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了,春還會來;花落了,花還會開;人走了,就一輩子再也回不來。
"大舅媽走了",母親難掩悲痛電話裏告訴我。幾個月之前,她告訴我,二舅舅走了,然後不久,大舅舅也走了,想不到大舅媽也這麼快跟著去了,一年之中,媽媽接連失去了3個最親近的兄嫂。
昨晚,我欣喜地打電話通知母親,我今年的假期被批了,準備不久便回上海,我期待母親喜悅的反應。但母親聽了,並沒有我期望中那麼雀躍,她停頓了一會兒,悲傷地告訴我,大舅媽上個月去世了,雖然生老病死,人間常態,更不用說舅媽已93歲高齢,但我還是難掩心痛,太多的往事像潮水般的湧入,我的眼睛像被揉進了一顆塵埃,一陣酸痛,長嫂為母,大舅媽對年幼就失去母親的媽媽就是媽媽的主心骨。
夜深了,人靜了,隻聽得那風兒在空中鳴咽,它是在為舅媽,一個出身富裕,心地善良但歷經坎坷的生錯時代的一個秀美女人吟唱著最後的人生挽歌嗎?也許在我們這些沒經過世事滄桑的後輩看來,舅媽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不甘,可在她眼裏,也許什麼都不算,她看透了外麵的風景,任憑外界風吹雨打,改朝換代,她夾縫中求生存,關起門來盡量安安心心過自己的生活,享自己的人生,以苦難為船,以堅韌為帆,在大風大浪中最終靜靜地泊入人生的最後港灣。
上海的冬天真冷啊。常年不下雪,雖然十年難載也會飄幾片落地既化的雪花,但冬天經常冷得讓人縮頭縮頸。兒時,那時很少人家擁有空調,屋裏屋外是一樣的陰冷,鑽被窩前先是需要"燙捂子"開路,後是電熱毯暖曖被子才能入睡,現在大多數人家都開空調。妹妹說,舅媽在過去一個月裏最冷的一天,腦溢血倒地再也醒不來,她還是做人家,不舍得開空調。
老話說,嫁出去的女兒 潑出去的水,照理,我已出嫁多年,何況還遠嫁到了萬裏之外的異國他鄉,但,不知是我家的傳統使然,還是為了讓媽媽高興,亦或是的確對舅家也有感情,每次回鄉,既使時間短促,行程匆忙,我也必定要在母親的帶領下,到舅家拜訪,"兒子小女兒剛拜過年,大女兒這次就不用去了"既使引得父親醋意大發,我還是亦步趨步像小時候跟屁蟲一樣挨家逐戶跟著媽媽,登門拜訪媽媽那邊的親戚,我這個剛能飛就飛得遠遠的不能隨時敬孝照顧年邁父母的女兒,對父母的愧疚實在多。
通常,如果孩子們不回國,那我先生不得不放我單槍匹馬回國逍遙,但去年的返鄉是我們夫妻雙雙把家還,考慮到先生多年未見他的七大姑,八大姨,考慮到他無怨無悔這麽多年每年為家庭多付的這筆返鄉花費的貢獻,我總要顧全大局留出很多時間陪陪他,時間有限,分身乏術,頭很大。
媽媽也是通情達理,還是提醒我,若有空最好去看看年邁的舅舅舅媽們。不聽老人言 吃虧在眼前。若我對母親的話置之不顧,我的遺憾也許會更大。
媽媽在一個很正規的大型國企技術部門上班。小時候腦子簡單也沒見過世麵,我總覺得有點怪。比我媽大很多的大舅媽、二舅媽與大伯母怎麼都在街道生產組裏與很多歪瓜斜棗,婆婆媽媽在一起,在我印象理解中,生產組上班的都是些老弱病殘,能力低下的弱勢殘疾人,後來慢慢才知道那裏原來還聚集了不少地富反壞右,再後來又湧了一些本市國企勞力市場一下子消化不了的插隊落戶回鄉的知識青年們。
去年,我們先去拜訪了二舅舅家,二舅媽還是一樣的爽朗,隨遇而安。大舅媽與二舅媽倆人五官都長得大方標致,臉龐白白淨淨,一看就像是出身於家底不錯的殷實大氣人家,但一個高高瘦瘦,一個矮矮胖胖,一個文靜寡言,一個開朗多語,大舅媽一生孤孤單單,與舅舅分離4o載,與獨養兒子相依為命。二舅媽一生熱熱鬧鬧,為老公所庇護寵愛,子女成群環繞於膝。
相比較天外一下子飛來的大舅,我不得不承認與二舅舅的關係更為親密。前年腦袋還轉得飛快,思路敏捷的二舅雖然依舊還認得我,但在他的眼中,我的時光靜止了,我還是一個18歲的小姑娘。雖然二舅舅自己有幾個女兒,但仍然十分疼惜我與妹妹,與他的風風火火快言快語的女兒們我的表姐們相比,他總認為我們姐妹倆行為舉止較文靜,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更乖巧。二舅舅說:"你18歲了吧,你要好好讀書啊,我們家裏有五個大學生哦"。一旁的二舅媽關照我,讓我就順著他,不管說什麼就都附合他,否則他要跟你急,發脾氣的,原來二舅舅一年不見大變樣,他已患上了老年癡呆症。我回加不久,他就去了遠方,去了天堂。
去了二舅家,多出來的事情打破了我去拜訪大舅舅家的計劃。來日方長,總有機會,反正我明年還是要回來的,我這樣安慰了媽媽,也安慰了自己。隻是,隻是歲月不饒人,機會沒給我。錯過了,永遠錯過了,留下的隻是滿腹的遺憾。
舅媽走了,真的走了,我心裏有著說不盡的遺憾!
