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拳史上若幹重大疑難史事考(4)
所謂高閻王、三十六友和四霸天的故事,首先出自姚宗勳先生的兩個弟子之口。見林肇侖、崔瑞彬在《意拳發展與姚宗勳》一文中說:
“姚先生為人正直,嫉惡如仇,四十年代中為支持正義,保護善良的人們,經常與北平的一些流氓組織發生衝突。其中以他為首嚴懲'高閻王’、威鎮'三十六友’,痛擊'四霸天’、為人所共知之快事。當時,北平城裏的流氓一聽說姚宗勳的名字,無不膽寒。”
辛長明在《意拳奇崛立武林》一文中也說:
姚先生為人正直,嫉惡如仇,四十年代中為支持正義,保護善良的人們,多次與北平的一些流氓組織發生衝突,其中以他為首嚴懲“高閻王”、威鎮“三十六友”、痛擊“四霸天”,為當時京城人所共知之快事。
可以看出,辛長明的文章幾乎是全盤抄自《意拳發展與姚宗勳》一文。其他相關文章也大致如此。可是首先提出高閻王、三十六友和四霸天的故事姚門弟子卻沒有向大家把相關背景進行詳細地說明。這就難免讓人以為又是一些子虛烏有的故事。
於是,李紫劍在《大成拳問疑(二)》一文中就開始質疑說:
“自古迄今,地方黑勢力得以存在,莫不是與官方內外勾結。所以觸動土匪惡霸,事實上也就是觸動官府。薌翁弟子多次重創舊北京各路黑幫,並將其頭目致殘,事後官不究、匪不咎,了無後犯,此事不亦費解嗎?”
看起來,所謂仗義行俠的小事假如沒有可靠的事實根據存在,也會很容易被李紫劍之流誤認為是“一股流氓黑社會勢力與另一股流氓黑社會勢力之間的爭鬥”。
一、關於高閻王
在北京市檔案館和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北京)、第二曆史檔案館(南京)保存下來的有關舊北京警察局的各類檔案中,經筆者調查,沒有發現對“高閻王”的文字記載。換句話說,所謂高閻王,絕對不是“市級閻王”和“區級閻王”。因為,當時記錄在案的舊北京“市級閻王”和“區級閻王”的閻王級人物是“彭閻王”彭萬全,而沒有記載曾經有過一個所謂的高閻王。而這個“彭閻王”因為在北京天橋地區作惡多端而被舊北京警察局逮捕正法。隨後,舊北京警察局馬上就頒布了在天橋地區取締流氓地痞的公告。這份公告,刊登在《實報》1939年3月21日上,以示通告全市。
崔瑞彬的弟子龔東(因為是網絡回複文章有可能並非代表作者本意)對此提出二說,其一說為:
事因一年姚老夫婦與幾位師弟去頤和園,姚老因事耽擱,走在後麵,前麵竇前輩騎車帶著姚老夫人,高閻王出言不遜,對姚夫人不恭,竇前輩將其製服,後高閻王洗心革麵,解放後還當了廠裏的工程師,什麽黑道,高閻王曾是過去海澱地區的一霸而已。
其二說為:
竇世明,著名實戰技擊家,意拳創始人王薌齋先生的入室弟子。……40年代,曾在北溝沿正覺寺,嚴懲漢奸富雙英的保鏢高閻王。
看起來這個問題已經得到澄清的是:嚴懲高閻王的是竇世明,而不是姚宗勳。所謂高閻王曾是過去海澱地區的一霸而已。實際上連“區級閻王”也算不上。而且,嚴懲過所謂高閻王的不僅僅是竇世明先生。還有張占魁先生的弟子、趙道新的師弟、形意拳、八卦掌大家錢樹橋先生,他曾在馮國璋部隊任武術教官。他也曾製服過高閻王之流。
不過,在龔東的文中出現了高閻王的後台,原來高閻王是“漢奸富雙英的保鏢”。而保鏢自然就和武術聯係在一起。所謂“漢奸富雙英”,實際上是當時曾任奉係陸軍十一軍軍長的富雙英。“八一”南昌起義前,我黨在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麵軍中可以掌握的兵力就包括當時由奉係軍隊剛剛改編過來的第二十一師師長富雙英。1927年5月,剛剛21歲的林彪在上蔡城攻打奉軍第十二旅,俘虜了當時任旅長的富雙英。在汪偽政權時代,他出任偽軍事參議院副院長。這是他成為漢奸的鐵證了。富雙英死後曾在北京地安門外帽兒胡同的梓潼廟停靈,舉辦治喪活動。
