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蠻:其實那個想法也是考慮了很久的。我不太願意把自己局限於僅僅是一位“琵琶演奏家”,我更希望我是一位“音樂人”。我在西方世界發展了30年,也得到了很多西方媒體的肯定,給了很多的讚譽。有了一定的影響力之後,下一步應該怎麽走?這是我自己在思考的一個問題。這些年來,我被邀請參加很多音樂節,會看到各國的音樂家,他們的傳統音樂在國際級的大音樂節上被呈現、被觀眾認可和喜愛。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來自巴西的、圖瓦的、匈牙利的,包括歐洲那些傳統的音樂——非洲的就更別說了。後來還有韓國和日本的音樂。日本的音樂——能樂也好,“gagaku”,我們叫“雅樂”,就是他們的宮廷傳統的音樂——其實一直在西方被尊重;韓國的“板索裏”(…………)民歌,還有一些宮廷唱法的音樂,都保存得非常好;還有印度、中亞那些絲綢之路沿線國家的音樂……但唯獨缺中國的。雖然我每次去也代表中國的傳統音樂,但感覺我們丟掉了很多東西。吳蠻與中亞音樂家一起演出後合影2009年,卡內基音樂廳要辦一個持續兩周左右的中國藝術節,除了像郎朗的鋼琴或陳其鋼老師的現代音樂作品參演之外,他們還特別邀請我來策劃兩台中國傳統音樂的音樂會。接到任務後,我就在想,我到底應該帶什麽樣的中國傳統音樂,登上卡內基這樣一個國際的音樂舞台?——此前,我們在西方舞台看到的、從中國帶出去的音樂節目,除了歌舞晚會這種慰問華僑的不算,其他的要麽是京劇,要麽是琵琶、揚琴、二胡、笛子這種學院派的東西。可是中國那麽大,有很多地方的音樂,比如北方的吹打、各種各樣的道教音樂,它們是真正體現我們漢人文化的音樂,有很深厚的內涵,但是並沒有被介紹到世界的舞台上。我回國之後,找到音樂研究所的學者們,和他們交流、討論,他們給了我一個單子,全國各地的、有特色的音樂品種,發現還真有不少被保存下來的,但是不在“主流”之列。我想我是南方人,我應該先去北方看看,然後我就先挑了皮影戲。我去了山西陽高,這是一個很窮的地方,但是他們的道教音樂保存得很好,也很多,有一支演出隊伍水平非常高。然後我又去了陝西,看了我們現在很熟悉的老腔,老腔是陝西一帶非常小的劇種,秦腔、迷糊調都要比它大。老腔其實是演皮影戲時唱的,唱腔的發展和變化都跟戲裏麵的故事有關。我看了老腔之後非常感動。我總是和他們說:師傅你們應該演皮影戲,那是你們的傳統。的確,那才是真正的有生命力的音樂和文化,而且是真正代表中國人的一種文化,因為這些都是幾千年的曆史傳下來的。我選了陝西的道教音樂,後來在卡內基音樂廳的台上做了一場道教儀式。演出的那天,鳴唱、哼唱……越敲越熱鬧,嗩呐和笙也加入進來,然後從觀眾席走過去……紐約的觀眾都看傻眼了,他們從來沒見過這種藝術形式,演出結束時,他們全體起立,像瘋了一樣地鼓掌、歡呼。實際上,摔板凳是他們編出來的一個戲,是舞台上的一種表演,後來我又把它帶回到皮影戲裏。我把皮影帶出來,放到屏幕上。當天整個劇場都是暗的,皮影一出來,就像村裏一樣,100支燈光一亮,就在那兒演皮影,觀眾也全部沉浸在裏麵。很多觀眾跟我說回到了小時候,想起了沒有電影的那個年代,他們說沒想到中國還有這樣的東西。這兩場演出非常成功。我後來把廣西的侗族大歌也帶過去了,還有古琴,我也彈琵琶……其實也是融合了漢族和少數民族的文化。這兩台當時是媒體報道最多的演出,票也被一搶而空。三聯生活周刊:他們回到國內後怎麽樣?吳蠻:他們回到村以後就是明星了,後來才有譚維維與他們合作華陰老腔這些事兒。後來政府也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我還是覺得我起了很大的作用。前年我把他們又帶出去一次,在美國12個城市巡演一個月,全部都是主要的城市和主要的音樂廳,做了很多工作坊,師傅們非常開心。我記得《華爾街日報》評論說,雖然這幾年中國的藝術、娛樂業在美國也不少,這些林肯中心也有,但是真正來自鄉間農村的藝術、這樣一種民間的音樂傳統,這是第一次。