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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個是真的(原創中篇小說)(1) 白無憂何其人也

(2020-02-09 07:24:14) 下一個

                                                                                                                              

 1 

白無憂斜臥在上海外灘和頤酒店607房間的床邊,手裏拿著一瓶香奈兒蔚藍男士香水轉來轉去地把玩,然後小心翼翼地擰開瓶蓋,探起身來閉目皺鼻嗅了嗅,嗯……一股淡雅吸進了鼻腔,好聞!他從床頭櫃拿過老花鏡,用手機上網搜索了一番,又對照香水瓶上的商標和說明仔細瞅著,臉龐漸漸露出了微微笑,顴骨上淺淺的褐斑笑成了迎春的梅花。

隔壁608的芊芊姐慵懶地靠在椅子上,眼睛瞟著茶幾上那塊200克重的台灣高山茶,嗬嗬……台灣男人的小氣,果然名不虛傳啊。她記起他們在微信上聊過這個話題,當時她試探著說,聽企業的朋友說,台商沒有港商大氣。他立即表示讚同,還說,主要因為台灣的商人大多靠小本生意起家,所以個個都非常勤儉。她看他並沒有見氣,索性又得寸進尺地說,別人都說台灣男人雖然待人彬彬有禮,但在花錢的問題上總是顯得唯唯諾諾。說完,她發過去一個調皮的笑臉,又接著問,你是不是也很小氣呀。他順勢調侃道,哈哈哈……我就是小氣呀,你要考慮好哦。隨後又立馬補充道,如果一個男人對自己很愛的女人還那麽小氣,那就不可思議了。芊芊姐覺得這話聽起來不大對勁兒,是否狹隘了一點?算了吧,不要對別人求全責備。完美主義害了自己的一生。完美不能太完美。如果他將來對我不小氣那也就OK了。就現在自己和他的關係來說,也隻是一般朋友的關係而已,不必要求過分了。

她的目光從高山茶身上移到茶幾另一端的那把椅子,上麵還有他的餘溫。

這個人有一個很大的優點,那就是和那些色狼不同。他並沒有直勾勾地盯著她水汪汪的美目,也沒有垂涎三尺地在她豐滿的胸脯上瞟來瞟去。當初他們商量著同遊江南的時候,她首先提出一人住一間房,他也很樂意地表示讚同。

酒店是她在網上訂的。她覺得自己作為大陸人,盡一點地主之誼是理所應該的。不過,他們商定了,酒店的費用是AA,吃飯什麽的就不用分得那麽清楚了,免得太見外。芊芊姐在微信上坦承,我不是一個貪占便宜的女人,我從來都不會讓朋友吃虧的。嗬嗬……看在你老爸這位抗戰老兵的份上,我十分樂意為你當導遊。白無憂聽後心裏樂開了花,心想這個女人的確純潔可愛,就衝著這一點,也要送給她至少200克高山茶,以前他所交往的那7個大陸女,有的在他這裏得到過100或150克的高山茶,有的連根線也沒有撈著。

 