這個所謂的高閻王是何時成了富雙英的保鏢,目前尚沒有充分的史料能加以說明。但是,從龔東的文章“高閻王洗心革麵,解放後還當了廠裏的工程師”一說來看,所謂高閻王的“閻王”一稱,實屬高抬了他。他充其量不過是個為人比較霸道又會點武功的、可能在富雙英手下幹過事的年輕馬仔而已。
二、關於四霸天與三十六友
所謂四霸天,舊北京曆史上果有其人其事及其稱號。他們是:東霸天張德泉,西霸天富德成,南霸天孫振山,北霸天劉翔亭。四人中隻有霸占天橋東側地段的張德泉精通武功,練的是三皇炮錘,他是當時著名武術家人稱“大槍侯”的侯金魁先生的弟子。侯金魁先生是會友鏢局的著名武師,曾經抗擊外國侵略軍,保衛了大柵欄、珠寶市等數百家商號免遭劫難。西、南和北霸天三人是有名的戲霸,分別把持著天橋西側地段、天橋丹桂戲院、天橋吉祥戲院,勒索財物與奸淫女藝人是他們的專長。這四霸天就以天橋地區為核心把當時的北京城劃分為四部分,形成他們各自的所謂地盤。四霸天中的老大是張德泉。姚宗勳嚴懲四霸天的故事雖然不見於任何汪偽政權時代所遺留下來的舊檔案和舊報刊的記載,但是,如果發生過他嚴懲四霸天之事,相信也就是嚴懲了東霸天張德泉一人。1951年2月,中央人民政府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懲治反革命條例》,這四霸天等人被依法逮捕、公審並處以死刑。
所謂三十六友,不見於任何汪偽政權時代所遺留下來的舊檔案和舊報刊的記載。具體記載比較詳細的是《中國武術》2000年第5期上刊發的《姚宗勳》一文,如下:
一次,“北霸天”在戲院門前調戲婦女,被姚宗勳師兄弟六人撞上了。姚宗勳仗義出手,嚴懲了惡霸“北霸天”。“北霸天”吃了虧,怎能咽下這口氣。於是,他就糾集其餘的“三霸天”,再加上其它的流氓團夥,像甚麽“三十六友”、“九鳥一鳳”、“一百單八將”等等,總計二百餘人,把姚宗勳等六人包圍在西單的一家酒樓裏。這群流氓手持刀槍棍棒,殺氣騰騰,氣焰囂張,仿佛要把他們六人吃了似的。姚宗勳等人臨危不懼,他們迅速占據有利地形,邊打邊退,退到樓梯上。由於樓梯狹窄,流氓們雖然人多勢眾,卻施展不開,形成不了合圍之勢。隻見姚宗勳守在樓梯處,神勇異常,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流氓們嗥叫著,揮舞著刀棍,衝上一個,就被姚宗勳三招兩下扔下樓去,轉眼之間,就有二十名多個流氓被打得像球一樣滾下樓去,摔得頭破血流,整個酒樓中充滿了哭爹喊娘的慘叫聲……這群流氓本來就是欺善怕惡之徒,如今在姚宗勳的凜然正氣震懾下,一個個呆若木雞,誰也不敢上前來送死。最後,這群烏合之眾抱頭鼠竄,四散逃命而去。
不過,筆者感到存疑的是:當時的舊北京警察局和報刊對天橋地區的一舉一動極其關注,為何沒有留下一點蛛絲螞跡的記載呢?比如說,普普通通的練武之人張永春,論功夫根本排不上名次,完全是出於見義勇為行為,在天橋地區伸出援助之手,當場教訓了天橋地痞彭閻王對初來天橋走場子賣藝外地女藝人的流氓騷擾行為。此事不但被舊北京警察局寫入當天的“內情通報”,而且還被《實報》記者當場發現,並在1938年10月21日報上加以表彰。試問:北霸天調戲婦女並被姚宗勳嚴懲之事,為何沒有被汪偽政權警察局和新聞界所記載呢?!而且,當時有點曆史常識的人全知道:日本占領下的舊北京,日軍和偽警察根本不會看著“手持刀槍棍棒,殺氣騰騰”的“二百餘人”在西單鬧事,對日偽政權來說,這是對他們統治能力和所謂大東亞新秩序的一種蔑視和挑戰。類似的打鬥行為和搶劫行為別說二百餘人,就是二十幾人、十幾人、七八個人也會立刻被日軍或偽軍當場彈壓下去了。看看《實報》每天的警匪關係文字記載,就會明白當時對打鬥行為和搶劫行為的鎮壓是多麽地殘酷!這比查看汪偽政權警察局的檔案更有說服力。而且,這裏又出現了什麽“三十六友”、“九鳥一鳳”、“一百單八將”等武俠小說中的描寫場麵,純屬子虛烏有,根本是無從查證的。
