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地老太提升了上海的氣質
家人說,要帶我去公園走走。說實話,我是沒什麽興趣的。
小時候最喜歡去玩的那些公園,如今都不再像從前了。以前是靜靜的、帶點書卷氣的地方,現在成了廣場舞與健身操的天地。魯迅公園也成了“底級網紅”的打卡地—噪音不止,自拍不斷,和裏麵設著的魯迅紀念館,怎麽看都格格不入。
我媽很久沒出門了,在虹口公園,她一聽恍如隔世,這不是我大女兒四十多年前,也許半世記前在幼兒園托兒所唱的歌嗎?她們是上海阿姨呢,還是在上海呢阿姨,我這個海外大媽看得也麵紅心跳。我如果也這樣跳,孩子他爸,休了我吧。
回到上海這段時間,我越來越覺得,小時候記憶中的上海,似乎慢慢在褪色。街道在變,人群在變,就連空氣裏那種特有的“精致感"也在消散。
直到那天,我聽見了那陣電吹管的聲音。
它幹淨、流暢、帶著溫柔,從公園一角悠悠地飄過來。我像被某種無形的線牽引著,循著聲音走去,最後在湖邊的一個安靜角落,看見了她,一位老太太,身形瘦小,站在水邊,獨自吹奏。
她沒有觀眾,她隻是吹給自己聽,專注又自足。那一刻,我竟有些動容,像看見了一種久違的、屬於這座城市的精神狀態:沉靜、克製、不嘩眾取寵。
她吹完後,我忍不住走上前搭話。原以為她是上海人,沒想到她用流利的普通話笑著和我聊起來。她說她來自外地,陪孫子來上海讀書。每天送孩子上學後,就帶著樂器來公園吹奏,等中午回去燒飯做菜。
這時,我妹妹和家人也找到了我。老人看我們感興趣,又為我們吹了一曲。
從早先就我一個粉絲,到我家人也來,後來又引來了幾個聽眾。
這次出現了一個小事故,她正沉浸在自己的節奏裏,電吹管的音色如溪流般緩緩流淌。這時,一個不懂規矩的中年男人靠近她,語氣突兀地問:“這電吹管貴不貴,多少錢?”他的聲音打破了空氣中的清澈寧靜,錢,錢,錢,大煞風景。若是我,大概會被打斷情緒,但她沒有。她穩穩地繼續吹奏著,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從容,是一種極深的修行。
曲畢,我們聊了起來,越聊越投緣。她說她還愛畫畫,在家的牆上掛滿了自己的作品。我妹妹那時正想學畫,聽得興奮,老太太便笑著邀請我們改天去她家看看。她住在我熟悉的老街上,正是我曾寫過民國老太太故事的地方。那條街的老太太們,好像都喜歡邀請陌生人去她們家。也不奇怪,因為我妹妹的臉比我更像以前上海好小囡的臉。
兩天後我們如約去了她家。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幹淨溫馨,牆上是她畫的花鳥和山水,窗台幾盆綠植,餐桌上還有一本翻開的樂譜。她用一種極自然的方式,在這座城市裏活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她說她喜歡上海:節奏適中,生活便利,也安全安心。她每天負責孫子的三頓飯,其他時間用來吹管子、畫畫、聽昆曲。她說“在上海的現在的生活,才是我最自在的時候。”
聽她這麽說,我忽然有點慚愧。以前總覺得外地人多了,上海的味道就淡了,小馬路的寧靜不見了,講究生活的“精致人家”變少了。但看著她,我第一次意識到,真正的城市氣質,其實不是生出來的,而是活出來的。
像她這樣的外地老太太,不但沒有“稀釋”上海的味道,反而悄悄在某個角落,用自己的優雅和節製,提升了這座城市的底色。日子雖然簡單,卻有層次。
她讓我想起老一代的上海女人:講究、克製、溫和、堅韌。可惜這份“舊上海氣質”,如今在城市喧囂中越來越稀薄。而她,一個並非本地人,卻比許多本地人更像上海人的老太太,她以一種幾乎不被注意的方式,延續了這份氣質。
或許,這就是當代上海的魅力:她允許新的人來,也接納新氣質的注入。她的精神,不在於你來自哪裏,而在於你如何活著,是否有尊嚴、有節製、有審美地度過每一天。
前陣子,老太告訴我,她離開上海了,我又想到那個公園,想到那些在公園裏大聲喧嘩的上海阿姨爺叔們,不禁更懷念起那個在湖邊吹電吹管老太太。
她不一定屬於上海,但她確實讓上海更像它自己。她用自己的方式,守住了上海最可貴的那份沉靜與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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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美妙的電吹管聲吸引,不久便引來了我,我家人,還有別的聽眾,我們動情於她的美妙旋律裏,欣賞完,我與妹妹與她進行了一番愉快的交談。我征詢她可否把她的吹奏視頻放在油管,阿姨很大方,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