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一直不回就回不去了

老張是我們小區“簽約”拾荒人，物管為了社區安全，又要業主方便，就把收廢舊的工作固定包給兩家人做，一個是老張，另一個是老皮夫婦。

 

老張其實並不老，我們十年前住進來的時候他大概隻有四十出頭，個子高高的，人也生的幹淨。雖然物業公司把兩家人的電話號碼都給了我們，大家不約而同地都喜歡找老張，每天在小區裏散步也都能看見他騎著個三輪車忙裏忙外地運廢舊。除了收廢舊，大家看他比較機靈，但凡哪家裝修完畢也喜歡找他幫忙清理垃圾。所以隻要你哪次看到他頭發白乎乎的就一定是接到“大工程”了。

我們跟老張的交情比一般人深一點，緣於我們讓他“參與”了我家的裝修。身為“裝修達人”的我們，為了凸顯自己的風格，又要過把裝修癮，特地選擇租住毛胚房，按照自己的想法裝修。除了一部分泥水匠的工作需要請工人，其它活計都是孩子他爸完成。老張注意到這家的男主人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進出小區，要麽買材料，要麽在屋裏一待就是一天不出來，就主動上來寒暄問是否需要幫忙。有些活兒還的確需要一個助手比較好，於是丈夫就和他談好價錢，請他幫工。

 

老張因為收廢舊的業務很忙，白天總是不停地要跑開，所以他主動要求晚上來加班。有一次我也在，隻聽見他在接電話：“我走不開啊，你過來拿吧，我在搞裝修…我在5號樓，你直接過來…” 當時他正在幫我們裝燈，需要在牆上釘一個木條遮住移出的電線，不一會兒那個找他的人出現在門口，老張熱情地招呼他進來，那人環顧了一下我家，好奇地問：“這樣也是裝修啊？怎麽頂不吊，你這是在搞啥？搞個線槽不就行了…” 老張有點窘，畢竟他不是搞裝修的，他回答：“你不懂，這叫個性裝修…” 就把那人打發走了。

每天一起幹活，丈夫也會跟他拉拉家常，知道他老家是安徽蕪湖那邊的，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老婆在家照顧孩子和老人，他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回去一趟，有時候是老婆帶孩子來看他。他感慨說開始覺得出來幹個五年就回家，蓋房子，後來才知道沒有那麽容易，工作不好找，建材的價格每年都在漲，這個小區開盤他就在這裏，不知不覺已經十年了，去年借了錢才把房子蓋起來，也沒錢裝修。等他再幹幾年就回去。他很欣賞我們的裝修方式，省錢實用。

老張並沒有按他的計劃幹幾年就回家，我們在這裏住了十年總是能看見忙碌的他，不過現在是名符其實的“老張”了，即使不接“大工程”，歲月也擋不住他日漸增多的白發。有了“共事”的交情，我們家的一些快遞紙箱都是送給他的，他隔一段時間就會自動上門收一趟。前幾天看到門口的紙箱堆了很多，想起來老張有一陣子沒來了，沒在意。天氣悶熱，進進出出看著那堆雜物還是有點煩躁，於是我撥了老張的電話，幾次都是“該用戶無法接通…” 出門正好看到老皮夫婦，招呼他們過來把紙箱收了，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我以為他們覺得我們是老張的客戶有的不好意思，就解圍道：“這個老張估計回老家了，好久不見他…” “唉～唉～ 他死了…” 複雜的情緒使得老皮夫婦的臉皺在了一起。“啊？！"我又意外又難過。

這位念叨了近二十年要回家的老張終於回家了，隻不過沒有回到他日思夜想的老家，老天爺跟他開了個玩笑，讓他拐了個彎去了另一個地方。那天本已回到住處的老張，吃了飯，照例喝了點酒，他從不抽煙，一般不出工都會喝點酒，解乏也解悶。接了一個住戶的電話，說什麽都要當晚把東西拖走，推托不掉，他就騎車出來。當時天色已暗，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沒有開燈的吉普車撞飛，頭正好磕在馬路牙子上，送去醫院的路上就斷了氣。

 

“家一直不回就回不去了～"這是以前我們搞裝修的老搭檔——泥瓦匠老王說過的話，手藝最好的他四十歲的時候就堅決離開城市回了老家，無論家裏人如何數落他，他都沒再出來過。養牛羊，種地，偶爾幫村裏人搭個棚建個窩，家裏老人孩子有個病啊惱的，他都能照顧得到，用他的話說，這才是生活…

 

老張固然很可惜，可是又有多少像他這樣離家很久的人，在生活中奔忙，幾乎忘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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