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得不到,該怎麽辦?
What if you can't get it?
-根據真實事件改編 -
中文電台裏麵正好在播放一首歌。
沒有時 總想擁有
得到時 還想更多
生活就象流淌的水
欲望就象難填的壑
但是你 得不到 怎麽辦?
誰不想享受甜蜜的愛情
誰不想擁有豐足的生活
誰不想省去20年的奮鬥
誰不想實現階級的跨越?
但是你 得不到 怎麽辦?
怎麽辦啊 怎麽辦!!
你該怎麽辦?
是偷、是搶、是交易……
還是就忍受一生心不甘的折磨?
我不想躺平
我不想擺爛
我隻想過上美好生活
蒼天啊!!!告訴我
我該怎麽努力
才能過上想要的生活
飛機從上海浦東機場衝入雲霄,直飛新西蘭的奧克蘭。時年20歲的瞿欣欣頭靠窗看著外麵的白雲,想著自己去年高考慘淡的分數,隻能去讀本地一所技術學校,父母和她都不願去。留學中介幫她操作了大半年,終於今天飛去了新西蘭。哎,要不是初三那年懷孕流產耽誤了一年,自己後來的學習成績也不至於那麽不理想。
離開的時候,北半球正是秋天,她穿著秋裝。飛機落地奧克蘭的時候,南半球卻是春天。事先聯係好的住家夫婦海倫和傑姆斯來接她。所謂的“住家夫婦”就是HOMESTAY。他們出租家裏其中的一個房間給小留學生,包吃、包住、包洗衣服,每周收取一份費用。除此之外,他們通常不管小留學生的其他任何事情,例如讀書、出行、個人生活等等。其實就是一門生意,為了補貼家用。留學中介事先聯係好,住家夫婦就去機場接人。
海倫和傑姆斯都是長衣長袖,穿著冷暖程度和瞿欣欣相當。傑姆斯把瞿欣欣的兩個大箱子裝上車後備箱,就往家開去。海倫是上海人,中文名字叫什麽倒不知道。她離婚後,通過婚姻中介認識了白人傑姆斯,就帶著和前夫生的兒子來了新西蘭。
瞿欣欣坐在車後座,海倫和傑姆斯夫婦在前排。可能在剛下長途飛機的勞累中,瞿欣欣和他們一路很少交談。再說了,她來新西蘭先本來就要讀語言開始的,也就是學習英文,本來也沒有幾個詞匯量。在汽車路過市中心的天空塔(sky tower)的時候,海倫用上海話說:“欣欣,儂看,天空塔,據說是南半球最高的建築物哦。”在抵達住家的路上,海倫又一次指著遠處一個小山丘上的紀念碑說:“看到了嗎,欣欣?它叫一樹山,one tree hill,也是奧克蘭的地標。聽說以前那裏是有一棵樹的,被砍掉了。”每一次,瞿欣欣都是禮貌性地應和著。一路空氣清新明亮,一點兒霧霾也沒有,能看很遠很遠。樹木草地都是那麽青翠碧綠,春天的陽光灑在上麵,好象下暴雨剛剛洗過的一樣幹淨。一路沒有看到過一輛冒黑煙的汽車,每一輛車都開得靜悄悄的。
不久汽車抵達了。那是一片聯排別墅,兩套房子共享一堵牆。房子設計很緊湊,每家隻能有一個停車位。傑姆斯把兩個箱子搬到一個房間,也就是分配給瞿欣欣的房間。海倫帶瞿欣欣看了下廁所和洗衣間,就和傑姆斯回房間了。瞿欣欣關上門,一打開行李箱,就看到疊好的衣服上放著一封信。
“女兒,在讀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抵達新西蘭的新住家打開行李箱了。你小時候在媽媽被判入獄的那幾年,缺少媽媽的照顧,經常缺乏安全感,總覺得自己不如別人。爸爸媽媽對不起你!我們家現在雖然不是富貴人家,但一些閑錢還是有的,需要的時候可以幫你,不要苦著自己。你媽媽和阿姨一起開的那家小貿易公司,雖然隻有四個人,目前運營得還不錯。你自幼什麽都想要,但很多時候,得不到的就不要去強求。命裏有的,老天爺自然給你;命裏注定沒有的,再強求也沒有用。雖然你在國內沒有考上理想的大學,在國外讀一個也是很好的。希望你不要為難自己,量力而行,做到什麽就是什麽吧。”
一輛新西蘭的公交車上,稀稀拉拉地隻有大約四分之一的座位上有人。瞿欣欣把書包抱在胸前,新奇地靠窗向往張望。外麵的陽光特別透亮明媚,在公交車行駛的時候,不斷地從樹木間照耀進來。一路上隻有早上班高峰的汽車在運行,行人卻稀少。間或路過尖頂聳立的教堂,瞿欣欣會特別看幾眼。
語言學校在奧克蘭市中心的一棟樓上。瞿欣欣推開語言學校的一間教室的門,裏麵淡黑色的條紋公務地毯幹幹淨淨,白板上寫滿了英文單詞。教室左右兩邊擺放了四排桌子,總共可以坐16個學生。但隻有大約十來個學生在裏麵,所以空了不少座位。學生們男女各半,全都是亞洲麵孔,大多20歲上下。他們有的膚色白皙,有的膚色較深,都在和自己的同胞用母語交談,可能是韓國人、泰國、越南和東南亞其他國家的人,但最少有一半是中國學生。他們有的把書包放在椅子上,有的已經把書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了。一個角落裏,37歲的中國學生甘偉慵懶地斜坐著。他略顯肥胖,胡子拉碴,和誰都不講話,一臉無所謂的躺平狀,側坐著看手機,包扔在地上。
兩個女孩兒正站著在用中文聊天。一個是22歲的趙紫嫣,一個是23歲的婁月娥。相比而言,婁月娥明顯更讓人眼前一亮地漂亮些。
趙紫嫣笑著說:“月娥,你今天沒遲到,這麽神奇?”