我想:姚宗勳先生的偉大決不是他的見義勇為行為,而是他對中國現代實戰拳學技術和理論的傑出貢獻。如果一味地宣傳他的那些存在或不存在的見義勇為行為,把作為拳學大師的姚宗勳先生等同為一個見義勇為好青年。那麽,姚宗勳先生在現代中國武術史上還有地位可言嗎?更有甚者就會提出什麽“自古迄今,地方黑勢力得以存在,莫不是與官方內外勾結。所以觸動土匪惡霸,事實上也就是觸動官府。薌翁弟子多次重創舊北京各路黑幫,並將其頭目致殘,事後官不究、匪不咎,了無後犯,此事不亦費解嗎”的質疑。我想,編這些見義勇為故事的人也許根本沒有想到:他們的這些有關姚宗勳先生的見義勇為行為的故事不但缺少事實依據,而且反而成了別有用心的人攻擊姚宗勳先生的口實。
1939年3月21日,舊北京警察局開始了大規模的清除天橋地區地痞流氓的行動。
川島芳子,號誠之,又名金璧輝,是馳名的國際女間諜,其父是滿清肅親王,1915年生於日本,母為日本人。三歲時喪父,經日本人川島浪速收養,故取名川島芳子。
三、關於姚宗勳與日偽勢力
一直有人對這一問題很感興趣。甚至有的人就別有用心地寫成了文章。請大家看看發表在博武論壇上(http://www.21bowu.com/BBS)署名為“問天”的文章《武林中的抗日英豪》一文是如何說的:
“一日,姚宗勳帶著幾個日本憲兵,幾隻大狼狗來到大興國術社,指名點姓要和武培卿較量。無奈之下,武培卿與之放對。憲兵在後,狼狗在側,怎可出手?姚宗勳借機舉手將武培卿打傷。揚長而去。”
該文網址如下:
http://www.21bowu.com/BBS/ShowAnnounce.asp?boardID=1&RootID=20062&ID=20062
李紫劍在《大成拳問疑(三)》一文中也趁機聲稱:
侵華日寇,實乃當年頭號人民公敵。國人稍有良知者,莫不摒棄私怨,共赴國仇。獨薌翁一夥於日寇的鐵蹄之下,全力以赴挑戰中國武林,不但到處踐踏中國人開的武場,而且借日偽的喉舌全麵否決中國傳統武術的學術和精神。我想問的是:這一夥人究竟是中華武術的新曙光,還是日寇豢養的別動隊?
讚美姚宗勳的人主觀編造出了姚宗勳先生在西單與二百多個手持凶器的地痞流氓打鬥的故事,而反對姚宗勳的人(連主人公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下等作者)也很可愛地奉獻出一段姚宗勳先生帶著日本憲兵和狼狗找“武培卿”比武的相聲段子——目的是要為武丕卿(依照他們的觀點,那人叫武培卿)的大敗而開脫。日本人在舊北京雖然製造了很多可恨可惡的罪行,但是對舊北京的各類正式和非正式的比武活動一向是格外看重的。基本上是不介入中國人之間的比武活動,他們認為那是發現中國武士道精神的絕佳場合。
坦率地說,在當時的北京,不要說姚宗勳先生本人了,就連他的老師王薌齋先生和他們的後台老板張璧也沒有權力和能力調動“幾個日本憲兵,幾隻大狼狗”來為自己的比武壯膽撐腰。在這問題上胡說什麽“憲兵在後,狼狗在側,怎可出手”之話來為武某的失敗遮羞,顯然這個化名“問天”的作者和山西形意拳或有某種師承聯係?但是,李紫劍的問疑就有點以小人之心來度君子之腹了。他故意製造了一個非此即彼的選擇:“這一夥人究竟是中華武術的新曙光,還是日寇豢養的別動隊?”這話聽起來頗為壯觀,可是他忘記了在舊北京城日軍占領下還生活著大批的普普通通的隻想活下去的練武的中國人!他們就包括王薌齋先生及其大成拳(意拳)的第二代傳人和弟子。他們既不是中華武術的新曙光,也不是日寇豢養的別動隊。
