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的愛情

那時，人們把大學校園稱為象牙塔。年輕的情緒就在一座象牙塔裏波動起伏著。校園生活的無法抗拒的規律性成為一種強大的精神壓力，十八九歲的躁動心情隻好在晚自習後的神聊裏得釋放。  

 

--莫玫--

莫玫那時候覺得自己非常孤獨和憂愁，兩寸厚的有機化學課本也趕不走那許多的閑愁餘恨。她有一個頗具自戀風格的日記本，在上晚自習的時候將它藏在一堆課本底下，等左右無人時在上麵寫些悲觀厭世的短句。

莫玫的室友覺得她有些怪。剛入校時隻是覺得她害羞得過分，都是同齡的女孩，她卻象是個被一群成人圍住的孩子，隻對別人的提問作出點頭或是搖頭的回答。令人吃驚的是，她很快地和班裏的男生熟悉和交往起來，這使得還在努力克服羞澀和男生接觸的大部分女生對她側目而視。

莫玫的晚自習都是在教學樓東頭的教室。守樓的老人楊玉每天都按時走去鎖教室門。他走得很慢，把鑰匙搖得很響，為的讓學生們知道，鎖門的時間到了。這樣一來，等他走到教室，學生也走光了。前一年秋天的一個晚上，老人走進教室，莫玫站在門口等他，蒼白的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她求老人允許她在教室裏呆到晚點。盡管老人一輩子盡忠職守，那天卻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莫玫笑得更甜些，巴巴結結地問老人貴姓，還告訴老人自己的名字。楊老人麵無表情地說他過兩小時再來。從那天起，老人和莫玫就達成了和諧的默契。

在這兩個小時裏，老人會仔細檢查一遍教學樓的大門和窗戶，然後回到門衛室看電視，等著午夜來臨。時間一到，他近乎矯健地起身，鑰匙一直在手裏攥著。莫玫準在這時敲門衛室的窗戶，叫“楊大爺，我走了”。老人先打開教學樓大門放她出去，然後折回去鎖教室門。

 

“我在黑夜裏走/向寂寞深處/傳遞我的足音/漆黑籠罩著視野和心靈

沒有什麽可以依靠/也沒有地方可以歇息/我咕咚一聲跌倒/疼痛的聲音空空洞洞

甚至觸覺也已消失/想摸一摸心髒/卻發現   手裏捧著/冰涼的頭顱

我在黑夜裏走/靈魂空空蕩蕩/也許黑夜外麵還有陽光/我卻無法思想

隻是/敲著岩石/走向/死亡。”

 

   莫玫畫上末尾那個句號, 輕輕舒口氣，用厚重的書蓋上日記本。一線溫軟的光折射過來，衝淡了心裏的黑墨，隱隱地現出些景色。窗外的風聲穿過雙層玻璃，象深呼淺吸的睡眠。楊大爺準時搖著鑰匙來了，這老人獨居在教學樓一層的門衛室裏，日複一日地開門和鎖門。他認得莫玫，也知道她總會呆到很晚。這女學生總是獨來獨往，老人樂意給她一個安靜的地方，所以每天都隻是搖著鑰匙走來，對莫玫說聲“早點回去啵，鎖門了”，莫玫則照例一笑，求他“晚點吧”。然後老人轉身離去，鑰匙被攥在手裏不再響。莫玫繼續看她的書。後排兩個人乒乒乓乓地收拾書包，低聲細語地交談幾句，哈欠連天地走了，出門的時候順手關上門，把走廊裏的聲音關在了門外。

 

 ---洪天非---

 

這天晚上, 洪天非夾著書包走進教室，一直走到最後一排角落上的座位。這個小教室坐落在校園的一角，門外有幾棵大梧桐。洪天非喜歡這種被環繞的感覺，仿佛躲在一個厚實的巢裏，安全，溫暖。和其它教室那種很長且明亮的日光燈管不同, 這間教室因為比較矮, 用的是溫和的白熾燈.教室的前排照例空著，後排散坐著兩三個人，衣著和體態都很熟悉，不用看洪天非也知道，他們都是這個教室的常客。

 是冬天快來了，那幾棵茂密的梧桐樹灑了一地落葉，落葉上的風聲和腳步聲輕輕軟軟的，呼應著教室裏安詳的氣氛和讀書人慵懶的心情。洪天非的眼睛模糊起來，很快就枕著胳膊淺淺的睡去。

 “嘩啦啦”，管教室的老人走近了，大串鑰匙的聲音劃破了甜睡，洪天非使勁揉了揉眼，看見前排的莫玫照例在和老人交涉，老人嘟囔了兩句，搖搖晃晃地出去了。

是時候讀書了，洪天非對自己說。茶杯裏冰冷的濃茶讓他徹底興奮起來，興致勃勃地翻開了書。人體解剖圖顏色鮮明，時遠時近的挺有藝術感。洪天非覺得，活到快二十歲才知道自己的內部零件的排列方式，實在有點滑稽。興趣正盎然著，洪天非覺得眼前一黑，然後耳邊滑過一聲短促的“啊”。

(長篇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