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穀雨

人生如茶,靜心以對,淡淡的日子慢慢地過......
正文

我的歲月(十七)

(2024-02-03 14:30:08) 下一個

在縣革委召開三級幹部會的時候,實際上是有苗人村幹部來參加的,甚至還有苗人到家裏來和外婆拉家常的;也許是因為年紀小,也許當時隻在意革委食堂那些天有加菜,根本對苗人沒有任何感覺。直到回地棟村長住的那些日子,對山上的苗人有了一些認知。

無論是在帽兒山還是在村西北京塘邊的牛坡上,看著遠處延綿不斷的大山,心裏都有股說不出的好奇,神秘感那是相當的十足。知道山上住著的都是苗人,因為村裏人和家裏人隨口都會說山裏的苗人,連駝背的五十表哥都會隨口說:"苗人不懂禮,煮菜放抓米。"意思是苗人在煮菜的時候除了油鹽,還會撒一抓米到菜裏。我們時常把這個當成可笑的順口溜。再有就是村上的那些舅娘叔嬸們在恐嚇哭鬧的小孩時:"再哭!再哭就把你送給苗布恁",這個"苗布恁"的意思是泛指苗婆。等等這些足以讓我在當時意識到苗人絕對是異類,他們的存在僅次於吃小孩的"苗變婆",隻是"苗變婆"吃人,"苗布恁"不吃人,但要是落在他們手裏,那可能就要在遠處黑壓壓的大山上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了。再有,就是每到龍岸垌的圩日(龍岸人稱為街日子,七十年代還是七天為一圩),山上的苗人會從山上下來趕圩,必定是要經過地棟村的,但他們到了北京塘邊的時候會沿著帽兒山邊的一條小路穿過涼粉坪去到龍岸圩亭,也就是在村邊經過不會進村。在我們沒有搬出老屋之前,在北門樓以及青石板路上能看到他們像螞蟻牽線一樣的從北京塘基和帽兒山前經過,也不怎麽可怕。

一切從我們搬到帽兒山邊開始改變,突然間,我和阿寧表哥竟要近距離直麵從山上下來的苗人,還有數不勝數的"苗布恁"。

我所不知的是,外公其實和苗人的交往甚密,他沒少進到苗山裏行醫,而且在苗人中還頗有聲望。自打我們搬到帽兒山邊,每個圩日,也就是每隔七天,苗人從山上下來經過家門口時,都會進到我們的堂屋,那時我們的堂屋兩廂擺有兩條長凳,每條可以坐七八個人。龍岸垌圩日的時候,日頭剛剛照到帽兒山頂的時候,堂屋的這兩條長凳就坐滿了人,全都是苗人。外婆用一口大鍋煮了一大鍋的山楂茶擺在堂屋的八仙桌邊,桌上放著兩摞瓷碗,也不用招呼,苗人們進屋會自己拿碗舀茶喝。

這一天,苗人總是一波接著一波的進到家裏來,有男苗人,也有女苗人,女的就是我們背地裏稱為"苗布恁"的人。他們也不是很喧鬧,每一波苗人喝完茶,小坐片刻就起身離去,接著又來一批;有時人多了,也有坐在門檻上和外麵屋簷下的。若是下雨天他們經過,他們會用屋簷水衝洗腳上的泥巴後才進屋,但屋簷下可就是積著一堆的爛泥漿。這樣的場麵一直會持續到傍晚他們從龍岸圩回來進山之後。

起初,我和阿寧表哥會躲到堂屋後的門背偷偷看著他們,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才看清楚苗人的模樣。男的沒什麽特別,就是穿的衣服藍的有點發黑的那種;女的就比較特別了,她們的頭上紮的發髻和外婆的不同,外婆的發髻是紮在後腦勺,她們有的紮在額頭前,有的紮在腦門上,有的發髻還插著一根叮嚀當啷的發簪,最奇特的是她們的兩隻耳朵耳垂都穿了個洞,每隻耳朵都掛著一個碩大的環,把耳垂拉扯得老長,那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裝飾,當然,她們的服飾也和外婆、舅娘、表嬸她們的完全不同,對了,除了兩隻耳朵上有環,脖子上也套有一兩個環,具體多少個已經記不清。不過,苗人的麵目,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和整個龍岸垌的人沒什麽兩樣,所以後來習慣他們的進出,我和阿寧表哥也不再躲著他們,甚至敢在他們麵前走來走去的。

有一次我和阿寧表哥商議,是不是可以叫他們"苗布恁",商量了很久,我們還是決定試一試。於是我們在走過一個帶著孩子的苗人麵前。叫了她一聲"苗布恁",沒想到她臉色一沉,很生氣的叫了起來,嚇得我和阿寧表哥趕緊往屋後跑去,但身後還是聽到她不斷的叫罵。接著外婆從外麵走進堂屋,和她嘰裏咕嚕的說了一堆的苗話。之後一直等到這波苗人走了以後我們才敢回到堂屋,外婆對我們說,不能叫苗人"苗布恁",他們會打人的。外婆並沒有講清楚這個叫法對於苗人來說是什麽樣的含義,我後來估計就是像稱北方少數民族"韃子"一樣。那天,我們一直想等這個帶著孩子苗人趕完圩在回來,但一直到天黑也沒見著她。

為了避免以後惹惱這些苗人,我問過外婆除了"苗布恁"不能再苗人麵前說,那麽"苗人不懂禮,煮菜放抓米。"能不能說,外婆笑著問為什麽要在他們麵前說這些讓他們不高興的話呢?

知道外婆會說苗話,我曾纏著她要她教我幾句,但外婆說這種三官兩壯的話不要學了,你難道想要到山裏和苗人住嗎?

我當然不會想要到山上去和苗人住,因為我確實是害怕山上有吃人的"苗變婆",還有他們那種奇奇怪怪的裝束,甚至心裏時常有一種暗示,就是他們身上有一種與我們不一樣的味道,酸溜溜的味道。

有時候就覺得很奇怪,苗人為什麽都喜歡住在山上,既然他們每過七天都要從山上下到龍岸垌來趕圩,為什麽他們就不能搬到龍岸垌來住,比如他們可以住在犀牛山邊,或者住在涼粉坪上,那麽寬的地方,不就起座房子就可以住了,這樣去龍岸趕圩不就很近了?也不用每次去趕圩都要進到我們的堂屋喝茶。

我那時當然理解不了苗人世世代代在山上住了好幾百年,又或者住了好幾千年。不理解他們為什麽從山上下來非得要在我們的堂屋,坐在我們的長凳上喝茶。也不理解,外婆為什麽會煮茶給他們喝,對他們那麽的客氣。更不理解,為什麽他們就不怕山上的"苗變婆",難道山上的"苗變婆"就專門是對付住在龍岸垌的我們?這些都是我心中難以解開的謎團,一個個的謎團。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