婁月娥吃吃笑著回應:“前幾天熬夜追劇,困死了,昨晚睡得早。“
趙紫嫣:“對呀,來早一些好,不然總遲到考勤記錄不好,會影響續簽簽證的。”
婁月娥:“是的呀。要想續簽簽證容易,在學校的出勤率就要好。”
如果出勤率低於85%,簽證官有權不給續簽,那麽後續的續簽就非常麻煩。通常移民局要求出勤率達85%以上;但是語言學校為了保險起見,一般要求90%以上。而且有的語言學校會因為上一學期的出勤率低,不肯接收學生再次入學。語言學校的學生,為了能夠繼續他們的留學生涯,很注重出勤率。但好在語言學校的費用高昂,常常遠高於大學的學費。所以,讀語言學校,是很耗錢的課程。但語言學校收費通常是以星期為單位,考過了雅思,就可以馬上申請大學、不用讀語言學校了。
趙紫嫣眼光移向走近的瞿欣欣。婁月娥也扭頭看向她。
瞿欣欣立即滿麵笑容,走近說:“你們好呀,我叫瞿欣欣,剛來的。”
趙紫嫣:“你好。”
婁月娥:“你剛開始讀嗎?”
瞿欣欣:“是呀,剛入學。”
婁月娥:“我叫婁月娥,這是趙紫嫣。”
趙紫嫣對著瞿欣欣笑了笑。
瞿欣欣言談舉止間有著高於同齡人的世故和熟練。她馬上說:“很高興認識你們。你好月娥,你好紫嫣。你們倆都是大美女。”
婁月娥:“你真會講話。”
瞿欣欣問道:“課程難嗎?我目前隻會讀ABC。”
趙紫嫣:“認真學就不難了。6分就可以讀大學了。”
新西蘭大學要求國際留學生必須通過語言(也就是英語)考試,才能考慮錄取。最普遍的語言考試叫“雅思”。雅思考試,有四項:聽力、閱讀、寫作、口語,然後是平均總分。新西蘭大學普通本科錄取要求平均分最低6.0、任何單項最低要求是5.5。特殊本科,例如醫學、法律等的語言要求更高些。有些專科,會降低語言要求,例如平均分最低要求5.5分。語言考試達不到錄取要求,就無法成功申請大學本科或者專科,隻能繼續讀昂貴的語言學校。
這是上課的電鈴聲響了,一個皮膚黝黑的印度老師走了進來。女孩兒們慌忙坐下,掏出書本。
一天的課程結束了,三個女孩兒(瞿欣欣、婁月娥、趙紫嫣)走出大樓,來到街道上。明媚的陽光照著她們青春的臉龐。她們走過滿是英文招牌的街道,走過奧克蘭市政府大樓,旁邊市中心廣場那裏樹立著的前任市長雕像。
三個女孩兒在一家奶茶店一人一杯奶茶聊天。
瞿欣欣:“哎,你們為什麽要出國啊?”
趙紫嫣抿嘴一笑:“家裏送我出來,我就來了。”
瞿欣欣:“哦。你呢?”她看向婁月娥。
婁月娥不說話,笑了一下。
趙紫嫣趕忙幫著說:“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出來散散心唄。”
瞿欣欣:“你們將來還要回國嗎?”
婁月娥:“最好拿個PR才回去吧。”
趙紫嫣:“嗯!她們說,有了PR就能享受福利了,學費也能便宜很多呢。”
瞿欣欣:“真的呀!都是怎麽拿PR的呀?”
趙紫嫣:“我男朋友他們,準備在這邊找到工作,就可以申請了。”
瞿欣欣:“男朋友?”
婁月娥幫著解釋:“她男朋友在這裏讀研究生了。”
瞿欣欣:”要英語很好的吧?要是找不到工作呢?”
婁月娥帶些憂傷和茫然:“要是回國……我們做什麽?”
趙紫嫣試探地問:“那,拿不到PR怎麽辦呢?”
瞿欣欣世故地笑了笑:“看看別人怎麽拿的唄,總歸有辦法的。”
三個女孩兒喝著奶茶,沉默了一會兒。
這時,27歲的李峰山順著街道走過來,衝大家笑笑。趙紫嫣趕緊說:“諾,我男朋友,李峰山!”她介紹李峰山的語氣肯定且帶著些驕傲,一副認定了他的樣子。
瞿欣欣笑著說:“吆,你男朋友好帥呀。”
在告別的時候,婁月娥對兩個女孩兒說:“明天不是星期六嗎?來我家玩吧。”
瞿欣欣已回到了家,在自己的房間裏。她的窗簾隻扯開了一點,房間暗暗的,隻在兩片窗簾之間透進來一點兒光,照著她沒有疊的、亂亂的床上。她的被子還是早上剛起床時候被掀起的狀態,半卷著,上麵扔了幾件衣服、一個帶回來的書包。兩個大箱子,都在地上打開著。鞋子和衣物,堆在翻開的箱子裏。
瞿欣欣坐著床頭桌子前。桌子上的燈開著,她在給媽媽打電話。
“哎,媽,PR就是綠卡呀,就是永久居留權……有了它就可以永遠住在新西蘭了,就能享受福利了,和本地人一樣……福利呀!就是各種福利呀!不工作也有救濟金,免費醫療,讀書也免費……對呀,生活就有保障了呀,誰不想要呀?……(笑)我把你和爸爸也辦過來?”
