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速寫
他曾經頻頻夢見回到了小學教室,自己坐在那裏,突然想起來同齡人都已經讀了中學、甚至已經開始工作了,而自己怎麽還在讀小學?怎麽落後了那麽多?他慌裏慌張從夢中醒來,卻發現自己也已經在上班了。那時侯他把這夢境告訴自己的女朋友,從小嬌生慣養的獨生女不理解他的恐慌感,隻是安慰說:親愛的,你的憂慮感太強了。
最後一次做那夢,也是最少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近來這些年,他再沒有夢到小學。然而,他依然夢到自己還在學校,在讀中學或者大學。突然被通知要考試了,他才突然發現自己在這學期沒有怎麽上過數學課。而數學課,一旦中間斷了,後麵要連接起來幾乎是不可能的。怎麽辦?這期末考試怎麽辦?為什麽缺了那麽多課?他在夢中一個勁兒懊惱、懊喪、恐慌著。
他大學學習的專業是釀造。然而畢業分配的時候,卻陰差陽錯被迫去了包裝車間。包裝車間都是機器、機械,和釀造專關係很少。他所學的專業知識,幾乎用不上。要想在這個部門發展,他必須懂機械。而他不懂,未來在哪裏?幾年來他就那麽一直心裏惴惴不安著,經常做一些飄啊飄的夢。
再醒來的時候,當初的初戀女朋友已經離開了。他們曾經那麽相愛,把第一次都給了對方。他那麽依戀她,她也那麽寵他。她注視著他睡覺時皺起的眉頭,輕輕地用手指撫平。
後來他就經常夢見和她一起走。她在他身邊,一邊走一邊看著他笑,挽著他的胳膊,偶爾嗬他癢逗他。他的臂肘碰觸到她豐滿的胸,柔軟而充盈,就象他滿心蕩漾的快樂。醒來的時候,他一直想她,忍不住給她發個短信,卻不敢打電話。她結婚了,也有了孩子。他們已經十幾年沒有見過麵了。
在澳洲的悉尼一個人生活久了,他深深厭倦和恐懼了那種寂寞。偶爾,他夢見自己的兒子。他夢見自己去中國那個陌生的城市找兒子,好不容易找到兒子經常出入的地方,遠遠地看到那一張日夜思念的小臉,滿心歡喜,滿懷溫情,想伸手觸摸。然而兒子的世界裏並沒有他,依然在左顧右盼地和別人說著話,甚至和外公外婆從他麵前走過,根本沒有看他一眼。有次,他好不容易勸說兒子跟自己來悉尼,剛剛到了不久,兒子卻全無留意,哼哼著鬧著要回去,說著說著就回去了。醒來又是一場夢。
他也夢見女兒。幼小的女兒一邊玩一邊責怪他:怎麽郵寄一張照片也那麽久呀……在女兒的世界裏他是不曾出現的陌生人。他夢到自己去看女兒。他知道她們不讓他見女兒,就找到女兒住的公寓裏,站在樓梯間去看女兒敞開的房門。那房間有燈光灑出來,裏麵有動靜。他似乎聽到女兒的聲音,卻不人出來。
那個時候他租了一個房間,和別人共用廚房和衛生間。沒有客廳,房東早已把客廳改為了一個房間出租了。整棟房子始終都是幽幽暗暗、靜悄悄的。其中一個房間住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在那房間已經住了四、五年了吧,一個人上班、睡覺、吃外賣,隻是很偶爾地和他碰麵打個招呼。他很害怕自己將來也變成那個樣子。那個時候他是那樣孤單寒冷,隻希望能夠在死後可以葬到父兄之間。仿佛,隻有父兄才能才能給他一些溫暖。
他決定回國。在中國工作的兩年,女孩兒們一波一波地來找他。他知道她們想出國,他也不喜歡中國的生活。在中國工作,不過是找個老婆帶著離開。他去求觀音菩薩,希望今生還能遇到愛情。
他總想著返回澳大利亞或者新西蘭生活。然而隔洋跨海,找工作難度大呀,而且他的英文並不流利,找到上一家那樣的好工作真是太難了,幾乎不可能。他痛恨一遍遍發簡曆、一次次麵試失敗的感覺。他又常常夢見回到新西蘭,在找工作。他去了很久以前工作過的一家工廠,獲得了一份主管的職位。他很開心,覺得工資可以養家糊口了。那家廠地處新西蘭一個偏僻的半島,遠離人群的熱鬧。他在那片人煙稀少的地方徘徊,又有了以前那種刻骨銘心的孤獨寂寞感,好想到大一點兒的城市去,卻發現很難離開。
那個時候,他已經遇到了愛情。新妻子似乎能夠包容他以前一切的一切,無怨無悔地愛著他。他知道那是愛,不是為了出國。他經曆人事,經曆滄桑,他懂。他依然間隔著進入慌張惶恐的夢。他夢到自己垂垂暮老的爺爺還沒有去世,一個人居住在那個又老又暗的屋子裏,物件上都有黑黑的垢。奶奶已經去世多年,爺爺就那麽一個人在幽暗中坐著,佝僂著上身,一言不發。他夢見自己身處野外,暮色低垂,烏鴉在樹梢拍打著翅膀。遙遠的地方傳來隱約的喧鬧,四周望去,不見人煙。他害怕,死了以後是否就是這樣一直夢著、一直徘徊在這樣的夢裏?然而,妻子漸漸進入了他的記憶,他的夢境。噩夢醒來的時候,他可以看到妻子在枕邊均勻地呼吸著。有妻子陪伴孤老,他仿佛不再害怕。
現實中的生活緩緩前行,好象山澗嘩嘩流淌的小溪。時間一天天過去,衝刷的力量堅韌而驚人。他再次每每從噩夢裏醒來的時候,總是發現現實並沒有那麽糟糕。他已經返回澳洲,新的工作還不錯,甚至比以前的還要好。雖然已經幾年沒有見到孩子們,白天裏他也並沒有那麽想念。新妻子已經懷孕了。
所以他很感謝妻子,讓他在慌張的、旋落的夢境中不再害怕。他抓住妻子的手,再次進入睡意的朦朧裏。
也許,命運就是這樣。也許,這就是愛情。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