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已的的蘆葦

水天一色無實相,煙波浩渺有華章
正文

新書序言 | 盧新華:蒹葭蒼蒼——序蘆葦《異鄉人之書》

(2022-09-03 12:24:24)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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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盧新華,著名作家,中國新時期文壇領軍人物,“傷痕文學”創始人。1982年畢業於複旦大學中文係,大學一年級時在上海《文匯報》發表短篇小說《傷痕》,獲1978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是新時期“傷痕文學”的開山之作,並被翻譯成英、法、德等多國文字。1979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曾當過《文匯報》記者,1986年自費赴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就讀,獲文學碩士學位。現以自由撰稿人身份往返於中美兩地,從事創作和講學活動。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森林之夢》《細節》《紫禁女》《傷魂》,(長篇)文化隨筆《財富如水》《三本書主義》,中短篇小說《魔》《米勒》《夢中人》等。現擔任“友成企業家扶貧基金會”高級顧問,國際新移民華文作家筆會會長,澳中文化基金名譽主席。
 

蒹葭蒼蒼

——序蘆葦《異鄉人之書》

盧新華

 
(發表於2022年第9期《書屋》雜誌)
 
 
每每有人提及“蘆葦”這兩個字,我就會很自然地聯想到《詩經》中的蒹葭,畫麵既開闊,意涵且深遠——“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說實話,因為自己姓盧,早年也曾經動心起念欲將“蘆葦”用作自己的筆名。然而,我終於未能成為“蘆葦”,陰差陽錯地卻得到了一個可以給“蘆葦”寫序的機緣。

大約還是六七年前吧,我到加拿大多倫多的約克大學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有一天,一個相識的文友忽然就給我介紹了一位說話細聲細氣,生得端莊秀氣,文文靜靜的女“蘆葦”,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似乎是麵對一個曾經的“自己”,並互加了微信。於是也就漸漸地熟悉了。

我最初讀到蘆葦的作品是她的小說《冬夜的心》,文筆的流暢,人物心裏活動刻畫的細膩和準確,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以後讀到她以散文的筆法所寫下的一篇篇評介現當代世界名著和名家的文章,以及一些帶有濃重自傳體形式的散文,更忍不住擊節叫好。她似乎總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視角,去表達她從不落俗套的觀點和見解,語言典雅明快,思慮縝密嚴謹,很多句子還帶有濃鬱的夢幻感和箴言特征,韻味悠長,激情澎湃……

而我現在讀到的她這本《異鄉人之書》,更感到幾乎是篇篇珠璣。她對“異鄉人”所進行的無限豐富的聯想,一如書中所寫的,“也是發現陌異和可能性的過程,是自我與自我、自我與世界之間的一場永恒交戰。”在這過程中,她形成了優美知性、高屋建瓴、思深慮遠的大氣風格。而且,與一般的單純的寫作者相比較,她除了文字清新、自然、典雅外,字裏行間還帶有濃鬱的哲學韻味。這大概與她大學期間就讀的是廈門大學哲學係有關吧。

散文通常是以“我”為本的經驗寫作,大多係真事真人真性情,蘆葦對此很以為然。她說:“散文的虛構抵消了散文的意義,而矯飾和虛假,最終都逃不過有經驗讀者的火眼金睛。”她明白,什麽才是一個作家與讀者最好的相遇方式。

故而,我一直很欣賞蘆葦的作品和她的寫作態度。這些年來,她一直堅持高質、紮實的純文學創作,堅持真誠而厚重的靈魂書寫,甘於寂寞,不問收獲。認識她多年,偶爾也有過麵對麵的交談。我總有一種感覺:她似乎一直在求真求知的路上不停地跋涉,山風揚起她紛飛的散發,汗滴掛滿她緋紅的麵頰。同時,她對於當下的政治與文化,也一點不隔膜,對人工智能、元宇宙等高科技,亦如數家珍。她不僅將各種信息在心裏累積和篩檢成“知識”,更經常通過這些知識去尋求自己思想的著力點。智能時代的人類倫理,元宇宙的群體化枷鎖,這些時髦事物所帶來的喜與憂,全在她的視線之中。