婁月娥住在市中心的一套高層公寓,一室一廳,窗外就是市中心的高樓大廈。外麵的小陽台上,擺著一張小咖啡桌和兩邊椅子。客廳中央位置,支著一個畫架,上麵有一副未完成的自畫像,有點兒象婁月娥。畫架旁邊靠牆的下麵,放著滑板、登山鞋、攀岩鞋、滑雪鞋、一輛高檔的運動自行車。客廳的沙發上,放著一個充電板,上麵連著一個iPad,一個iPhone;一個單反。插座板上,還連著一個戴森吹風機。客廳和廚房相連。廚房的吧台上,擺著咖啡機、水果盤、果汁機。廚房灶台抽油煙機那邊的台上,擺著電飯煲、刀具架、飲水過濾機、倒懸掛著的紅酒杯。牆上釘著最新款的戴森吸塵器。
瞿欣欣從廁所裏出來,說:“月娥,你家肯定很有錢。(她用手指著)那不是最新款的戴森吸塵器嗎?”
趙紫嫣:“哇,你過得好舒服啊。”
婁月娥笑笑:“都是我前男友買的。他在國內不肯過來。”
瞿欣欣:“他那麽放心,讓你一個人在這邊?”
婁月娥:“所以是前男友嘍。你們吃水果呀。”
趙紫嫣好奇地問:“那你現在要找什麽樣的呀。”
婁月娥:“肯定興趣愛好要一致嘍,不能太摳門。”
瞿欣欣:“摳門?”
婁月娥:“對呀,在這邊碰到了幾個,都很摳門。”
趙紫嫣:“就是你說的一起攀岩、攝影的那幾個男生?”
婁月娥:“對呀。那個攝影的小馬,我讓他幫著賣一個單反鏡頭,媽的,他還想賺我的錢。”
瞿欣欣笑笑:“摳門的男人不能要,太苦了。”
婁月娥:“總要找一個能一起玩的,你說對吧?”
瞿欣欣問:“要是找不到怎麽辦?”
婁月娥:“繼續找嘍,將就也將就不來。”
一個大雙人間內,窗簾拉開,陽光通過大玻璃照進來,整個房間很明亮。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床頭的桌子上,有男生喜歡的奧特曼,也有女生的化妝品。房門的背後,吊掛著一條大浴巾。門後的地上,放著一對10公斤的啞鈴,還有一個裝了三根彈簧的拉力器。
瞿欣欣坐在椅子上,趙紫嫣坐在床邊,兩個人在小聲地談話。
瞿欣欣低聲笑:“吆,原來她是小三呀!”
趙紫嫣噓聲到:“小聲點!她們都這麽說的。”
瞿欣欣:“她金主把她送過來新西蘭就算分手啦?”
趙紫嫣:“應該是吧。不過,她人挺不錯的。”
瞿欣欣:“我說呢……她整天過得象個貴婦人似的,打飛的去吃飯,瑜伽、滑雪什麽的,過得太自在了吧。”
趙紫嫣:“是呀,我們都是窮人呀。”
兩個女孩兒吃吃地笑了起來。
瞿欣欣:“那,你和男朋友就住這一間房?”
趙紫嫣:“對呀。房東是二房東,他也是租的,再分租。他自己住主臥。”
這時候,房門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一個老男人的聲音說:
“紫嫣,洗衣機裏麵是你的衣服吧?”
趙紫嫣:“嗯,是。”
老男人:“洗好了。你拿出來吧,別人也要洗。”
趙紫嫣:“嗯,好的。”
趙紫嫣對瞿欣欣說:“我去晾衣服。”
瞿欣欣:“我跟你一起去。”
她們打開門。房子內每個房門都關著,過道裏有些暗。正要進入主臥房間的男人回過頭,看著兩個女生說:“那屋裏的人等著用洗衣機,剛才問我。”說完,他看著瞿欣欣。
趙紫嫣趕緊介紹:“我同學,瞿欣欣。欣欣,這是我房東,比爾馮。”
瞿欣欣笑著說:“你好。”
男人說:“你好。我叫馮保國,叫我比爾也行。”
馮保國時年47歲,圓臉、胖,身材粗壯,笑眯眯的。即使他閉嘴不說話的時候,有顆門牙實在碩大,總露出些來。他頭發有些長、有幾天沒有洗頭了,黑色的頭發有些油膩結條、還有些褐白色的頭屑在上麵。
瞿欣欣笑著問:“你是房東?在這裏很久了吧?”
趙紫嫣笑著說:“你們聊、你們聊,我去晾一下衣服。”她勾著頭小跑去了洗衣間。
馮保國:“哦,十來年啦。”
瞿欣欣:“這麽久?那身份都辦下來了吧?”
