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穀雨

人生如茶,靜心以對,淡淡的日子慢慢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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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歲月(十)

(2023-10-25 12:37:57) 下一個

  "憶苦思甜"給了保育院中班的我對萬惡的地主階級有了一個比較固定的認識,那就是,在舊社會地主天天有飯吃,餐餐有肉吃,還經常去爛石花地買人家的兒子和女兒。那麽對貧下中農的認識則是天天有苦菜湯喝,餐餐有苦菜湯喝,沒有苦菜湯喝的時候,就隻能去爛石花地賣兒賣女。

  這種認識還真的伴隨了我好多年,不過,對阿紅的地主婆出身產生有些質疑,是因為沒過多久,就是剛進保育院那年的冬天,吳老師突然給我們排演歌唱節目來,教小朋友們唱歌名京劇《沙家浜》,就一個片段,郭建光帶十七個傷員在蘆葦蕩養傷,去幫農民們勞動完坐船回到沙奶奶家,又忙著幫沙奶奶掃地,這時沙奶奶出來阻止要郭建光好好休息養傷,養得胖胖的好去殺日本鬼。我們就演唱這一段。唱的時候是真的覺得朝霞映照湖麵上,畫麵很美。

  可是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阿紅居然得出演沙奶奶,地主婆怎麽可以演沙奶奶,那麽隻有一種可能,之前對阿紅地主婆的出身可能有誤了,似乎對一個人的評判不能用是不是能吃苦菜湯來作為標準;再仔細想想,有時候她還把她家裏老母雞生的蛋煮熟了分一半給我吃,這本來是她外婆每天都煮好一個雞蛋給她帶去保育院餓的時候吃的。其實她每次分雞蛋給我吃的時候我的腦海裏也浮現出革命大娘煮雞蛋給革命傷員吃的場麵來,怎麽說都是很感人的一幕。然而就算是吃上雞蛋也沒能完全解除我對阿紅地主婆出身的認識,一直到她被吳老師安排出演沙奶奶那一刻,才有所改觀,也算是釋懷了,我就想說,住在八角樓這一排房子的人不會是壞人。此後再私下裏叫她地主婆,也純粹是惡作劇之類的行為了。

  相對於阿紅出演沙奶奶的釋懷,武裝部那個胖墩墩的伍寶忠出演郭建光,那簡直就是一件極其荒謬的安排了,他那一臉地主崽的形象去扮演郭建光實在滑稽可笑,在我的心目中,當時要演郭建光,怎麽也得是阿海,因為他形象看上去就是窮苦出身,臉圓而不胖,鼓囊囊的眼珠子,一瞪眼就有那種一口可以吞掉日本鬼子的氣勢。再者,在東門縣向來對武裝部的孩子總有一句順口溜,就是在他們的名字後麵加上這麽一句,比如伍寶忠:"伍寶忠,吃軍米,拉軍屎,屙軍屁,一天到晚花生米"

  就算我覺得這樣的搭配荒唐可及,但卻無能為力,畢竟這是吳老師做出的安排,而我,隻能站在第二排做背景牆兼合唱聲部,第一排則是中班的小女生。

  不記得我們排練了多久,有一天下午到了放學時間也沒讓我們回家,吳老師在我們臉上塗抹了紅彤彤的胭脂,嘴上塗上紅彤彤的口紅,然後穿上一早從家裏帶來的白襯衣,集中排隊走出保育院,穿過革委大院,出了革委北門,徑直往革委大禮堂走去。革委大禮堂在那個由四類分子修建的廣場北邊,縣裏放電影,演戲,開會都會在那裏舉行,因為裏麵有個大舞台。

  穿過革委大院的路上,我還看見了二哥,排隊的時候我照例還是牽著阿紅的手,碰見二哥的時候,明明看到了他臉上露出嘲笑的樣子,難不成是看到我的臉被畫得紅彤彤的樣子?這時我感到臉上熱乎乎的,怪不好意思。

  不管怎麽說,這是人生中第一次登上舞台,在保育院中班的時候,就算是站在第二排,那也是在舞台的中央。在那上麵,可以看到舞台下黑壓壓的人頭,這種場麵完全可以和革委大院開三級幹部大會相比,也完全可以在廣場上批鬥四類分子相比,那就是站在舞台中央的榮耀感,萬眾矚目。

  那一天我可以很肯定的保證,沒有忘記任何一段歌詞,沒有漏掉任何一個字。同時,眼前看到的除了黑壓壓的人頭,還真的看到了朝霞映照在東門那些尖尖的山頭,映照在大哥哥修建的大水庫的水麵上。伴隨著阿紅高亢的唱腔,仿佛我們每一個傷病員都在沙奶奶的照顧下養得肥肥胖胖的,每一個傷病員都可以幹掉十個日本鬼子,於是,我們都成了台下那些人頭麵前的大英雄。

  要說陽光照在東門縣城周圍那些尖尖的山頭有多美,簡直無法用語言和文字來描述,如有雲霧籠罩,那必定是東勝神州花果山的所在(大哥哥在家時每晚講孫悟空故事時,對花果山的表述,總是讓我內心用東門縣城周圍每一座山來比對)。

  那天晚上,讓我感到收獲最大的還不是站在了舞台中央,也不是自己就要成為消滅日本鬼子的英雄,更不是台下那些黑壓壓人頭麵前的洋相,而是在我們唱完之後回到後台,吳老師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個大黃餅。這種大黃餅我是知道的,在縣城唯一的一家糖煙酒店有賣,以前沒上保育院的那些年,每天外婆帶我去菜市場買菜都會路過這家商店,就喜歡看著玻璃櫃擺放的大黃餅和玻璃罐裏滿滿的紙包糖,五分錢一個的大黃餅外婆是從來不舍得花那五分錢買一個的。而此時,就因為上台合唱了一首歌,就能得到一個稀罕的大黃餅,真的很開心,也沒有什麽比得這樣的事讓人開心的。

  這種大黃餅中間有個圓圈,圓圈呈紅色,有點粘,很甜。領到大黃餅我還不像阿海阿豐他們馬上就吃掉,很小心的用油紙包著,心裏想著回去分給外婆吃,因為他從來就不舍得花錢買,一定也沒吃過。

  其實,那晚我們為什麽要去唱《沙家浜》一直都不知道,而唱完之後,我們沒再排隊回革委大院,因為,那天晚上,老娘也在台下看我們演唱,吳老師把我領到老娘麵前,就一直依偎在老娘身上。由於大黃餅的作用,我的興奮不再關注之後舞台上發生了什麽樣的熱鬧。整個禮堂裏時不時的響起一片掌聲,又時不時的響起一片笑聲,好像還時不時的響起一片口號聲。為了什麽?現在已經沒辦法了解,在我保育院中班的意識中,狂歡總是沒有來由的。

  老娘帶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在鑽進外婆的被窩之前,我明明白白的記得,把手上的大黃餅給了外婆,外婆吃沒吃,我不確定,就聽到她一個勁的說"真好吃"。但我可以確定的是,第二天,我也吃了一個大黃餅,確實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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