十多年前,我曾寫過一篇《論“三本書主義”》的文章,提出“人生應讀三本書”。何謂三本書?通俗地說,就是“有字之書,無字之書和心靈之書。”換一種說法,也就是指“書本知識”、“自然和社會”,以及“自己的心靈”。但我在大學裏給有誌於寫作的學生演講或與文友們交流時,則強調“寫作者更應讀好三本書”。一個不知道讀書,讀什麽樣的書,怎樣去讀書的人,是不可能寫好書的。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這曾是唐朝的文人們一直努力踐行的格言。他們把行萬裏路也看作是“讀書”,一根小草,一棵大樹,一條溪流,一座高山,一隻小鳥,一個農人……都是宇宙和自然呈獻給人類的一本本書。那裏麵既有上天的意誌,更有造物的語言,用心傾聽它,讀懂它,才會對我們的生命真正有所幫助,才會保證我們不會在紛繁複雜,有時甚至是凶險邪惡的世間隨波逐流,以至於誤入歧途。但僅僅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我覺得還不夠,所以又加了一句作為補充:叫做“觀萬遍心”。因為我們人類的心靈其實更是一本大書。佛家亦講,“心外無物”,“心包太虛”,“即心是佛”,“即心是宇宙”……可見“觀心”和“讀心”的重要。當然,“三本書”也不是可以割裂開來讀的,因為它們雖然表現的形態不同,側重點不同,本質上卻是一致的,我們隻有融會貫通地加以閱讀才能領略其大要,抓住其本質,唯如此,我們也才有可能首先寫好自己的人生這本大書。而人生這本大書寫好了,心裏流淌出來的思想,筆下抖落出的文字,才有可能或多或少地揭示出宇宙的真諦和自然之道……

曾和蘆葦談及“三本書主義”,她也很認同。蘆葦是一個健談的人,尤其當她和你談到涉及她感興趣的文學或哲學方麵的話題時,臉上常常會露出兒童般的率直和天真,並會向你敞開心扉,坦陳己見,其中不乏真知灼見。

記得有一次,她在聊起自己讀的英文書《愛這個世界》(阿倫特傳記)時,曾心血來潮地宣稱,自己就是站立在“過去與未來之間”(阿倫特文化隨筆集的書名)來“愛這個世界”的。她疑我不解,就又補充道,站立在“過去與未來之間”的姿勢,根本上就是青春的姿勢。可見她對理論問題的興趣和深究,常常不僅僅是為了寫作,更主要的還是為了精神的“安身立命”,就像蘇格拉底式的對意義的追問。因為這個緣故,她的視野顯得很開闊,既有濃鬱的浪漫主義色彩,又有從容不迫的理性深度,既兼收情景交融式的中國傳統文學的精髓,又並蓄叩問靈魂式的西方現代文學的優點。

《異鄉人之書》一共有四十多篇文章,大多寫於2019年至2022年之間,這些作品,有的側重說理,有的偏向抒情,有的長於敘事,語言深邃優美,情感真摯熱烈,文氣汪洋恣肆……各種文學體裁的優點都舒卷自如地流動在她的文字中。總體來說,蘆葦巧妙運用散文這一體裁的自由與多樣化的特點,將她的哲思與美夢,藉由零星的生活片段和蘊涵詩意的激情娓娓道來,或鏗鏘有力,或委婉細膩,於浪漫精微中見情致,於冷峻清遠中見風骨,令人眼眸一亮。

蘆葦蓬勃的想象力不單在於對景物、情感和人事的細膩觀察,也在於對思想和觀念的多方位辨識和剖析,她的富有衝擊力的修辭總是承載著迷人的哲思。她的散文始終堅持對價值生活的推崇,對常識的普及,以及對人類心靈的理解,這些都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為稀缺的藝術之“道”。蘆葦關注的視野,除了迫在眉睫的現實,還有人類在根本上如何實現個體的自我完善和自由的夢想。她追隨內心的聲音,詰問一直處於變化中的這個世界,並帶來自己的洞見卓識。