白無憂的老爸是抗戰爆發後入伍的,曾經參加過淞滬保衛戰。1949年隨部隊撤離大陸到了台灣,那時國民黨軍隊彈盡糧絕,不得不強行解散部分士兵讓他們自謀出路。那些命運不濟的士兵們哭天搶地不願意離開,於是遭到驅趕。很不幸,白無憂的父親被列入這個逃難的隊列,他四處流浪,最後落腳到台南,在一個茶園做幫工,苦熬了十幾年之後,這位38歲的江西老表和比他小10歲的閩南姑娘結緣聯姻。他們一共生了三女一男,最小的孩子就是白無憂。兒女們很少聽到父親提及大陸的親人,他沉默寡言,難得一笑。心甘情願地把管家的權利交給年輕好強的妻子,並對她百依百順。嚐盡了離鄉背井、顛沛流離的酸楚滋味的單身漢,好不容易擁有一個溫暖的窩窩,可想而知那種破繭重生的驚喜與誠惶誠恐是何等地讓他暈眩。不惑之年才做父親的他,把兒女寵到天上去了,從來都舍不得打罵他們,尤其是對小兒白無憂,更是疼愛有加。除了上班,他終日默默無聞為妻兒服務,拿妻子調侃他的話來說,你這個人哪,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孩子們對父親最大的不悅就是他從來沒有和他們促膝談心,更沒有帶著他們玩耍。他總是木訥地想著什麽,望著滿天星鬥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望著西邊的日落一杯又一杯飲酒,間或呆呆地盯著自家孩子和鄰居小夥伴在門前嬉笑打鬧。在人們的印象中,這個國民黨老兵似乎天生缺乏笑神經。或者是因為他老婆平日裏哈哈打得太多,把他的那份也替代了。人們納悶,那個樂觀好強的閩南女為何嫁給一根木樁?抑或這就是人們所說的,一物降一物吧。

 

白無憂聽著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心兒陶醉得跟喝了兩杯葡萄酒似的,飄忽飄忽往空中蕩去,很快進入了假寐狀態,不一會兒呼嚕聲此起彼伏,好像在大聲地在對夜空中高懸的滿月宣布,我真是太開心了,因為有美女陪伴,還有美女為我訂房埋單。

是的,如果沒有美女陪伴,他老白是斷不敢來大陸自由行的。五年前,他剛剛被台南的一個計算機公司解雇,為了好好地安慰自己,他決定到大陸遊一遊。那是他首次到大陸自由行。他沒有邀家人也沒有邀朋友,他這一輩子從不交朋友,沒有半個知己。為什麽,怕麻煩。自己不願意麻煩別人,也不願意別人給自己添麻煩。

那年的金秋10月,他在網上搜到河南鄭州一年一度的牡丹花會正值高峰期,國內外遊客蜂擁而至。為了趕上趟兒,他趕緊訂了飛機票,從台南直接飛往鄭州,參觀完花卉展覽之後,按計劃去了一趟古城開封,在那裏,他遭到不良車主的訛詐。

抵達開封的時候已是深夜,他訂的酒店離火車站還有好幾裏路。一下車,他還沒有來得及找到的士站,就被幾名說客連拖帶拉推進了一輛私家車。剛一上車,牛高馬大的車主就變卦了,本來講好了票價25元,可這會兒他硬要收55元,還橫鼻子豎眼的,好像債主討債一樣。

我的那個媽呀,白無憂暗暗叫苦,今天撞上鬼了。多出一倍多的價錢,他當然不願意掏錢包,車主和幫凶威脅說要把他趕下車去。那是一個前不沾村,後不沾店的黑魆魆的荒野之地。情急之中他喊道,我已經就把你的車牌號發給家人了,他們馬上就會報警。氣氛頓時緩和下來,車老板的助手嬉皮笑臉道,大叔,好說好商量!最後以35元成交。我的那個媽呀,好像有無數根小蟲在撕咬他的心。對他來說,一分一厘,一毛一元,都是那麽珍貴,何況是整整10元人民幣呀。

小的時候窮怕了,靠父親在茶園的微薄薪水養活一家大小6口人,入不敷出,常常捉襟見肘。那個時代國民黨剛到台灣尚未站穩腳跟,老百姓還要靠美國人發麵包救濟。為了填飽肚子,白無憂的母親去食品店批發一些廉價的麵包,然後在孩子們放學以後,帶著他們分頭到大街小巷叫賣。深夜,在孩子們上床就寢以後,母親在昏黃的燈光下,清點著賣麵包賺來的零碎票子。有一次,白無憂在一個巷口賣麵包,從附近一棟豪宅裏跑出一個穿戴體麵的台灣本土少爺,指著他的鼻子嘲笑道,哼,外省豬!窮光蛋!他氣得滿麵通紅,半晌說不出話來,然後撒腿往回跑。從此,再也不願意上街賣麵包了。