馮保國:“你說PR嗎?早辦下來了。”
瞿欣欣:“哇!PR是什麽樣子的呀?”
馮保國得意地笑了下:“我拿給你看看。”
他進房間去了。
瞿欣欣去洗衣間,看到趙紫嫣正在後院晾衣架那裏一件件掛衣服。和瞿欣欣住的聯排別墅不同,這是一套獨立的別墅。但它明顯破舊多了,最少50年以上的房齡,缺少保養和翻新。本來紅色的屋頂,已經被多年的陽光和雨水衝刷得斑駁變白。新西蘭的房子特有的防地震的木片房牆,原本白色的油漆大部分脫落了,又在扯掉幹枯的爬山虎藤的過程中,留下了一條一條的褐色疤痕。可能因為多年不施肥,草地長得稀稀疏疏,沒有什麽生命力。而靠近圍欄的地方,卻長著很高的雜草。一顆檸檬樹,結出的黃色的果實上爬滿了黑褐色的斑,一看就是病了。地上掉了幾個檸檬,有兩個爛掉,都長黴斑和白毛了。
兩個女生一起掛衣服,聽到房內馮保國在敲門:“小劉,洗衣機空出來了,你可以洗了。”小劉隔著房門答應了一聲。
馮保國走到後門,朝瞿欣欣說:“你不是要看PR嗎?”
說完,他把手裏的中國護照示意給瞿欣欣看。
瞿欣欣趕緊朝後院門走來。在後院房牆邊半是陰影半是陽光的區域裏,她笑接過護照:“吆,真給看呀?”
馮保國指導瞿欣欣翻開他的中國護照,翻到中間一頁,說:“這就是PR。”
瞿欣欣仔細地看著。趙紫嫣晾完了最後兩件衣服,抱著空的晾衣筐也湊過來了。趙紫嫣念到: RESIDENCY PERMIT。她好奇地問道:“不是PR嗎?怎麽是RP了?”
馮保國得意地笑著:“一樣的,就是PR。有了它,你就可以永遠留在新西蘭了,和本地人一樣啦。”
瞿欣欣把護照還給馮保國。她羨慕地問道:“那你在這邊有很多福利吧?”
馮保國炫耀地說:“是有一些福利。安定下來啦!”
瞿欣欣問:“那你在這邊什麽工作都可以做了吧?”
馮保國:“我是武術大師,教武術的。”
趙紫嫣和瞿欣欣同時好奇地問:“教武術?”
馮保國哈哈一笑,非常得意:“我是渾元形意太極的掌門人。”
趙紫嫣驚訝極了,一臉天真:“掌門人?!”
瞿欣欣笑眯眯地看著,不知可否。
馮保國繼續得意洋洋:“你們去看看國內的武術雜誌就知道了。對了,我屋裏有。”
說完,他進屋,很快拿了一本《中國武術》雜誌出來,封麵上,正是年輕的他擺著武術姿勢的照片。
兩個女生看看圖片,再看看馮保國,驚奇地說:“真的呀……”
馮保國得意極了,慢慢地,他擺出了武術雜誌上的那個經典姿勢,一臉正色洪聲道:“這就是渾元形意太極的入門招式!……”
兩年後,新西蘭的初夏。同樣的語言學校的教室,同樣的滿是英文書寫的白板,同樣的皮膚黝黑印度籍老師。課程開始前,聊天說話的學生裏,不見了的趙紫嫣,也不見了甘偉,隻剩下瞿欣欣和婁月娥,也多了幾個皮膚黝黑的東南亞同學。第二排右邊的座位上,一個中國女生馬菲正在睡覺。她烏黑的頭發貼在紅紅的小臉上,居然睡得很沉。
瞿欣欣和婁月娥大了兩歲,也顯得成熟了很多,都滿帶愁容。瞿欣欣低頭看著自己的雅思成績,上麵寫著:
Listening 4.5 Reading 5.0 Writing 4.5 Speaking 4.0 Overall Band Score 4.5
(聽力4.5 閱讀5.0 寫作 4.5 口語4.0 總分4.5)
瞿欣欣歎了口氣,嘟囔道:“唉,又是4.5。”
婁月娥附和道:“誰不是呀。”
瞿欣欣探頭過去看了看婁月娥的分數,說:“你還好了,都5分了。”
婁月娥:“6分才能申請本科啊,5.5分才能申請專科啊。”
瞿欣欣再次深深地歎氣:“啥時候能到個頭?這雅思,都考了七、八次了。同學一波一波地走了。入大學的,沒幾個;回國的,一大把。我們卡住這裏,什麽時候是個頭……”
這時候,馬菲一臉剛睡醒的樣子湊過來了,說:“你們都考幾次了啊,很難嗎?”
瞿欣欣和婁月娥笑著看她:“馬菲,你又在這裏睡覺?”
馬菲:“是啊,昨晚打工做商務清潔,回去太晚了。”
瞿欣欣:“商務清潔,就是晚上別人下班了,去他們辦公室做清潔嗎?”
馬菲:“是啊,一晚上做好幾家呢,昨天晚上回到家洗漱睡下,都快一點了。”
瞿欣欣:“那是蠻累的。”
馬菲:“沒辦法,這語言學校,好貴呀,還不得不讀,還不敢缺席。”
婁月娥問:“菲菲,你打算什麽時候考雅思?”