她的那篇《冬夜的心》,曾以閃亮的語言,描寫了異鄉的雪和主人公在冰雪中的感受,那是一種對陌生和未知的隱憂——那種孤獨感,藉由雪的美麗和寒冷,令人感同身受。蘆葦把心理狀態當作“景物”來描寫,因而,景物也就不再隻是景物,而成了情感狀態。擅長寫景和心理活動的作家不多,蘆葦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她在《傾聽》一文中提及,敏感心靈與外部之間的關係,既有隔閡也有融洽,既屬於情感狀態,也屬於風景狀態。此文中她也說過:“走在曲折的溪澗邊上,我的心緒也是一樣的寧靜。林木逐漸茂密,黃灰蝶噗地一聲趴在路邊的岩石上,一動不動,我盯著它的翅膀,耀眼的黃色變得柔和,猶如在灰紙上用蠟筆塗抹蛋黃的顏色。如此無聲的希望,如此深刻的優美。”這樣悲憫和純淨的文字,在蘆葦的作品中俯拾皆是。

蘆葦還擅長將具體事物與抽象事物融為一體,將讀者的審美引向精神層次。在《漂泊的蛋殼船》一文中,世上最孤獨的一個詞有了自己的形狀:“‘漂泊’的形狀,不正像波光中的‘蛋殼船’嗎?它那突出又鮮明的形象,藏匿著命運的凶猛與寧靜。”

在《鼓浪嶼的黃昏》一文中,蘆葦寫了一段心靈絮語。她到鼓浪嶼舊地重遊時,偶遇一位經受離別之苦的陌生女人,手裏握著一束蒲公英,於是,某種情緒爆發了……蒲公英是否還承載著另一份離愁別緒?大學時念念不忘的蒲公英為何“飛”到了多年以後的渡輪上?

而漂泊,慣常意義上的“鄉愁”,也常常被蘆葦轉化為對語言本質的探究。她從李商隱的英譯詩中看到了“鄉愁”:“當我在兩種語言中暢遊時,我得承認,我在得到的同時,也在失去……因為故鄉和異鄉作為兩個概念,它們不僅象征著腳下踏出的不同路徑,而且象征著與靈魂一樣神秘的思之路徑。那條路上,花瓣落在腳邊必會激起心之漣漪,而等著改變一切的,卻是沒有形狀的風。”(《重返愛的居所》)

人的漂泊,既在身和心的遷徙,也在語言的遷徙。同樣的花,若開在不同地方,就會變換出不同的顏色。

語言即思想,語言行進到哪裏,思想就行進到哪裏。

在《一個異鄉人的不安之書》中,蘆葦走近了偶像大師的精神深處: 

 

一本沒有情節的書,完美地將人類存在的碎片,散落在一切敏感心靈的波濤中。佩索阿身居裏斯本,裏斯本卻是異鄉。他那樣的人是沒有故鄉的,生活對他來說,隻是一座路途中的客棧,他不知所往,隻有蕩然無存的過去使他心醉。

佩索阿去世多年後才為世界所了解。據說,他的作品至今還在整理中。按照時髦的理論和對文化人物的歸類,佩索阿是歐洲現代主義的核心人物。當然,他活著時對自己的“核心”位置一無所知,他感慨道:“我唯有在變成雕像時才受到理解,人在生前受到的冷漠對待,死後是無法用愛彌補的。”每一個時代都會錯過它最好的作家,時代的不肯認同,有時候是出於作家被權勢迫害,有時候是出於文學圈的妒忌和排擠,有時候是出於讀者的平庸,但更多時候是出於不可跨越的認知差距。