我當然很自豪。其實我一直有這種想法:如果說我在西方有能力的話,我很希望能夠把中國各地真正好的東西介紹給西方。三聯生活周刊:您的音樂生涯中得了很多榮譽,比如你的專輯六獲格萊美提名;2010年獲“美國藝術家”大獎;2013年獲美國“年度演奏家”榮譽。對您來說,哪一個獎最重要?吳蠻:我更看重2013年的“年度演奏家”獎。為什麽呢?它隻設有5個獎項:年度音樂家——大部分是指揮;年度歌唱家——出自歌劇;年度作曲家、年度音樂教育家、年度演奏家。這個獎項設立近100年,之前幾乎全部都頒給西方古典音樂界,沒有給過世界音樂的音樂家,而我是第一位。我是古典音樂之外的,或者說非古典音樂——所謂古典音樂就是大提琴、小提琴、鋼琴——第一位獲獎演奏家。所以當我的經紀人告訴我得了這個獎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弄錯了吧?”怎麽會給我?因為通常獲獎者都是古典音樂界的。我去領獎時,負責人發言說:“其實我們跟蹤吳蠻很久了……”而《紐約時報》的評論說:她改變了我們古典音樂界,改變了我們交響樂音樂界——因為我對很多協奏曲的創新。這個貢獻是打破了人們對中國音樂、中國樂器的一個固定思維,好像覺得好奇就完了,新鮮新鮮,“哦這個樂器就是異國情調”那樣就完了。三聯生活周刊:在大家的印象中,琵琶是“小家碧玉”型的,您跟現代音樂的參與和互動增多了之後,它的演奏方式可能是另外一種模式,有沒有批評說你的演奏顛覆了所謂的傳統技法?吳蠻:這個問題提得非常好。我目前暫時還沒有聽到這樣的聲音,但是我覺得很多年輕人也是希望有多種路的,而且現在我覺得走所謂現代的人更多一些,回到傳統的反而少。我記得1996年,我第一次跟Kronos弦樂四重奏團在北京音樂廳演奏了一場,包括譚盾的《鬼戲》。我記得那一場北京音樂廳全都滿了,還有人站著,音樂界的很多人士都來了,聽說還有崔健。因為Kronos在國際上非常有名,專門演先鋒的現代音樂,開創了“弦樂四重奏”這樣一種西方古典的形式,走向了世界音樂和現代音樂。我記得演完以後,我問林老師怎麽樣,林老師笑著說,還是上海口音,“吾蠻歡喜個”。雖然他也覺得有點不熟悉,但是他喜歡這樣的探索,覺得是一種新穎的形式。與此同時,一些年輕的學生都覺得,“哎呀,吳老師真酷!”他們一下子覺得,噢!還有這樣的一條路,音樂還可以這樣做,或者說琵琶還可以這樣演奏,可以用在這樣的音樂裏麵。如果今天我再演《鬼戲》的話,不一定會再有這樣的反應,因為大家在觀念上已經接受,不覺得它有多新鮮了。任何東西不可能停滯不前,它肯定根據當時的社會環境,有不同的變化。琵琶這個樂器慢慢地在演變,其實包括小提琴、鋼琴這些西洋樂器也一樣,一定也是在演化。在這演化中,怎麽樣能保持它原有的語言特色——它要說中國話,說本身樂器適合的一種語言,這個我是一直在尋找的。三聯生活周刊:之前您對“中國音樂國際化”發表過一些看法,您說目前國內演奏有一些潮流,古琴、古箏往西方樂器的豎琴上靠近,二胡則往小提琴上靠,實際上是失去了自己的特色。但是一方麵要說國際化,一方麵要保持自己的特色,這個尺度和平衡點在哪裏?吳蠻:這其實並不衝突。你要有自己的特色才能國際化,要不就不叫國際化了。現在很多人把這個道理理解反了。比如說印度音樂,你一聽就是印度音樂,西塔爾的聲音一出來,你不會說它是吉他吧,日本的三味弦一出來,你就知道這是日本的東西……正因為有它自己的特色才是國際的。你去模仿就沒有任何價值,你丟掉了自己,你也不是別人,人家也不會承認你。三聯生活周刊:您走了這麽多路,在職業上也取得一個相當高的地位,為什麽還要選擇再回到中國文化本身上麵來?您可以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吳蠻:按理說,我現在職業到了一定的層麵,兒子大學畢業也獨立了,我也不需要操心,應該和家人一起休假,到全世界走走。但是我內心還有一種聲音。這兩年我經常回國,很多人跟我說國內的民樂市場不好,沒有觀眾基礎,現在年輕一代都學西洋樂器……我聽了就覺得不太甘心。