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青蛇傳（9）：白狐

（9）白狐

小青茫然四顧，夜風嗚咽著帶著寒涼，心下不由得躊躇，法海不辭辛苦來提醒自己，自己實不該貿然進城。又見草野外山巒起伏，不如先去山林中等瘟疫過去了，再去烏有酒肆。

小青穿過官道往山林去，官道筆直，忽聽有人大步走來。小青繃緊了身子，匍匐在草叢下，隔著雜草的縫隙看去，是個身材挺拔的男人，瘦削的肩上背著一個大竹筐，月色暗淡，也看不清樣貌。那人走到離小青不遠的一塊石頭邊坐下。將背簍放在地上，從腰間取出一個酒葫蘆，打開塞子，酒香飄搖，一聞便知是上好的竹葉青。

氣味清冽香醇讓小青心中一動，她記得素貞是最愛釀竹葉青的，每次釀好了酒，遠遠近近的山鳥走獸都要來品嚐，這也是紫竹林最熱鬧的節慶。自從素貞下山也有大半年的光景，素貞或許早已與喜歡的人喜結良緣，過著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而自己依舊無依無靠猶如孤魂野鬼。如此想著，小青不由得又羨慕起素貞，自己雖然心心念念著狐仙，可是這麽多年過去，自己由鬼變妖，還在苦苦修行，狐仙早已投胎轉世500年，已經幾生幾世的輪回，他長什麽樣子，人在哪裏都是未知。這樣的愛即無奈又飄渺，偏偏自己還就是放不下，自己這樣的癡情到底是傻還是笨？愛究竟是什麽？自己要找的究竟是什麽？

黑暗中，那男人默默地喝著酒，一邊靠在大石頭上仰頭看著夜空發呆，月亮從雲層後鑽出來，將周圍的雲層映照出七彩的光環，天地沉浸在一片幽藍中。小青躲在石頭下，偷眼望去，月光的銀筆將男人的身影勾勒，小青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那月光下的影子，心中一陣柔軟，夜風中恍然傳來多年前狐仙的歌：

我要從南走到北
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誰

假如你看我有點累
就請你給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經愛上我
就請你吻我的嘴

我要從南走到北
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誰
 

那男人坐了一會兒，將酒葫蘆收起來，背起了竹筐起身又走，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官道盡頭，小青才從藏身地地方出來，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對這個陌生人有種依依不舍的感覺。

 

**                                               ****                                                  **

離開官道，小青一路往山上走，在幽暗未明中穿行，黑夜寂寂，萬木無聲。越往山林深處，樹木繁茂，越發的遮天蔽日。小青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來到了一處低窪之地，幾滴豆大的水滴落在她的額間，一滴又一滴，轉眼間，水滴連成大片的雨霧傾盆而下。一道道電閃雷鳴劃過，小青叫苦不迭，恰好前方坡地上橫躺著一棵朽木，樹心早已腐爛，倒是個避雨的好去處。

小青一頭鑽進朽木，深處有些幹燥鬆軟的木屑倒是可以歇腳。小青抱緊身體，蜷伏在黑暗中，傾聽得洞外雷雨交加，聽了一會兒，倦意湧了上來，嘩嘩的雨聲好像催眠曲，這才覺得自己早已累得全身發軟，眼皮越來越重。

時間從她身邊走過，空氣裏蓄滿浮力。小青感到身體即輕盈又沉重，好像浮在水麵上，有好像飄飛在半空。雨聲漸漸遠了，濕氣放慢蒸發。

 

一顆豆莢落在了小青的頭上，小青從遐想中睜開雙眼。

 

許多尖尖細細地聲音圍著她輕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誰在笑？小青四下張望，又一顆豆莢落在她的頭上。

 

小青一抬頭，恰好一張方方的龍臉湊近。那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小青仔細地辨認著，卻什麽都記不起來。

這是哪裏？小青問

哈哈，你又忘記了？不過沒關係，我可以再告訴你一次，這裏是恨海！

 

恨海，我來過這裏嗎？小青扇了扇長長的睫毛。

 

你不是一直在嗎？

 

是嗎？小青更加迷惑，有一些事情火星一樣地跳躍著，好像她記起了什麽，她又努力地想了一會兒，還是什麽都記不起來。於是，她吃力地問，對不起，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你，你是誰？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我是蒼頡。蒼頡的語氣客客氣氣的，但是客氣中又帶著倨傲。

 

蒼頡？小青嚇了一跳，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對方那張威嚴中帶著善意的方臉，問，你真的是蒼頡？可是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你覺得我應該在哪裏？

 

我正要去。。。。市集找你呢。小青又仔細看了一眼麵前的龍臉，猶豫地問，你真的是蒼頡嗎？他們說你天上地下無所不知，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找你嗎？

 

哈哈，我當然知道---你找我是為了去找到狐仙。

 

正是呢，他，他，狐仙他好嗎？小青的聲音熱得發燙。

 