追隨時代與追隨真理,境界迥異。

當然,對於像佩索阿那樣被時代錯過的人而言,現實選擇中的困窘並不那麽可憎,他如果想在世俗生活中謀求多一點的利益,不會太難,生命無非一場選擇,而理想主義者的主動選擇往往處於一種“在真理之中”的境界,他們選擇不一樣的命運多半是因為孤獨和卓越。很多時候,當我們苦苦攫取塵世的幸福時,我們並無資格譏諷那些落魄、落難之人,他們沉重而無奈的選擇,往往負載著價值生活的全部精神內涵。 

 

這種境界,就已經不單單是文學的境界了,這種擲地有聲的表述所需要的,也不僅僅隻是文字上的功力。

蘆葦這些年寫了不少經典文學作品的評論,人物分析和理解都很到位,行文瀟灑,文氣一以貫之,激情中不乏嚴謹,議論時收放自如。這些評論所涉及的內容很廣泛:愛情,婚姻,自我與他者,上帝的在場與否,弱者的無奈,強者之位的虛妄,人的處境,人類的希望……以至於即便她有時作為一個極其普通的作者向編輯部投稿,文章也常常會被慧眼識珍珠的編輯們揀選出來,予以推介。

身處當今的世界,國與國之間,人與人之間,公義和文明秩序常常遭遇嚴酷的挑戰,強權和歪理時不時也會占據上風,人們的知覺和判斷力有時也會變得遲鈍。而蘆葦呢,正屬於那種能夠喚醒讀者的情感並增加讀者心靈敏感度的作家。她在談及佩索阿時寫道:“他的文字維護自由之人的感受力、敏感性和獨立精神。這比什麽都重要。這種精神匯集起來,就有了更加文明的社會形態。”這也是蘆葦的文學倫理觀。她在寫作中所反複描摹的對語言和自由的愛,也源於此。如果不守護個體的真實與自由,哪來真正的人類精神?在每一個曆史轉折關頭,有理論準備的思想家和有普世信念的作家都是在為新的文明播下種子的人。所以,一個作家的社會角色,也是其個體真實與“作家”這一頭銜的結合。我在蘆葦身上看到一股特立獨行的精神,不因時代的沉淪而沉淪。

這些年來,蘆葦許多文學性和思想性結合得很好的文章,經過紙媒和網絡的傳播,受到越來越多的熱愛思考的讀者的喜愛。她不為一時一景、一人一事而寫,隻看重那些最重要的東西。“異鄉人”不僅是指那些身處故鄉之外的“遊子”,而且還是一切精神漂泊者和藝術追求者的世俗稱謂,是那些看穿孤獨並與孤獨相攜同行的人,那些在愛與流浪中笑傲江湖的人。因而,這本書不是隻為特定讀者、特定年代而寫,它是適合所有讀者閱讀的一本“靈魂之書”。

然而,作為寫作者的她,卻時常還是孤獨和憂傷的。

她在《看見虛空》中曾說:“曹雪芹一生經曆坎坷,惟紅樓一夢支撐其青燈長夜。他將生活中的悲傷、歡樂與幻滅都化作無限遙遠的記憶。他理解了,看見了,完成了存有之軀對此世的訪問。‘反認他鄉是故鄉’。在曹雪芹的認知中,人的真正故鄉,就藏匿於‘太虛幻境’之中。它猶如一場虛夢,在萬事萬物之外,與所有的空間和時間拉開距離。它是一個令人感到恍恍惚惚的地方,是一個心碎之詞的故鄉……”

而在《思考的境域》的結束語中她則寫道——

“一根弱小的蘆葦,背起了整個世界”。

我內心深為這句話所動,忽記起她的本名原是“張焰”,忍不住就想:“一根弱小的蘆葦,其實也可以燃燒起衝天的火焰,可以照亮我們前行的道路……”

蒹葭蒼蒼,何為異鄉?有枝蘆葦,在水一方。

水天一色無實相,煙波浩渺有華章……

——謹祝蘆葦的《異鄉人之書》順利出版和發行,亦願她這本書可以與讀者廣結善緣,並陪伴他們為各自的生命譜寫出一曲曲華美的樂章!

 

——寫於2022年夏於美國蒙特利公園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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