馬菲:“下個月吧,我得先讀三個月……要是考不出來怎麽辦?”
婁月娥:“對呀,那咋辦?回國嗎?”
瞿欣欣:“我們這樣回國還能幹什麽?要學曆沒學曆,要語言沒語言,錢都花完了,這語言學校,死貴死貴的。“
婁月娥:“是呀,還全靠學校的出勤率續簽證呢。”
下課鈴聲響起,同學們呼呼啦啦地收拾書包離開。瞿欣欣背著書包,一邊走出教室,一邊打電話給媽媽。她把手機貼在臉上,滿麵笑容:
“媽,你在幹嗎?……我剛下課。對呀,大二了呀……嗯,課程難多了,很多作業……是呀,在圖書館查資料唄……對呀,再兩年就畢業了,有了學曆就辦理PR了……對了媽,這學期的學費還沒有繳……好的,微信轉賬就行,這邊換匯的是即時紐幣到賬的……謝謝媽!”
旁邊的婁月娥笑笑:“你也這麽哄父母啊。讀不出來怎麽辦?”
瞿欣欣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說:“哎呀,不如找個有PR的結婚辦理,快,一定會批下來的。免得他們問個不停。”說完,她唱起了周傑倫的歌:
快使用雙截棍 哼哼哈兮
快使用雙截棍 哼哼哈兮
新西蘭初夏的陽光明晃晃地照著馮保國的前院。靠圍欄的地方,雜草很高。向陽的車道邊,長著幾顆半死不活、生命力極強的多肉植物。前院斑駁光禿的草地上,停著馮保國的車。他笑嗬嗬地往臥室裏一趟一趟搬瞿欣欣的行李。顯然,瞿欣欣並沒有把東西仔細打包。因為,車後座上也塞滿了東西,包括一個髒衣筐、一盞台燈、兩雙高筒鞋、一床被子,還有兩個枕頭。
馮保國作為二房東,他選的臥室是主臥。說是主臥,不過大一點、陽光好一點而已,仍然和其他房客共用一個廁所和洗浴間。馮保國樂嗬嗬地搬著重物,間或指示瞿欣欣在哪兒放東西,笑眯眯地說:“今後,這裏你就是女主人啦。”說著,他把靠床的桌子台麵上各種中文報紙、雜誌收起來,抱到門後麵堆起來。那裏有四、五堆舊中文報紙雜誌了,幾百斤重。
瞿欣欣把自己的手提電腦放到清出來的桌麵上,笑著說:“哎,我東西太多啦!”
第二天,馮保國進入到他供職的中文報社上班。他一身灰色的休閑西裝,白襯衣,配了褐紅色的領帶,哼著小曲,手裏捧著一托四杯咖啡,悠然說道:“喝咖啡嘍~~我請客!”
那是一間老舊樓房裏的簡陋辦公室,隻有四張桌子,卻有六個大文件櫃。每張桌子上都堆滿了文件、紙張、塑料文件盒、中文報紙和雜誌,擁擠不堪。聽到馮保國的招呼,早到的三個人都扭臉看向他。
馮保國把咖啡分發給三人,然後自己拿一杯,一屁股坐下,翹起二郎腿,開始品咖啡,他一身新衣,映托著滿臉喜氣洋洋。
女同事甲:“吆,老馮,這太陽從西邊出來啦?你請我們喝咖啡?”
男同事乙:“咋地啦,老馮?碰上喜事了?”
馮保國坐在掉皮的轉椅上輕輕地左右轉著、晃著,一手捏著紙咖啡杯在桌子上輕晃,一手摸著座椅扶手,滿臉喜悅地沉浸回憶中。他故作淡淡地說:“嗯,找了一女朋友。”
男同事乙:“咦,新女朋友?有照片嗎?看看。”
馮保國緩緩地掏出手機,撥拉出一張照片,遞給男同事乙。
女同事甲和女同事丙立即湊過來。三個黑色的頭立刻把手機的小屏幕蓋住了。
女同事甲:“啊,這麽年輕,漂亮啊。”
男同事乙調侃道:“吆,老馮,好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馮保國一直得意洋洋地眯著眼笑。他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腿,說:“唉,累呀。”
男同事乙笑起來:“昨天晚上到手的吧?看你虛得……趕緊的,去‘羊城小館’喝碗豬肝粥補補。”
女同事丙看了半天照片,抬起頭來:“老馮呀,這女孩也太小了吧?不到三十吧?”
馮保國淡然說:“那沒有辦法。我和她在咖啡廳喝了一杯咖啡,她就跟著我回家了。”
女同事甲:“哎喲,你這麽大魅力。”
男同事乙:“她不是衝著你PR來的吧?”
馮保國:“人生得意需盡歡。”
女同事丙:“我說老馮,你這懷裏抱著下一代,不怕她拿到身份跑了嗎?”