國民黨到台灣以後,占領了本地人的底盤不說,有的士兵行為極不檢點,他們滿嘴髒話,亂吐亂扔,甚至隨地大小便,更有甚者被軍隊驅散以後還行凶打劫,所以,本土人非常排斥和歧視這些外省人,把他們和他們的後代統稱為外省豬。白無憂就是在這種很委屈的環境中長大的。直到參加工作之後,與同事之間發生矛盾衝突而相互詆毀的時候,對方作為本土人,依然無情地在人前人後罵他是外省豬。不過,他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撒腿跑掉,他會指著對方的鼻子回敬道,外省豬怎麽啦。外省豬從重點大學畢業呢,你看看自己的熊樣,比豬還不如。

雖然他痛快地發泄了一通,但事後耿耿於懷,十二萬分地不爽。即便母親是台灣人,自己又在台灣呱呱落地,但是依然無法揭掉外省豬這頂丟人顯眼的帽子。這令十分惱怒的他很沒有歸宿感

蔣介石到台灣後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土地改革。大約因為被共產黨打敗之後,為了東山再起,他不得不痛定思痛,總結教訓。為什麽中國的老百姓當初都願意跟中共走,為什麽共軍在三大戰役中以摧古拉朽之勢把老蔣從北方趕到南方,迫使國民黨不得不逃離大陸,如今蜷縮在彈丸之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啊。老蔣為此開始了大動作。

應該說五十年代台灣的土地改革是一場比較徹底的深得民心的改革。這場改革的核心是均貧富,使耕者有其田。國民黨政府沒有采取打富濟貧,沒收富人土地的方式,而是由政府出資購買地主的土地,然後根據實際情況,按人頭分給沒有土地的農民。這是國民黨在台灣穩住腳跟的重大舉措。我們知道,中國的老百姓特別樸實,非常非常容易滿足,隻要溫飽問題得到實質性的解決,其它的問題諸如民主自由法製暫時緩緩,問題不大。這就是蔣介石在台灣統治時期,雖然也搞專斷獨裁,但卻並未激起人民大規模的反抗與暴動的重要因素。

國民黨在台灣從動蕩蕭條到穩固繁榮,從蔣介石的獨裁專斷到蔣經國的清明開放,台灣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但是過渡時期的社會困窘和原生家庭的貧困,在白無憂的心靈上留下了無法抹去的陰影,潛意識裏他好像永遠吃不飽飯,時刻憧憬著富足美滿的生活,可是他卻不願花大力氣去創造。無論做什麽總是半途而廢。這種懶惰的劣根性,不僅來源於父母的慣寵,更主要的是來自於母親光明正大的重男輕女。能幹而強勢的母親,常常代替兒子做一些他本來可以做或能夠堅持做下去的事情。就像那次白無憂被本土富二代謾罵之後,就再也不願意上街賣麵包了,他的母親立馬就大包大攬,把他的那份工作包了下來,還對他說,兒子,沒有問題,在家好好呆著複習功課。有媽媽在,不用擔心。看著吧,這些麵包一個都不會剩的。其實,他的這份業餘工作,很快轉嫁到了三個姐姐身上。

久而久之,白無憂就養成了依賴性,小的時候依賴母親,工作以後依賴同行,結婚以後依賴太太,離婚以後依賴姐姐。

他的前妻是一個和他母親一樣很強勢的人,剛開始,她很享受丈夫的這份依賴,或許她把它與信賴和順從搞混淆了。幾年之後她感到身心疲憊,招架不住了,覺得這個家裏陰陽顛倒,自己沒有力量再承受這份依賴了。於是,在她的強硬堅持下,他們終於分道揚鑣。照理說白無憂進入單打獨鬥的狀態以後,應該自立自強了,且慢,這個男人骨子裏的媽寶男因子在頑強地燃燒著,從而決定了在天命年之前,被IT行業無情地踢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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