞察力和真相的渴望。很多時候,她在很多方麵的見解很矛盾,無論是語言上的矛盾還是情感上的矛盾,似乎也恰恰反映了她的真實,因為格麗克所有的追求隻有一個:追求真實。

那些認為詩人脆弱敏感的人,是因為他們一生中都在逃避痛苦,他們吃各種藥讓自己距離那些痛苦體驗遠一點,隻有追求藝術化生活,並以逃避審判為己任的詩人們,選擇以血肉之身,承載超負荷的痛苦與感受,並一字一句的孕育出來。

因為情感是真實的,所以我才會覺得,無論是翻譯的好壞,那些偉大的詩人所表達的主題和傳遞的情感,總是全球共通的,隻要你肯去尋找,去解讀每個意象,就能發現潛藏於幽暗之處的明珠。

所以,讀詩有兩種,一種詩很容易懂,不需要費力就能解讀和產生共鳴,一種詩充滿了複雜意象和暗示性指示,讀前一種詩很有趣,很放鬆,但讀後一種詩就是一種有趣的腦力遊戲,猜字遊戲,你需要在每個不懂的意象處停留,直到你撬開意象背後的大門,發現一個讓你無限墜入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你就像愛麗絲一樣,洞見所有光怪陸離,水草豐茂。

但是一旦你迷上了這種遊戲,你就會覺得所有現代社會的短視頻,粗淺的故事,是多麽無趣,根本無法激發共情與想象力,因為太粗淺,而無法滿足大腦的需求,情感的需要。

因為你一旦吃過珍貴的食物,就咽不下這種糟糕的快餐了。

當然,不排除有些二流詩人喜歡故弄玄虛,搞一些根本猜不透又毫無聯係的堆砌,但倘若你洞悉了解讀的遊戲規則,喜歡去拆解意象,參與尋寶,那麽再遇到這種二流詩人,你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虛張聲勢,還是真的蘊藏著無限的寶藏。

相信我,最高的鑒賞力,一定來源於對一流詩歌的洞察和理解,共情和鑒賞。

在這個時代,真正對自己好一點,就是吃得好一點,而好的詩歌無疑是頂級食糧。

在我讀格麗克詩集的時候,總會想象我就是《追夢綠巨人》裏的那個巨人,拿著透明的瓶子在夜晚捕捉一個又一個的夢境,每一個夢境裏都有一個故事,有時候我能產生共鳴,我可以觸及一些意象的內核,更多的時候,我從那個意象的邊緣走過,然後我感覺,她似乎很矛盾孤獨,我似乎也很矛盾孤獨,我想再一次去觸及,也許屏障會碎掉,也許我們可以真正擁抱在一起,但後來我明白,意象的美麗在於屏障,就像擁抱會產生孤獨一樣。

其實這篇解讀是無意義的,但還是解讀了一下,萬一,有想要尋寶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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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如雨86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asalways' 的評論 : 就是就是,這一輪現代詩學習馬上過去了,我接著寫宋詞:)
asalways 回複 悄悄話 哎呀, 我都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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