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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太太:我可能嫁了一個假詩人 (ZT)

(2017-02-14 08:01:24) 下一個

六神磊磊讀金庸


公元741年,三十歲那年,杜甫終於脫單了。

他的嶽父姓楊,名叫楊怡,是一名朝廷幹部,職務叫做司農少卿。

這是個什麽級別的幹部呢?有人說,是縣財政局的副局長,是科級。

那是不對的。這個職務是屬於“九寺”裏的司農寺,級別是從四品上,相當於副部長,或者部務委員。

婚前,楊部長看著杜甫,問他:

“你們京兆杜氏,可是了不起的人家呀。家裏現在還有些什麽人啊?”

杜甫挺了挺胸膛,說:

“祖父必簡公,過世已久了……”

楊部長點點頭:“知道,知道,前朝的杜司長,‘文章四友’之一,大詩人呐。”

杜甫接著說:“家父在山東工作,現在做兗州司馬。”

楊部長又點點頭:“有印象,有印象,杜巡視員嘛,為人不錯的。”

他忽然問:“子美啊,你自己現在在做什麽工作啊?”

杜甫不禁有點慚愧,臉上一紅:“主要是寫寫詩。”

但他隨即又鼓起勇氣:“我會努力再準備考試的。而且,我會對小姐好的!”

楊部長望著他的眼睛,認真又溫和地說:

“這兩件事,以後都要記得啊。祝你們幸福吧。”


就這樣,杜甫把楊小姐娶回家了。

他比她大11歲,還有人研究說,他比她大21歲。

要是今天,像這種年齡差距,杜甫應該叫人家小甜甜才對。可是杜甫不懂,嘴巴特別不甜。他稱呼楊小姐,統統是一個特別沒有美感的詞——老妻。

“老妻書數紙”“老妻憂坐痹”“老妻寄異縣”……好像根本不知道到底誰更老一樣。

楊氏夫人有時都懷疑:這麽不會說話,我嫁的是不是一個假詩人?

就算他偶爾不叫老妻了,也要換一個同樣很難聽的詞——“山妻”。

比如:“理生那免俗,方法報山妻”。

那口吻,活像《西遊記》裏的牛魔王:“扇子在我山妻處收著哩。”

偶爾地,楊小姐也問他:朋友都說你的才華高得不得了,就不能給我寫幾句情詩什麽的?

杜甫撓著頭:“詩,我寫倒是會寫,可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些放在你身上也不合適啊……”

不過,楊小姐也發現,假詩人也不一定就不好——他對別的女人也不會油嘴滑舌。

李白寫詩,動不動寫女人,寫吃喝嫖賭,什麽“千金駿馬換小妾”啊,“載妓隨波任去留”啊。後來連王安石都看不下去了,說他:“十句裏有九句不是女人就是酒。”

這也不怪李白。唐代嘛,才子嘛,都是這樣的。

隻有杜甫例外。翻遍他的一千四百多首詩,裏麵沒有一點風流的東西,沒有吃喝嫖賭,一句撩妹子的話都沒有。幾乎唯一的一句,就是:越女天下白。

楊氏夫人說:瞧,就說笨有笨的好處吧。


按計劃,他努力準備著考試,爭取進步。

其實結婚前他就曾考過一次,結果碰上了一個考官叫李昂。這個人沒水平,還出了名的心眼小、脾氣壞, “性剛急 , 不容物” 。

杜甫同學落榜了。他沒有氣餒,認真複習,等待著機會。

天寶六年,朝廷發出通知,宣布要搞一次特別高考,號召大家都來參加,量才授職,決不食言,騙人是小狗。

杜甫精神一振:我的機會終於來了!哈哈,老婆,孩子,你們就等聽著我的雷聲吧。

告別了夫人,他踏上了征途。這一年他三十六七歲,寫作文的造詣已經爐火純青,放眼天下,幾無對手。

考試的場麵十分隆重,氣氛十分莊嚴,程序十分完善,尚書省長官親自主考,禦史中丞監督,煞有介事。

杜甫同學認真答完了詩歌、辭賦、策論等所有題目,覺得發揮得不錯,交了卷,靜靜等待著成績。

和他一起等成績的,還包括唐朝的另一位大詩人元結同學。

許多個日夜的翹首以盼後,榜單終於公布了,杜甫等人一擁而上去看,發現結果是:一個都不錄取!