快到中午了,瞿欣欣才起床。她洗了澡,也洗了頭,吹幹了頭發,算算國內時間也十點多了,就給媽媽打QQ電話。
“嗯,媽。你們在忙啥呢……今天起晚啦,索性就休息一天。嗯,我考得一定很好的啦!嘻嘻……將來辦好PR,把你和爸爸也辦過來,爸爸釣魚,你跳廣場舞!哈哈。你那個皮包貿易公司,就送給舅舅好啦。有了PR,福利都覆蓋你的呢……快了快了,很快的哪。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等著吧!哈哈……”
幾天後的晚上,在一個中餐館的包廂裏,馮保國請客吃飯。馮保國和瞿欣欣一身新衣,坐在圓桌最裏麵,旁邊依次坐著陳蘭英(48歲)、張誠(50歲)、柳姐(57歲)、麥克(70歲)和傑克(45歲)。他們都是馮保國的朋友。一個瞿欣欣的朋友也沒有。
柳姐看著馮保國和瞿欣欣說:“你們這定了好!搭夥過日子,相互照應。”
張誠問:“保國,你們辦結婚證了嗎?”
馮保國答道:“還沒呢”。然後他看了一眼旁邊的瞿欣欣,有點陪小心地說:“不用辦,同居也是認可的。”
陳蘭英用肩膀輕輕地擠了一下張誠,眼睛看著瞿欣欣:“是這樣的,欣欣,同居也可以辦PR的,我的就是和老張這樣在申請的。”
瞿欣欣看著這幾個比自己年齡大一截的人,不大說話,卻不顯膽怯。
傑克問道:“陳姐,你PR還沒下來,是嗎?”
陳蘭英:“嗯,還在等。”
傑克:“你那加盟的家庭清潔生意,做得怎麽樣?”
陳蘭英歎氣:“唉呀,要不是因為沒那什麽,我才不要做這什麽加盟清潔呢。天天又累又髒不說,品牌商抽水太狠了,每年交很多加盟費。”
這時,瞿欣欣突然插話道:“就是品牌商打廣告給你介紹生意,你繳加盟費,對吧?”
張誠和陳蘭英微笑著看著瞿欣欣,回應道:“是呀。”
瞿欣欣說:“擴大規模後,你也可以做個品牌搞加盟,來一個代理商收一份加盟費。”
張誠一愣,哈哈笑著表揚:小姑娘行啊,有生意頭腦。
瞿欣欣得意且輕蔑地說:“這不就得了嘛。”
陳蘭英禮貌性地笑了一下,不知可否地,不說話。
馮保國側頭讚許地看著瞿欣欣,滿臉欣賞的幸福模樣。
沉默了幾秒鍾,柳姐慢悠悠地問陳蘭英:“妹妹,你都十幾年沒回國了吧?”
陳蘭英聽了“嗯”了一聲,眼圈紅了,默然不說話。張誠心疼地用手撫摸著她的背,說:“以前不是沒身份嗎,黑在這邊,啥苦都吃過,對誰也不敢說。現在我們把她的PR申請遞上去了,一批下來她就回國看看。十六年了,沒見過她的一雙兒女。”
馮保國對張誠說:“幸虧啊,她遇到了你,現在靠你辦PR了,不怕遣返了,也敢說出來了。不然她拿不到PR,怎麽辦?”
陳蘭英馬上回過神來:“還能怎麽辦?認命唄,都這麽多年了。生在福建深山溝裏,也是命啊。”
柳姐同情地慢慢說,聲音有些病殃殃:“是呀,哪個不難呢?我弟弟當年也是喜歡闖蕩,去斐濟,又來新西蘭。但他是男人,年紀又輕。他是我媽最小的孩子,打小我們姐幾個都寵他。”
傑克得意笑了下:“姐,看你說得。要不是我,你也來不了新西蘭不是?”
柳姐病殃殃地回道:“對,都靠你,我才認識了這個洋老公,話都聽不懂,說啥呀。”
陳蘭英趕緊說:“姐姐,不就是過日子嗎?我看你挺好。麥克幫你辦理PR,福利、免費醫療這不是啥都有了嗎?”
柳姐慢悠悠應道:“這倒是,要是沒有這邊的免費醫療,我這糖尿病,一年幾萬塊,在北京哪裏受得了。”
張誠向麥克笑笑說:“they are discussing how people get and meet here. Life is a long journey. (她們在說大家怎麽來到這裏了。日子不容易。)”
這是麥克能聽懂的話。他說:“oh? ”
這時候服務員進來了:“上菜嘍,第一道:‘開門見喜!’~”
春天過去,新西蘭的夏天來到了。奧克蘭是一座海濱城市,海風吹個不停。即便在炎炎盛夏,如果躲在背陰處,很快就感覺冷,需要加件薄外套。
中國的農曆新年一般在陽曆二月份,正值新西蘭的夏天,學校都開學了。正月初一,馮保國帶瞿欣欣參加新西蘭華商聯誼會的新年團拜。馮保國一身中國功夫勁裝,很是精煉;瞿欣欣身著旗袍,盡顯身材。他們每人佩戴著一條紅色圍巾,很喜慶。唐人街的一家知名的大型中餐館門口兩側,分別擺著三個花籃。門口有個服務員,給進來的每一個人都發一個號碼,說:“放好了,等會兒抽獎”。
進去大廳,裏麵擺了三十多個圓桌,顯得有些擁擠。每個認識的人都在抱拳滿麵笑容地說“恭喜發財”。馮保國好象每個人都認識,一路笑著沒有合攏過嘴。瞿欣欣跟在後麵微笑著不說話。大廳最裏麵搭建了一個高於地麵半米的舞台,頂上臨時安置了舞池的彩燈,閃爍不停。馮保國和瞿欣欣坐在最靠近舞台的四張桌子之一,是貴賓席。看起來瞿欣欣很少坐貴賓席,她對此頗有些得意。舞台上,兩排大媽正在扭秧歌。她們披紅掛綠、濃妝打扮,隨著音樂扭起柔軟的腰肢。眾人陸陸續續進入坐下,大部分座位很快就滿了。
在沒有預警、沒有任何開場白的時候,服務員給每張桌子上了一個菜。不過也隻有一個菜。眾人開始吃起來。主持人就是副會長。他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拿著一張A4紙張,先說了幾句新春祝福、恭喜發財之類的吉祥話,就開始念:“我給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如下人員給我們華商聯誼會慷慨地捐款了!他們是……”眾人很快吃完了那個菜,桌子上空空如也。在等第二個菜的時候,舞獅的上去了。兩隻獅子、四個人,在不太大的舞台上賣力地蹦躂。最後他們跳到桌子上,兩個獅子並排頭朝觀眾眨巴大眼睛示意。現場響起了掌聲和叫好聲。
這時候最後一波遲到的人也入座了,現場終於安頓下來,不再亂哄哄的了。服務員又給每桌上了一個菜,眾人慌忙吃起來。很快吃完了,桌子上又空空如也。這時候四個身著旗袍的女服務員並排捏著一張巨大的白紙走上台,麵對觀眾展開。主持人說:
“下麵有請旅居惠靈頓的中國抽象畫大師 範增大師 為我們表演~滋~畫!”