前幾年回來,我就說,我不走一線,我要走二、三線城市,看看到底觀眾是什麽樣的一個狀況。比如我到唐山、濰坊這種城市去演出,有時候觀眾隻有六成,或者在底下邊看邊說話,但是我不怕,我有我的方法來跟觀眾交流。劇院的人說:以往的演出基本上一半都會走掉的,你這場演出觀眾都沒走。我就已經很開心了。很多人看完演出之後會跟我講:吳老師,我沒有見過這麽高級的民樂音樂會。我聽了也很感動。我走過了那一趟以後,我就覺得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跟我講:我要回來,我要把我的經驗,分享出去。2018年5月,我跟大劇院合作了一台音樂會,琵琶和吹打,吹管樂,整場都是即興演奏,很多業界的人都來了,他們給我留言:我們太應該有這樣的音樂會。雖然這幾年我在國外開辟了很多個“第一”,但其實我現在回國很多也是第一次:第一次在大劇院做了一場全是即興的演奏會;7月份做了一場帶流行色彩的音樂會。大劇院本來不允許插電,我在大劇院的舞台上做了第一場插電的流行音樂,吉他、貝斯、架子鼓、琵琶,一起合作,做了一場這樣的嚐試。我其實很想表達的是,音樂的呈現方法有很多種,傳統的樂器也有很多的傳統方法,像即興演奏。我在國外聽過來自全世界的音樂,無論是拉弦樂還是類似於中國古箏的那種聲音,最重要的一點是都保留自己的特點,所以我很希望聽中國的聲音。但很遺憾,現在許多民樂的演奏是往和弦、和聲、鋼琴的方向去靠。比如二胡去拉小提琴協奏曲,拉得高、拉得快,我有時候會放一些給西方朋友聽,他們的反應是:“啊?這是中國樂器?”我說是。他們說:“很好,但是為什麽?”就是說我幹嗎要聽二胡拉勃拉姆斯或者什麽的?我幹嗎不聽小提琴原來的?我想聽二胡原本的東西是什麽。所以這個也讓我思考未來。我回國的另一個想法,也是想根據自己的理念,盡量能夠給大家一點點的想法,打開一下思路;特別是對年輕一代,他們現在都是學校裏麵的學子們,未來可能成為職業演奏家,我想把我的經曆和經驗介紹給他們,看看他們能否像我小時候那樣,去思考很多問題,有一些發明創造的想法。三聯生活周刊:可能不止我一個人對“吳蠻”這個名字感興趣,感覺也契合了您的人生的這條道路,就是特別有生命力、不屈服的這種感覺。吳蠻:全中國用“蠻”當名字的人肯定不多,特別是女孩子。60年代出生的人,女孩子大多是“玲”“紅”“梅”什麽的,男孩都是“建國”“建軍”什麽的。我父母的想法比較特別,覺得女孩子應該要堅強一些,說幹脆來個“野”的,就是“蠻”,好存活,可以活得堅強一些。另外,我爸是畫家,他喜歡古詩詞,有個曲牌叫《菩薩蠻》,“菩薩蠻”就是西域能歌善舞的美女,就是飛天,所以就給我取了“蠻”這個名。還有一個很有趣的,因為我姓吳,wu是一個否定的發音,所以就不蠻,“無蠻”。到了國外生活之後,我的名字引起的笑話太多了。有一次我在音樂廳碰到一位作曲家,我們握手之後進行自我介紹。我說:I'm Wu Man.他一下子愣住了,然後說,Excuse me?我又說,I'm Wu Man.他很客氣地回答:Yes,I know you are woman.但是,What's your name?我也沒有改什麽英文名字。這個名字也好,中文裏麵也好記,一看這個字大家都能記住你。最初很多人給我想過英文名字,從“蠻”M的音想起,什麽Margaret,又是Mary……都不像我,我什麽都不想要。然後就還是Wu Man吧,最後“吳蠻”大家都記住了!
哈哈, 微小說, 煩人的十次方。。。LOL 我寫東西喜歡寫“好人好事兒”,糟心人糟心事兒真是想趁早扔進太平洋。
唉, 煩著呢, 交“友”不慎這是後患無窮 LOL 偶就自嘲幾句, 拿辣醬當下酒菜呢。
謝謝你的祝福, everything's gonna be ok
I hope everything goes your way, cross figures!
哈哈哈, 是啊諸多“妃嬪”還有一個打官司的冤家敵,滿世界正在亂跑中。
有性格的藝術家才能發展有性格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