是的,這不是陰謀,是陽謀。所有的考生,恭喜你們被玩了。

這一次杜甫同學碰上的不是最差考官,而是最差宰相。

“陛下,大喜呀!”宰相李林甫拿著這份錄取結果,跑去找玄宗皇帝,說,“您看,一個人都沒錄取,這說明什麽?說明野無遺賢啊!您瞧咱們的組織人才工作搞得多出色!”

“是嗎?那好啊!”玄宗皇帝正在打馬球,心不在焉地答道,然後一縱馬:“得兒……駕!”再次投入比賽。

夜晚,長安的小旅館裏,杜甫拿著手機,看著楊小姐的頭像,輾轉反側,不知道該怎麽和她說好。

先發個李安的故事給她?還是給她唱一首《闖碼頭》,告訴她我總有一天會出頭?

正踟躕著,結果楊小姐發來信息了,很短,隻有一句話:

都聽說了,別難過。早點回來。下一次加油。


然而,沒有下一次了。幾年後,“安史之亂”爆發了。

當時的情景時,前天新聞裏還在說大唐繁榮穩定,昨天洛陽就丟了,今天潼關又丟了,明天眼看長安又要丟。從陝北到關中,到處都是逃難的人。

杜甫帶著一家人逃跑,先坐火車,結果火車停運了;又坐汽車,結果司機也跑路了。最後他們改坐騾車,逃到陝西鄜州一個小山村裏。

鄜州,今天已經有了一個很喜慶的名字,叫富縣。但是杜甫當時住的那個村子,一點都不富。

土房子,泥巴牆,還有滿屋子淩亂的行李,看著這一切,杜甫很慚愧:夫人啊,結婚十幾年,還是讓你過這樣的日子。

安頓好了妻子,他出去尋找組織,想看看有什麽出路,結果迎麵碰上叛軍,被抓回長安。

這簡直是一幕唐朝版的《英國病人》。他和妻子、孩子隔著六百裏路,從此不能見麵。

要知道,那可是個人命如草的大亂世。可能他明天就會死在亂軍的馬蹄下,那也不過是增加了一個失蹤人口而已,楊小姐怕是永遠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一個孤寂的晚上,他抬頭看著月亮,想起了她,不禁淚眼模糊:

今晚的月亮,她在鄜州隻能獨自一個人看了吧?

這一句話,在他心裏瞬間變成了一句詩:“今夜鄜州月,閨中隻獨看。”

他回到窄仄的屋裏,拿起了筆,在膝頭寫下了八句詩,題目就叫做《月夜》:

 今夜鄜州月,閨中隻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如果翻譯成現代文,大意就是:

 今晚上的月亮啊,
 她隻能一個人看。
 那沒長大的娃娃啊,
 還不能把憂愁替她分擔。
 涼夜的霧啊, 
 濕了她的秀發。
 冷冷的月光,
 映得她玉臂也生寒。
 什麽時候我們能再相見,
 依偎在簾下,
 不再淚水潸潸。

小時候讀《月夜》,不相信這是杜甫的作品。一個滿臉胃疼相的老家夥,怎麽會寫這樣纏綿的詩呢。

可是這千真萬確又是他寫的。“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每一個字都是他寫的。

他以為自己不會寫情詩,她也以為他不會寫情詩。但是亂世之中,他揮筆一寫,一不小心,就寫出了整個唐朝最動人的一首情詩出來。

話說,在那個陝北的小村子裏,楊氏夫人等了很久,很久。

終於,一天傍晚,那個熟悉的瘦削身影出現在村口,是杜甫,風塵仆仆,卻滿臉喜悅。他活著回來了。

“我回來了,我找到組織了,有了職務了……”他上氣不接下氣。

楊氏夫人哭了起來。牆頭上圍滿了鄰居,也在為這對亂世夫妻感歎。

晚上,是屬於倆人的時光。他們互相看著,亂世裏的重逢,讓兩個人都覺得像是做夢。這些情景,後來被杜甫寫成了四句詩:

鄰人滿牆頭,感歎亦歔欷。

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後來,他們一直過著奔波的日子。

杜甫總是就業了又失業。人才市場裏,總是出現他投簡曆、找工作的身影。

就像那首流行歌曲唱的,當年他吹過的牛逼,已隨青春一笑了之。眼下,隻能默默為生存而奮鬥。

杜甫的詩,像是一本家庭日記,寫滿了和她的點滴。

這一天,他沉重地寫下:我回到家裏,看到她又用碎布做衣服穿——“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

有時候,他又寫到:我和她又兩地分居,真的好牽掛——“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

他還寫到:她又為我的身體操心了——“老妻憂坐痹,幼女問頭風”。

他還描寫了倆人住的房子,小產權的自建茅房,經常漏雨——“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不過,有一說一,他們的生活也不全是苦難的,也有不少快樂的日子。

比如她化妝的時候。

杜甫雖然窮,但有一次還是想辦法給她搞來了化妝品,弄到了一些好衣服,讓她重新打扮起來。

於是“瘦妻麵複光”,青春又稍稍回到了她臉上。

比如聽到好消息,官軍收複河南河北了,和平有希望了。

他“卻看妻子愁何在”,兩個人一起狂喜,打算立刻動身去收複的故鄉,開始新生活。

比如晚年的時候,他帶著她劃著小船,在江上徜徉,享受他們的二人世界。有時候她畫個棋盤,他就陪她下棋。

他去世的時候,是在一條漂泊的小船裏,她守在身旁。

對不起,他說,還是沒混出名堂。


杜甫一生,總覺得自己愧對她。

他為人處事,對朝廷、對朋友都是無愧的,但是總覺得自己愧對太太,動不動就念叨:“何日幹戈盡,飄飄愧老妻”。

杜甫的一生,也始終依戀她,頻繁地把她寫進詩裏:“偶攜老妻去,慘澹淩風煙”“老妻書數紙,應悉未歸情”。

唐朝所有大詩人的妻子裏,我們對楊小姐的生活了解得最多,對她的形象也最熟,原因很簡單——因為杜甫寫得多。對別的很多詩人,女人是生活用品,像是好酒、好馬、新手機,但對杜甫,“老妻”是伴侶,是知音。

你可以說杜甫對不住她。他沒能混出名堂來,年輕的時候吹牛不上稅,說自己要建功立業“淩絕頂”,要做大官“致君堯舜”,要財務自由“白鷗浩蕩”,結果一生窮困潦倒,讓女人孩子跟著吃苦。

但你也可以說,他沒有辜負她。

他們在一起短則27年、長則30多年,是唐代詩人裏最伉儷情深的一對。杜甫沒有蓄妓,沒有納妾,沒有包二奶,沒有過任何花邊新聞。之前說了,翻遍他一千四百多首詩,奇跡般地一句撩妹的都沒有。

不能說全是因為窮。唐朝詩人,又窮又花的也多。盧照鄰也窮,也在四川留下一個郭小姐。隻能說,杜甫,就是這麽個假詩人。

在杜甫麵前,會感到無助,絕望。他才華比你高,學問比你大,你認了,那沒辦法。但是他人品也比你好,做人做到完美,這就讓人絕望了。同樣是人,怎麽差距這麽大呢?

所以,每當讀到他一些幸福的詩句,比如“老妻畫紙為棋局,雛子敲針作釣鉤”的時候,我翻書頁都會不自覺地輕一些,唯恐打擾了他們短暫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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