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穀雨

人生如茶,靜心以對,淡淡的日子慢慢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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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歲月(十八)

(2024-02-05 13:52:57) 下一個

喜歡農村生活是因為在農村可以肆無忌憚的做很多事情,那是在縣革委大院裏沒辦法做的,因為大人們總是想方設法的去製止,比如到革命幹部在大院裏種的玉米你不能亂摘,大院裏的糖梨樹上的糖梨你不能亂摘,屋前屋後的柚子樹上的柚子你不能亂摘。而在保育院就更加了,連放學還得和阿紅牽著手排著隊回家,偶爾撒歡往玉米地裏跑,第二天就會被阿紅這個地主婆到吳老師麵前檢舉揭發。但在農村就不一樣,村邊的枇杷黃皮果,隻要能爬上去,就可以摘,牛坡上的稔子更是任意的采摘,回家可以三三兩兩撒歡在田坎上奔跑。

黃皮果成熟的時候,阿寧表哥每天都會爬上樹去摘果,因為他瘦小,上樹靈巧不說,他幾乎可以爬到最好的樹梢上去摘果,我們始終認為最高處樹梢長的黃皮果最好吃,等到每個人手上都擁有一把黃皮果的時候,我們才會一臉滿足的去牛坡上玩耍。此時的童謠會是這首"黃皮果,又酸又甜又大顆,吃了肚痛莫怪我......"

此外,在農村,最讓我流連不願回縣革委的,除了可以肆無忌憚的玩耍,還有不用等到三級幹部會就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東西。在地棟村乃至整個龍岸垌,在那個年代也從來不缺少吃席,各村都有婚嫁迎娶吧,那就要吃席,除了本村的人家,但凡沾親帶故的外村人也都會去參加;添丁入宅,那也要吃席,除了本村人家,但凡沾親帶故的外村人也都會去參加;總之,生老病死都有吃席的習慣。事實上,在我記事的七十年代,的的確確是滿滿的幸福感,因為通過幾次憶苦思甜的活動後,完全有理由相信在萬惡的舊社會,村裏的人絕對沒有吃席的機會;特別是在看了《孔老二罪惡的一生》,那上麵明明畫著隻有孔老二和那些萬惡的地主(書中寫的是封建主)的桌麵上擺有紅燒鯉魚和豬肘子。然而在龍岸垌,村裏人家都有機會吃席,桌上的魚是不是鯉魚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次跟外婆去吃席是去祿馬村,沒錯,就是祿馬河邊的一座古老的村莊,說它古老,是因為進村也是有大青石板路。那天是祿馬村有親戚娶媳婦,這家親戚是小舅娘的娘家人(忘了說,我的小舅娘是祿馬村人),這場酒席必然是要參加的。

那天,外婆帶著我和阿寧表哥,天亮沒多久就出門往祿馬河那邊走,雖然在地棟村的牛坡上無數次的凝望祿馬河,但如此靠近它還淌過祿馬河也是頭一次。那時候天時還冷,不記得是冬天還是春天,因為我們都還穿著棉衣,祿馬河的水不多,有一處可以踩著石墩過河。

天好像還下著蒙蒙細雨,過河的時候,看到河邊一簇一簇的竹林間還冒出白蒙蒙的薄霧,河岸邊擺有竹排。外婆手裏拿著一個竹簍,用細竹篾編成的竹簍,有提耳和蓋子,應該是龍岸垌特有的家用物件,平時裝上食物可以掛在屋裏的橫梁上,起到防老鼠偷食。我和阿寧表哥過河的時候是先等外婆把竹簍放到對岸再過來把我們抱過去。

穿過對岸的竹林,走了一段田垌,便踏上進祿馬村的大青石板路。進村的時候我緊挨著外婆,手扯著她的一角,因為我是真的害怕村裏人家衝出門口的狂吠的惡狗,一條條齜牙咧嘴要吃人的樣子,不由得人不想起金光大道裏高大全去討飯被地主崽放狗咬腳的場麵。