一位長發飄飄的男人上台,兩手拿著灌滿墨水的五隻大號注射器。雖然他披頭散發,但看起來也就是30來歲,滿頭黑發。他站到大白紙一端,開始誇張地吸鼻子、抖動四肢,好象毒癮犯了,又好象抽了風。突然,他開始用一隻注射器向白紙噴射墨水,同時用力跺著腳前移,口中怪叫:“咦~~~哈!!!”下麵有人叫起來:“好!好!” 馮保國不置可否,瞿欣欣卻忍不住笑起來,彎著腰渾身顫抖。
又上了兩個菜後,主持人說:“各位拿好自己的號碼啊,不要走,等會兒我們會長就抽獎了。”他又拿出一張紙,對著讀到:“現在有請移居新西蘭的中國武術大師、渾元形意太極掌門人 馮保國大師 為我們表演獨門絕技‘閃電九連鞭’!”
馮保國聽聞,微微一笑,淡定地取下紅色圍巾,然後穩步上台。在《男兒當自強》的歌曲音樂中,他一言不發,隻是雙手用力一抱拳,緩緩地由左向右轉,向觀眾依次示意。接著他用力一跺腳,下蹲紮馬步,表演了幾個太極內功姿勢,突然就開始抖動右手,仿佛在揮舞一條無形的長鞭。台下幾個人此起彼伏地叫起好來。瞿欣欣拿著手機,一直在拍攝馮保國。她聽到後麵的叫好聲,回頭過去,微笑示意,滿臉得意。
晚上回到家,在柔和的床頭燈光下,身著睡衣的瞿欣欣雙手抱著筆記本電腦,偎依到靠在床頭、也身著睡衣的馮保國身邊,說:“哎,我讀給你聽啊。”
“傲氣傲笑萬重浪,熱血熱勝紅日光,膽似鐵打骨似精鋼,胸襟百千丈,眼光萬裏長,熱血男兒漢,熱勝紅日光。”一首《男兒當自強》正好揭開了一代武術宗師馮保國為弘揚中華武術而不辭勞苦,仗劍踏遍全球的壯闊人生。
人稱“一代武術宗師”的馮保國,八歲開始隨四表哥學習少林拳;十歲,拜著名形意拳老師苦練六合拳、形意拳;十八歲,馮保國被上山下鄉的浪潮卷入了長白山脈,卻因禍得福在三塊石得遇奇人紫雲道長,學得太極混元功,繼承了《混元真經》的真諦,自此憑借天賦異稟,自創了渾元形意太極,及獨門絕殺招式“閃電九連鞭”。
瞿欣欣讀完,得意地問道:“怎麽樣?”
馮保國一直麵帶微笑默默聽著。他親昵地撫摸她的頭,讚美到:“娘子有才!寫得比那什麽《我在英國教功夫》好多了。”
瞿欣欣:“那你發表在你那家報紙上。”
馮保國爽快地說道:“沒問題!沉默了幾秒鍾,他喃喃道:要是能有人拜師學藝就好了,每年能收不少學費呢。”
瞿欣欣自信且得意地說:“嗯,我幫你推廣推廣,名氣打出去,鈔票就來了嘛。”
馮保國:“對,來一個是一個;來一個就交一個的學費。”
某日白天,在某戶人家裏,陳蘭英帶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羅崇武一起做清潔。地上拉著電線,擺著一台比較大的吸塵器。陳蘭英腰間吊著兩個噴壺,正在使勁地刷馬桶。羅崇武把浴室的玻璃門上塗滿泡沫,正在裏麵擦玻璃門。加盟品牌商規定,做家庭清潔,必須一男一女一組。羅崇武是陳蘭英請的員工。
不幾天,陳蘭英帶著羅崇武來拜訪馮保國,問問能否來做馮保國的房客。羅崇武自我介紹:“叔叔你好,我叫羅崇武。”
叔叔?馮保國略顯尷尬,笑了一下。陳蘭英在旁邊竊竊一笑,趕緊說:“你不是剛剛空了一個房間出來嗎?你看看能不能給崇武住?收費便宜些?”
