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果政策和門羅主義陰影下的美古關係

一代梟雄卡斯特羅終於走了，冷戰英雄，古巴革命的傳奇和拉美左派的旗幟終於黯然落下。卡斯特羅非同凡響的一生連帶這彈丸小國，在這美洲以致世界格局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社會影響和政治遺產。崇拜他的人遍布全球，憎恨他的人也不在少數，可不管誰掌權都沒法這忽視永遠著橄欖綠軍服，叼著雪茄的大胡子革命家。

很多人評論古巴這些年與美國的紛爭瓜葛，總是把這場持續不休的衝突或歸類於社會主義陣容和資本主義陣容的鬥爭，或歸類於專製獨裁與民主製度的鬥爭，或視之為大國博弈遊戲中被強權操縱的棋子。這種意識形態上的標簽忽視了古巴美國作為唇齒相依鄰國錯綜複雜的交往曆史，美古百餘年關係史實際上就是把古巴拉入美國軌道的曆史，熟果政策和門羅主義就是這段曆史的核心，二十世紀下半葉的美古爭執更是這場向心力和離心力相爭的持續。

二十世紀是亂世出英雄的年代，卡斯特羅之所以風靡政壇幾十年除了天時地利之外，還不能忽視他獨特的人格魅力和卓爾不群的精神。他的一生充滿了矛盾，法學院的高才生到後來完全背棄了司法獨立和依法治國。出身大莊園主的家庭，啟蒙於貴族教會學校，卻背叛了自己的精英階級而投身於追求社會平等公義。國營化的時候還主動把家族的地產收歸國有，以致自己的家人眾叛親離。一個徹頭徹尾的獨裁專製者，卻同時嚴於律己，以身作則，古巴人民習以為常的看到他在甘蔗收獲季節光著膀子幫蔗農收獲甘蔗，或在自己的家的農場裏培育雜交奶牛。至於他那雄辯的口才更是舉世無雙，他能不用講稿輕而易舉的的做幾個小時的演說，鏗鏘有力有理有節，聯合國安理會至今保持著他在為古巴聲討美國的吭長的演講記錄。

說到美國古巴關係百來年來的複雜關係，那可真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情仇。坐落在離佛羅裏達九十英裏的古巴一直都是美國政治棋盤上重要的棋子，美國自開國以來一直都支持古巴為擺脫西班牙殖民地而獨立建國的努力。美國的國父傑佛森 （Thomas Jefferson) 就曾經指示戰爭大臣要在時機成熟的條件下“第一時間”拿下古巴。更不能不提到的是那臭名昭著的熟果政策（ripe fruit）。美國國務卿亞當斯曾提過古巴就像熟透的水果，掛在西班牙的搖擺樹枝上，瓜熟蒂落，遲早會回到美國母親的懷抱。 這熟果政策像巨大的陰影一直籠罩著美國古巴的百年關係史。

十九世紀中葉門羅總統發布的門羅宣言，更是把防範歐洲列強介入美洲，拉美劃為美國後院作為既定國策。直到後來一群包括後任總統布坎南在內的美國政客發表了奧斯坦德宣言 (Ostend Manifesto)，直接把吞並古巴列入儀事日程。假如不是隨即爆發的南北內戰古巴恐怕早就瓜熟蒂落了。

到了十九世紀的末葉，美國戰列艦緬因號在哈瓦那港口停泊時離奇爆炸沉沒，美國借此向日落西山的西班牙王國宣戰，那時的西班牙早就窮途末路，自顧不暇，沒打幾仗就屈膝投降，拱手讓出了西班牙在新世界剩下的殖民地：古巴，波多黎各，菲律賓，和關島。美國隻用了兩個月，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太平洋和加勒比海的幾個戰略要地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以至於到今天還有陰謀論的說緬因號的爆炸是自導自演的。

戰後的古巴雖然宣布了獨立，可美國還是硬在在古巴憲法裏插入了關鍵的一條修正案：普拉特修正案 （Platt Amendment）這法案總共有八條法規，這條特殊的國與國關係的法案等於把古巴定了個“保護國”的地位，根本上也決定了美國對古巴外交國是的幹預權。而那租關塔那摩軍事基地的條款更霸道，這是雙方政府都同意才能終止的租約，就是說美國可以以每年兩千美元的代價無限期的待下去。這經濟政治上的捆綁造成了古巴經濟上完全依賴了美國，革命前美資在古巴旅遊業投資已經把她變成了美國的後花園，古巴工商業更是有百分之八十是控製在美國財團手裏，其他包括電訊，石油，蔗糖，甚至連大部分可耕地都掌握在美國人手裏。古巴的民族情緒就是在這種在美國的的強權控製下被卡斯特羅成功地煽動了起來。

卡斯特羅疾惡如仇，血氣方剛的性格決定了古巴在革命後和宗主國美國交惡和矛盾升級的命運。古巴的國有化過程導致美國的石油禁運，迫使古巴從蘇聯進口原油。而古巴的歐美煉油廠卻拒絕提煉蘇聯原油，更導致古巴連歐美煉油公司一起收歸國有。這種針鋒相對，冰炭不容的的抵觸對抗在美古關係史上屢見不鮮。八十年代卡特總統譴責古巴政府限製古巴人民移民的自由，卡斯特羅就打開移民大門，甚至連監獄神經病院一起放，一口氣有十五萬古巴難民來到佛州，搞得佛羅裏達州烏煙瘴氣，盜賊蜂起。美國最後隻能放棄對古巴難民的開門政策，不再再鼓勵古巴的非法移民。十年前美國的哈瓦那辦事處開始在大樓上播映古巴民主自由的宣傳字幕，古巴就把美國辦事處對麵建了個反帝廣場，一百多隻巨大旗杆上的黑旗，把美國辦事處遮的嚴嚴實實。今天你去到哈瓦那的海濱大道還可以看到這奇景。

上述幾個美屬國家和領地，雖然後來的命運各不相同，可基本上一直都在美國的勢力範圍和政治軌道上的。隻有革命後的卡斯特羅向美國說不。很多人日後不解，為什麽當時並不信仰共產主義，而以民族民粹主義的上台的卡斯特羅後來進了蘇聯的勢力範圍？要知道卡斯特羅是在革命兩周年之後才開始宣布廢除私有產業，實施社會主義經濟的。退休後的卡斯特羅有次 在記者訪問時終於透露，美國當時對古巴的嚴厲的貿易禁運，誰買我們的糖我們就隻能跟誰啦。古巴最後變成美國和曆屆總統的眼中釘肉中刺，而古巴也為對抗自己門口的超級大國付出了沉重代價。

要不是卡斯特羅的抗美政策，如今的古巴，最有可能的出路是像波多黎各的美國從屬國地位。肯定有人說那留在美國體係內不更好嗎？ 這種假設性問題最好讓從殖民主義下獨立過來的人民來回答吧， 問問印度人是不是願意回到大英帝國旗下，問問索馬裏人要不要意大利殖民者再回來，問問菲律賓人願不願意從新當美國附屬國。

古巴雖然經濟落後，工商業拮據不振， 可老卡還是給古巴留下了幾個亮點，古巴的教育和醫療保健製度達到了發達國家的水平，人均壽命比美國還高。最後就是老卡最終還是維持了古巴的獨立自主，美國威逼利誘古巴了兩百年了，要不是卡斯特羅，古巴今天很可能免不了關島，波多黎各，或夏威夷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