他很好，很快樂。蒼頡抬起眉毛，一張龍臉布滿皺紋，更顯莫測高深。所以，我勸你最好不要去找他。

 

不去找他....為什麽？

 

他在情天，你在恨海，你們時機未到，見了也是孽緣。

 

可是，可是....小青更加迷糊了, 可是，情天在哪裏？

 

情天在恨海之上, 他在天上，你在海中。傻丫頭，你懂了嗎？蒼頡的聲音紙片一樣晃蕩在半空中。

 

可是我苦苦等了這麽久，總是要見他一麵才甘心，蒼先生，請你告訴我，我要怎麽才能去情天呢？

 

你需要先泅渡了恨海。蒼頡的聲音陡然抬高，雙目如同兩把利刃炯炯地瞪著小青，好像要把她刺穿。

 

看著小青一臉惶然無措，蒼頡的目光中又透出憐惜，隻聽他歎息一聲，緩緩說道，隻可惜，大多數泅渡恨海的人都被困在了恨海.....問世界情為何物？癡男怨女，何必？何苦？

 

說完，蒼頡飄然轉身，漸漸走遠了。

 

小青眼看著蒼頡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霧氣中，焦急地大聲叫道，蒼頡，蒼先生，你別走啊。

 

小青想追上去拉著蒼頡，但是自己全身綿軟動彈不得。她心裏越來越著急，卻依舊無法一定半分。小青手腳並用用力掙紮著，猛地一睜眼，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依舊置身在樹洞之中，原來隻是個夢。

 

小青回味著剛才的夢境，夢中所說的一切，曆曆在目，不由得心中更加的迷惑，她明明已經見到了蒼頡，卻什麽都沒有打聽出來，想起蒼頡口中的情天恨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小青閉上眼睛，想再睡一覺也許能遇到蒼頡，可是費了許多力氣，腦子如走馬燈般飛轉，哪裏還有半分睡意。

 

小青隻好起身從樹洞裏出來，外麵的雨早已經停了。小青漫無目的地在空寂寂的山林中遊蕩。不知不覺來到一處小溪邊，清涼的溪水潺潺流過，溪邊灌木繁茂，高大的楊樹低垂在輕風中洋洋灑灑的飄下無數落葉，樹葉順流而下，在溪流的彎道處聚集，幾條銀白透明的小魚兒在水中歡快地遊弋著。

 

小青的目光落在溪流邊中一抹暗紅，好像是血，順著斑斑血跡隻見溪邊的黑褐色的岩石更有一大攤血跡。小青心下大驚，不知道這是什麽動物受了傷，竟然流了這麽多血，想必傷勢極重。小青一路追蹤著向溪流上遊走，曲曲折折又約莫又走了大半盞茶的功夫，在溪澗淺灣處發現許多淩亂散落的白色毛發，草地上也有血印子。

 

小青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小心翼翼地繞過溪澗後的野花和樹叢，發現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洞。小青靜悄悄地往洞口走，就看見一隻身材碩大的白狐閉著眼趴在洞內，鼻息沉重。身後的尾巴上全是血跡，本來有九條尾巴卻被人砍去了八條，殷紅的血不斷滲出，滴滴答答地順著毛發滴落到草地上。

 

饒是小青步子輕緩，那白狐還是聽見了聲響，猛地睜開眼睛，白狐的眼睛和嘴都是紅色的，嘴中發出低沉威懾的哼鳴。小青見她半張開的嘴中，隱隱露出一顆碗口大的內丹，內丹蒼白無光，顯然白狐隻是虛張聲勢，哪裏還有氣力發起攻擊。

 

小青見她是九尾狐，相比又900年的道行，也不知道招了什麽大難，竟然被人看去8根尾巴，一舉斷了800年的修行，實在是可憐。一邊想一邊柔聲道，白狐姐姐莫怕，我叫小青，從紫竹林來，我沒有惡意的。

 

你就是小青？我知道你....白狐盯著小青看了一會兒，目光忽然柔和下來，但是也無力再多說一句。

 

小青看她傷勢如此之重，命在旦夕，心有不忍，說道，姐姐，我去幫你采些止血的草藥來，你不要亂動，等我回來。白狐微微點點頭，頭部抽搐了幾下，支撐不住又癱倒在地。

 

小青不敢耽擱，慌忙去山中找草藥，過去在紫竹林，她跟著素貞認得不少花花草草，也常常救助受傷的小動物。昨日進山，在林中見到各色花木，止血的藥草應該並不難找。果然不一會兒小青就采了許多薊草和艾葉草。

 

回到山洞看到白狐依舊趴在原處，神智昏沉氣若遊絲。小青急忙幫白狐先把傷口清理幹淨，又把草藥全部搗碎做成藥泥，一點一點地敷在了白狐的傷口處，做完這一切之後，小青已是累得滿頭大汗。

 