來到小舅娘家,院落裏滿是忙上忙下的人,外婆把竹簍交給一個老婦人後帶我和阿寧表哥到堂屋裏坐著,小舅娘也在,她拿了兩根甘蔗給我和阿寧表哥。堂屋裏也是坐滿了人,這間堂屋顯然沒有我們地棟家的堂屋大,因為兩廂的長條凳坐不了幾個人。屋裏的人除了外婆和小舅娘我們誰也不認識,有幾個老婦人又好像是我們地棟村來的,但又沒法確定,她們沒搭理我們,我們也沒搭理她們,不過她們對外婆倒是很恭敬,時不時的端茶給外婆喝。小舅娘也是在屋裏進進出出不知忙些什麽,除了拿甘蔗給我們吃,就在也不搭理我們。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口突然喧囂起來,好像是又來了一撥人,外婆帶著我們出了堂屋,去邊上的一間屋子,屋子裏擺有兩張大圓桌,桌上擺滿菜,按外婆說的龍岸人的酒席標準必須是八大碗,我記得有一大碗的白斬雞,一大碗的扣肉,一大碗的茨菇肉,一大碗煙菜包,另外四碗是什麽不記得了,有沒有紅燒鯉魚我不記得,白斬雞的印象是因為一上桌我和阿寧表哥一人就的了一隻雞腿,而扣肉我是得吃了一塊檳榔芋頭的;煙菜包則是龍岸垌最具特色的美味,用牛耳菜包裹的一團糯米,糯米是事先拌有香菇、碎肉和河裏的蝦公炒至半熟,然後才用牛耳菜包裹放入大鍋蒸熟,菜包大小和飲食店裏的肉包子大小差不多,一口下去,滿嘴噴香,因為牛耳菜看上去像一張大煙葉,所以叫煙菜包(我是這麽認為的);茨菇肉也是龍岸垌的特色菜,就是逢年過節、各類宴席鐵定的保留菜品,而且茨菇還得是要祿馬河下遊的蓮花村種的茨菇才能夠檔次,據說是蓮花村的蓮花山腳下有一塊茨菇田,長出來的茨菇特別粉嫩,還很香甜。

小舅娘家的這碗茨菇肉,全是用肥肉來炒茨菇,油膩膩的樣子,小時候的我是一點都不喜歡吃肥肉。想起一次憶苦思甜,那位萬惡的地主家苦命的長工在控訴的時候曾經說過,在萬惡的舊社會給萬惡的地主家幹活,吃飯的時候地主給長工們盡吃瘦肉,地主和地主婆躲在房裏吃肥肉。在麵對小舅娘家的茨菇肉,望著碗裏的肥肉,我竟然認為小舅娘家是祿馬村的地主,不然她家哪來這麽多的肥肉。

龍岸垌吃席的最後一道程序,就是打包,而且是隻有女人們坐的這一桌才允許打包,就是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時候,主人家會給每個女人一張荷葉,每人按規矩把八大碗裏的剩菜每樣都夾一點到荷葉裏,然後包好帶回各自家。後來去吃席的次數多了才注意到,在龍岸垌吃席,男女是不同桌的,女人帶著小孩坐一桌,男人們做一桌喝酒吃菜,女人這一桌沒有酒提供;男人們喝酒吃菜,酒菜到最後基本不剩,也就沒有打包的機會;女人們帶著孩子吃飯吃菜,雖然是農村女人,但還是保持一點矜持,到最後總是會有剩菜,而且是每個碗裏每道菜有有得剩。

最後外婆和同桌的其他女人一樣也用荷葉包了一包剩菜,走的時候,小舅娘家的那個老婦人把先前外婆帶來的那個竹簍還給外婆,外婆將那包剩菜裝入竹簍,帶著我和阿寧表哥淌過祿馬河回地棟村。

第一次吃席,我並不知道小舅娘家娶媳婦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媳婦是什麽意思,換句話說,那時的我,根本不知道媳婦是人還是別的什麽東西。對我來說,吃席最有意思的是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東西。

第二天中午,我們依然能吃到八大碗的美味,因為有外婆用荷葉打包回來的菜;到了第二天晚上小舅娘也從祿馬村娘家回來,又帶了很多的煙菜包和茨菇肉回來,好像夠我們吃好多天。

小舅娘家的煙菜包那是真的很好吃,以至於往後的數十年間,每次回村,最愛的就是小舅娘做的煙菜包,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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