問題也許該就此打住了,可是我還想再說一點,那就是解放初期,兩個師出同門的姚宗勳先生的師兄弟(恕我不想公開他們的名字),居然聯名給政府有關單位寫信,舉報姚宗勳先生為中統特務,由此引出了姚宗勳先生在清河監獄接受審查和勞動教養的幾年獄中生活。好在事實真相還是得到了伸張。走出獄中生活的姚宗勳先生,馬上就投入到了教拳和練拳的生活中。在那個時代,父子、夫妻、師生、兄弟之間的為了自保的相互揭發和誣告行為太常見了。
四、姚宗勳和當時北京武術界的現狀
林肇侖、崔瑞彬在《意拳發展與姚宗勳》一文中又說:
“1940-1948年期間,姚宗勳代師比武,先後戰勝渡邊等80餘名中外技擊高手,名重京師,被譽為青年武術家。”
此說頗讓我不解。在整個三、四十年代的舊北京武術界,有著“青年武術家”稱號並“名重京師”的是今天不為人所熟悉而當時則是如日中天的著名青年武術家孫虓先生,而不是姚宗勳先生。《實報》以前後三年長達四十餘期的專欄篇幅,連續報導了孫虓先生學武和仗義行俠的事跡,甚至多次免費刊登了孫虓先生的武館地點和教拳招生——相反,《實報》有關王薌齋先生的全部報導加在一起也不到十次!
這裏我特別想提醒兩位:你們愛姚先生,我們也同樣如此。希望你們的文章不是出來添亂的。根據我的調查,姚宗勳先生代師比武,先後戰勝過的中外技擊高手有名可查的大約是十幾名。那麽你們聲稱是“姚宗勳代師比武,先後戰勝渡邊等80餘名中外技擊高手”是否有點言過其實?或者請你們二位提供這“80餘名中外技擊高手”的名單,就象上麵你們所說的“嚴懲'高閻王’、威鎮'三十六友’,痛擊'四霸天’”那樣,我會以文獻學家和曆史學家的知識與素養,加以考證,為大成拳(意拳)留下一部信史。
其實,戰勝了山西著名形意拳高手武丕卿,姚宗勳先生的武功就已經遠非當時的著名青年武術家孫虓先生所能比!不過,曆史事實的有無是一回事,而實際功力高低則是另一回事。我理解的姚宗勳先生可以沒有什麽見義勇為的壯舉,可以沒有什麽代師比武的戰績,正是他把王薌齋先生的大成拳(意拳)從誕生過渡到成熟,豐富、完善特別是驗證了意拳的威力,他是中國武術史上第二個楊露禪一樣的實戰拳學大師!楊露禪把陳氏太極拳帶給日漸衰亡的晚清帝國,他把大成拳(意拳)帶給新興的現代中國。
至於李紫劍在《大成拳問疑(四)》一文中所發問的:
由日偽勢力把持的報紙上,大成拳獨領風騷,其他武術萬馬齊喑。為什麽大成拳在日偽勢力下得天獨厚,其他武術和武術家就無法發展甚至無法生存了呢?
這實在讓人感到啼笑皆非。首先我查看了三、四十年代全部《實報》的每天各版內容,並不存在“日偽勢力把持的報紙上,大成拳獨領風騷”的局麵。而且,當時的舊北京並沒有出現他所謂的“其他武術萬馬齊喑”和“其他武術和武術家就無法發展甚至無法生存”的現象!在當時的舊北京,教形意拳的著名武館有北京四民武術社、大興縣第一國術社,教太極拳的著名武館有吳圖南太極拳社、趙中道太極拳社,教少林拳的有孫虓武術社、教三皇炮錘的有候金魁武術社,教通背拳的有中國通背拳社……等等數十家大大小小的武術社存在,以1942年4月26日《實報》上的統計為證據,當時成立武術社的專職武術家就有三百多人!還專門成立了當時的北京國術協會來協調各個武術社和各個拳種之間的聯係與相關事宜。何談什麽“其他武術萬馬齊喑”和“其他武術和武術家就無法發展甚至無法生存”?!到了1947年,以《華北日報》2月15日的統計為證據,舊北京已經存在著以拳種劃分的武術團體和武術社六十餘家,專職武術家一千多人的局麵!可是我們那些第二代大成拳(意拳)傳人才多少人呢?大家看看那張《站樁》上所手書的人名就全明白了吧。連沈家禎、薑正坤、劉龍、杜行等曾短暫學過幾天和幾周的人加在一起算起來,也不過五、六十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