白狐微微睜開眼，投來感激的目光。小青退開一步，笑道，白狐姐姐，我已經盡力了，能不能熬過來要看你的造化了。

 

白狐歇息片刻，精力略好些，說道，辛苦你啦，你真的是小青？

 

小青點點頭，有些好奇地問，姐姐，你認得我啊？

 

正說話間，一陣腥風從身後直撲過來，小青還來不及回頭，就被一隻黑悠悠的龐然大物按在了腳下。

 

隻見一隻大黑狐，血紅著眼睛，目露凶光，一口利牙直抵小青的脖子。小青暗叫不好，但是現在做什麽都遲了，哪裏還有氣力反抗。

 

“黑哥，不要傷她！”白狐大叫著。

 

黑狐身形一頓，血盆大口停在了半空中。目光惡狠狠的，恨不得一口要將小青撕成碎片。

 

白狐喘息著，又說了一句，黑哥，她救了我，你千萬別傷她。

 

黑狐將信將疑，但是依舊鬆開了利爪,，嘟囔道，那對不住了，你別怪我。說完自己退開到一邊。小青驚魂未定，定睛細看，原來這黑狐也有九條尾巴。

 

 

黑狐過去到白狐身邊，看著白狐傷勢極重，不由得心痛，大聲道，妹妹，是誰這等狠心，將你傷成這樣？

 

凡人如何能傷我，傷我的是呂洞賓。白狐眼中閃過一抹哀怨。

 

可惡的呂洞賓！！妹妹，我去殺了那臭道士，給你報仇！

 

黑哥，你別亂來，你哪裏是呂洞賓的對手，別妄傷了性命。白狐歇了口氣，有說，呂洞賓本可以殺我，他留了我一條尾巴，也算手下留情了。

 

你是不是又去找城裏找那個小白臉書生了？上次不是說他家已經請了法師貼符做法要抓你麽，你怎麽這麽不知輕重。黑狐本來就一臉凶相，說到小書生三字，臉色陰沉得更加可怕。

 

是，是我大意了。我聽說城裏鬧瘟疫，有些不放心，結果沒想到被他們發現了....白狐低著頭，聲音幾不可聞。

 

妹妹，我就不懂，你本隻有100年就修煉成仙，現在被砍了8尾，修行毀於一旦，難道人間的歡愛就那麽重要？

 

白狐抬頭看了一眼黑狐，搖搖頭說，黑哥，你不懂，成仙是在天上寂寞，為妖是在地上孤苦，我倒寧可有知冷知熱的人，你儂我儂，情濃意濃。就算丟掉了800年的修行，我還有100年的道行，重新修煉就是。

 

愚蠢！黑狐被白狐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說得氣不打一處來。

 

小青見他們兄妹爭執，自己也不便多嘴。見他們各自生氣，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便說道，白狐姐姐，你傷勢太重，要多靜養才好。有黑哥在這裏護著，應該沒有大礙。小青先告辭了，隔幾天再來看望姐姐。

 

白狐聽了，忙道，小青妹妹，你先別走，我有一事求你。

 

但說無妨，我隻要能做到的，一定去做。小青聽她說得慎重，不敢怠慢。

 

白狐從口中吐出灰白色的內丹，遞給小青說，小青妹妹，我此次傷了元氣，非恨海神醫九哥的藥酒不能恢複，但我身上有傷，無法去恨海。還請小青妹妹助我。

 

恨海？這世間真的有恨海嗎？小青驚訝得合不攏嘴。

 

情天恨海，需要有緣人才可以去。小青，我知道你心有遺憾，所以你是一定能夠去恨海的。

 

姐姐，你如何知道我心中有遺憾？

 

從你說你是紫竹林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因為我認識狐仙啊！

 

黑狐本來一直沒有說話，聽白狐提到狐仙，插嘴說，原來你就是小青，狐仙是我們的朋友，沒有你，狐仙也不可能得道。

 

你們真是狐仙的朋友嗎？那你們可知道他現在在哪裏？

 

他早忘了你，你也忘了他吧。黑狐脾氣暴躁，粗聲大氣地說，那狐仙到處留情有什麽好，他把過去的事情都忘記了，你也不要再去找他了，他是他，你是你，別學我妹妹，修行不易，不要好端端地又毀了自己。

 

黑哥你不要瞎說，你不知道的....白狐白了黑狐一眼。

 

姐姐，你一定知道，我苦苦修煉了這麽多年隻為了見到狐仙，哪怕他已經忘記了額我，我也要見他一麵。

 

白狐點點頭，柔聲道，小青，你先幫我去一趟恨海，等你回來，我就告訴你狐仙現在在哪裏。

 

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的。其實蒼頡也在恨海，你遇到他，就什麽都知道了。

 

小青聽了白狐這話，不由大喜，盈盈拜倒，說到，白狐姐姐，你告訴我要如何去恨海，我願意幫你去找九哥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