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當年大學畢業生的饑餓經曆紀實
(摘錄自文學城博主唯一2005博客《父親的自傳》第五章 天降姻緣 )
非常時期,河南之苦,開封之苦,如今還曆曆在目。到單位報到第一天,看到馬路兩旁的槐樹,全是白杆,起先以為是北方的槐樹與南方的品種不同,可走近細看,天哪!!沒有樹皮!!!都被人們剝光,吃了。
我要去的新廠尚在基建,基建是由一個農機廠承擔的,所以我們住在老農機廠裏。條件之差,簡直無法想象。食堂是草棚,辦公室也是草棚,圖板是放在兩張單人床床架上的。這個農機廠,除了幾個破車間裏有點水泥地麵外,廠裏其它地方,幾乎沒有一點硬化的水泥麵,全是下雨水泥路,刮風揚灰路。住的宿舍四麵通風,外麵下大雨,裏麵下小雨。到了冬天,屋裏沒有暖氣,要是晚上洗腳水不倒掉,第二天早晨準是一盆冰。城市小,設施落後,自來水不多,我們還用的是深井水呢。這就是我要為之服務的新工作崗位嗎?!!看到現實,年青人的一腔抱負,似乎受到了愚弄,好像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下,全身透諒。
最不習慣的,要算廁所在室外了,離住房有20米遠,下雨下雪天,半夜起來,就更加難以承受了,試想,從熱乎乎的被子裏出來,穿上衣服,走20米,寒風刺骨,上完廁所,回到房間,已經冷了的被窩和身體,半天才能暖和過來啊,吃不飽,肚子咕咕直叫,又睡不著,深深感覺到黑夜特別長,冬天的夜更長。
開封市的春天,風沙很大,一夜風沙,第二天起床,被子上,頭發裏,臉上,鼻子裏,嘴裏全是沙土,放在桌子上的報紙,經一夜吹刮,被沙土蓋得一字不見,變成一張“黃紙”。
新廠區在城市東郊,離市中心比較遠,在一大片農田裏,圈起了圍牆,兩條鐵路專用線已經建成,整個廠區的道路,還隻是坑坑窪窪的路基而已,在荒涼的農田裏,還有兩個建得半半拉拉的車間,四周圍繞著用毛竹搭起的腳手架,顯得十分不協調,有點孤苦伶仃的感覺,倒是隨處可見的施工機械和諾大的吊車,施工人群,給人們以生機。
國家處於非常時期,每人每月的口糧是定死的,工種不同,定糧也不同,我們是科室幹部,每月定糧23斤。都以餐票形式發給個人,每天早,中,晚三張,每餐用一張,印有日期,不能提前,隻能錯後,不能寅吃卯糧。除每天三頓外,其餘糧食就折合成窩窩頭數量,1個1張或2個1張,發給機動飯票。
為什麽要如此小心繁瑣?主要怕有些人餓得控製不住,接受有人一月定糧,十天吃光的教訓,才規定用餐票,由食堂給於強行控製的。就這樣,還有很多人,月初1--2天後,就吃光機動糧了。每天吃的是蠶豆麵或雜麵窩窩頭,每頓一個窩頭,加上一碗沒有一滴油花,隻有幾片南瓜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菜,用點雜麵攪和的稀水清湯。
平時最盼的是改善生活,每月一次,炸油香(油餅),炸饅頭片,每人兩個白麵饅頭的量,每人任選一種, 或選兩種,一樣一個饅頭的量,加上一碗清湯,水煮野菜加點鹽。不夠,自己添窩頭的機動飯票。人人好像過年一樣高興。因為實在太餓,月底我曾一頓吃九個窩頭!
記得我大哥,因建黨外調,路過開封看我,住在一個不大的小旅店裏,他帶了從農村哪裏弄來的兩塊牛肉,因為加工問題,性味異常,我還是如獲珠寶,飽餐了幾頓,舍不得吃啊!。
我這裏就沒有吃的了,我買了棵白菜,在空曠的工地上,哥倆支起一個鋼精鍋,從工地裏揀了點木頭,白水煮白菜,無一丁點兒油花,隻能放點鹽,這是我一輩子請大哥吃的最差的一頓晚飯,現在回想起來,還實在過意不去呢!
因為糧食困難,大家都吃不飽,工作時間也縮短到一天5個小時,停止了一切文娛體育活動。對於我這個1.8米的年輕漢子,又是剛從南方學校第一次來到北方(當時學校裏是能吃飽的),體重從剛到時的124斤減到110斤,餓得我整天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實在沒有辦法了,就吃了樹皮草根。2個月後我得了夜盲,浮腫,雖沒有躺倒在床上,但這是營養不良導致的疾病,麵黃饑瘦,走路喘氣,混身腫脹。逐步有人離汴回家了。
為了安定自己,鼓勵自己,既來之則安之,當初曾寫了一首小詩:‘學青鬆精神:
分到災區不怨天,
熬過苦端盡甘甜;
學習山石縫中鬆,
神奇大樹日後現”。
古人雲:“五嶽回來不看山,黃山回來不看嶽”,說的是黃山風景絕美;你看那些迎客鬆,長在似有似無土壤的地方,似有似無水份的地方,似有似無養份的山石縫中,年年風吹,雨淋,霜打,雪壓,冰雹摧殘,首當其衝,可它神奇般的鶴立雞群,生命力極強,茁壯成長,一枝獨秀,照樣枝繁葉茂,蒼翠欲滴,人人仰慕啊。環境能造就人哪,人也可以改變環境,一切全在於自己的努力。“梅花香自苦寒來”。
雖然當初國家困難,但也還是力所能及的照顧了我們這些病號的。每月補助半斤豬(或羊)肉,2兩食油,一斤水豆腐,1斤鮮紅薯。領到病號補助那天,我就會提了東西,步行40分鍾到開封化肥廠,與我同窗好友老陶一起,在他們正在基建的車間裏,支個鍋,拾點柴禾,哥倆就像“過年”一樣,吃頓飽飯,高興一整天。
摘錄、轉貼後記:
在文學城博主唯一2005的博客中,讀到她父親寫的自傳《父親的自傳》和博主寫的後記,自傳作者是浙江大學1961屆大學畢業生,分配到河南開封某工廠工作。七十多歲時,在重病中開始寫作自傳性回憶錄,包括序及正文十一章,約十萬字,曆時兩個多月。完成後僅兩星期,即於2012年1月辭世。向他致敬,願他安息!
1959-1961年,是國家三年困難時期。但據了解,大學生、城鎮居民感覺最困難的時段,是在1960年以後。那時北京的大學生,如北大、清華、北農大的學生、西安、蘭州的大學生,。。。。都經曆過一段不短時間的饑餓,男生尤甚,有不少人得浮腫病。學校也采取相應措施,少上課,多休息,。。。;還給病號發一點白糖、黃豆粉之類。
其時,自傳作者在浙江大學讀最後一年,文中說,“當時學校裏是能吃飽的”,說明當時浙江大學的夥食安排得相當不錯,可見大學生有饑餓感的情況因地區而異,不知道是否南方學校的情況都要好一些。1961年夏天,他被分配到河南開封以後,經曆了饑餓。
摘錄、轉貼部分的標題《一個當年大學畢業生的饑餓經曆紀實》是西北東南加的。
原文鏈接: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897/201205/226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