半年前,媽媽說,大舅舅住在醫院重症病房昏迷不醒,每日僅靠打針輸液維持生命。醫生已經明確表示他已無搶救的必要。舅舅台灣回來沒有老保,每日幾千元的像流水一樣的醫療開銷對平民百姓且無任何外快的他們是一日復一日的雪上加霜。媽媽說,嫂嫂,侄兒,你們已經努力了,放手吧,還是放手吧。是的,錢財不說,精力也達不夠,每日家人疲於奔命於醫院與家中,好人也要被拖垮,但表哥不舍,舅媽更不願放棄。他們一家團團圓圓,和和睦睦的日子還不長,還不夠。
妹妹說,表哥在舅媽的葬禮上,放聲大哭,在外人眼裏像孩子一樣嚎淘大哭看來實在有點失態。但仔細想想,過去的一年,令人扼腕,不勝唏噓。在短短的一年,他先是失去了妻子,然後是父親,接著是最後與他相依為命的母親天各一方,他見證了他母親一生的艱難時光。
前年在一個全城都飄著桂花香的金秋,我拜訪了舅家,我給表哥看了我寫的關於舅媽的那篇博客。表哥說,實際情況比文裏寫的更為淒慘。我傻傻地問道,外公被鬥得厲害,還是舅媽?表哥說,當然是媽媽,媽媽除了戴著地主婆這頂帽子,還是台灣特務分子家屬,有事沒事就把舅媽從家裏抓出去去批鬥,過年過節在人家都合家團圓的夜晚去單位值班。表哥孤單一人,當時也就十幾歲,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度過漫漫長夜。舅媽以前從來沒有在我們麵前講述過自己的這種遭遇,抒發過自己的鬱憤情緒。大舅媽的心也真大,表哥是獨生子,又不是。大家知道,台灣還存在著一個同名同姓小一歲的親弟弟。舅媽對他,對她的存在的態度的寬容與大氣令人敬重與敬佩。
大舅媽最年輕的燦爛年華,最美麗的花容月貌在期盼舅舅回來的恰似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待中已消失殆盡,蕩然無存,但她來自於家庭或自帶的善良,寛容,大氣一直寫在她的人生裏。媽媽說,好人有好報。外公能活著壽終正寢,就是行善的結果。解放前,外公舅舅舅媽都經常不忘救劑窮人,他們相信給別人一條生路也是救自己。
那天拜防中,表哥還告訴我,他頂替舅媽進了生產組後,好事者通風報信告訴了他誰是文革中鬥舅媽,打舅媽最起勁的人。血氣方剛,怒火攻心的表哥痛惜母親,他借故揮手打得那施暴者鼻青臉腫,滿地找牙,表哥說得意猶未盡,沒想到被舅媽一聲喝斥:"你那樣做是犯法的呀!"。
不知臨終的舅舅舅媽有無遺憾,至死,他們也沒能看見賢惠的兒媳的最後的一麵。兒子曾說過,她是回娘家照顧年邁父母了。可過年過節兒媳也如那黃鶴一去不復返,誰曾想,重病纏身的嫂嫂就在大舅舅病逝的前幾個月,悄然無聲地告別他們,離開了人間。
花開花落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今年回家,我心中藏有萬般的遺憾與酸楚,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大舅舅,大舅媽與二舅舅,但一想到我的爸爸媽媽在等我,我歸心似箭,恨不得明天就插上翅膀飛呀飛,飛過太平洋,飛到我夢牽魂縈的上海
大舅媽生前的最後的一張公開場合的照片,91歲高齡。
我表姐貼出的二舅媽的最新照片。願我也像這樣,優雅地老去。年齡是個什麼鬼。
花開花落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今年回家,我心裏藏有萬般的遺憾與酸楚,我再也見不到我大舅,二舅舅與大舅媽,但一想到爸爸媽媽在等我,我歸心似箭。我恨不得明天就插上翅膀,飛呀飛,飛過太平洋,飛到我夢牽魂縈的上海。
小兒當時二歲不到,看見媽媽不在身邊就大哭,正是怕陌生的年記,一看見外婆就止住哭。
題外話,我很不滿意我的字體排列,看得頭暈,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辛苦閱讀我博客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