馮保國嗯了一聲,表示認可。然後他說道:“哦,你叫‘羅崇武’?你喜歡習武?拜師了嗎?”
羅崇武:“咳,爸媽瞎起的名字。”
馮保國頓頓說:“房間有,剛空出來一個。你住進了好了,收費一樣,150刀一周,都這樣。”說著,馮保國指了指一個房間,羅崇武過去看了。
陳蘭英看著馮保國說:“崇武老家的大人們,常年都在南方打工。他媽媽早就去了。他爹為了照顧他,去不了,家裏收入比別人家就少了一半。崇武上了初中,和他爹合計,要是那樣下去,他考上大學也沒錢讀。就商量好,父親給他備好柴火和油米,也去南方打工了。崇武周末回來,自己一個人做飯,才12歲。他好不容易考了二本,已經很不容易了。畢業後呢,又沒啥背景,找不到好工作,不甘心,來新西蘭了,試試看。”
說著,羅崇武出來了,對馮保國說:“叔叔,挺好的。那我今天就搬進來吧。”
馮保國問道:“崇武,現在在讀什麽?”
羅崇武:“在讀本科。 唉,目前的錢隻夠讀一年的。有啥工作介紹呀?”說完,他討好地笑著。
馮保國:“哦,家裏不夠錢支持?”
羅崇武:“是呀。”
馮保國:“剛才陳姐給我講了些你的情況。很不錯啊,小夥子!可是,你那…要是讀不完呢?”
羅崇武歎氣,猶豫地說道:“唉,多考幾個A回去,也是美好的記憶;但總歸希望讀完啦。”
馮保國看著小夥子清瘦的臉頰,沉吟了一下說:“我們報社需要人派送,你來吧?要起得很早,四點半開工,丟到那些華人超市門口就可以了。”
淩晨,路燈還亮著,街道很寂靜,幾乎沒有車輛,連鳥兒也沒有起床。夜色中,羅崇武開著一輛破舊的汽車,停在了一家華人超市門口的路邊。那超市門口又髒又亂,地麵都發黑了。這裏、那裏破損的水泥地麵積了汙水,有蒼蠅飛舞,散發著難聞的氣味。路兩邊高高地堆積了塑料箱、紙箱、泡沫箱、木托盤等等,有幾份報紙和雜誌散落著。羅崇武打開後備箱,先抱出一捆厚厚的報紙,放到超市入口的一側。他又拎出了兩捆雜誌,也堆在報紙旁邊。緊接著,他坐進車裏,關上車門,一點兒也不耽誤地開向了下一個目的地。
兩個月後,新西蘭的秋天來到了。一些落葉樹木,例如梧桐、楊樹,黃色的葉子開始零散地飄落。人們的著裝也暖和了些。
瞿欣欣和馮保國開設了聯名銀行賬戶、拍了很多在一起的照片,還請張誠、婁月娥等人寫了熱情洋溢的證明信,遞交給移民局,首先為瞿欣欣申請了長期工作簽證,不再靠語言學校拿學生簽證了,也不再每周繳納昂貴的學費了。她日日在家,既不用早起匆忙趕著去上學,也不用上班,隻是當二房東收房租,很是享受了一陣子。
一天早上,瞿欣欣突然覺得惡心、想吐。她衝到洗手間,對著洗漱池幹嘔了半天,卻隻吐出了些口水。下午的時候,她去超市買了一盒驗孕棒。雖然從網上查到,最好用晨尿測,但她等不及第二天早上,而是馬上測試了。
上麵顯示兩條紅線。
傍晚,馮保國回到家的時候,瞿欣欣和他說了一聲,又去廁所測了一次。
還是兩條紅線。
瞿欣欣忐忑不安,有些迷茫地喃喃說:我懷孕了!我懷孕了!
馮保國卻喜笑顏開。他溫和地摟摟瞿欣欣的肩,帶著她去附近一家台灣麵館吃晚飯。瞿欣欣吃了幾口,突然又惡心想吐,隨即快速衝了出去在路邊幹嘔。馮保國則喜氣洋洋地坐在座位上等著。
第二天,馮保國請了假,帶著瞿欣欣去看家庭醫生。家庭醫生給他們推薦了一個華人助產士,開始了每月一次的產前孕檢。兩個月後,助產士做B超孕檢的時候,告訴他們,是男孩。
馮保國聽了,笑得眼睛都沒了。瞿欣欣看他那麽開心,自己也開心起來。馮保國喜氣洋洋地給所有的朋友打電話:“我有兒子啦!哈哈!哪個習武之人不希望有個兒子?”
幾天後馮保國和瞿欣欣去拜訪柳姐夫婦。馮保國早年離婚,有個女兒,20多歲了,自從他出國後,幾乎就斷了聯係。現在他又當爹,滿心喜悅,想和每一個認識的人分享。
瞿欣欣第一次來柳姐家。柳姐的弟弟傑克也在。她和柳姐、麥克、傑克都打了招呼,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半個老外的家。這是一個肮髒破敗的住所,地毯最少一百年沒有更換了,整個房子散發著腐朽、老舊的味道。客廳擺著的兩件布藝沙發,雖然上麵沒有淩亂的衣服,但多年積灰,都看不清本來的顏色了。客廳一角的小桌子上,架著一台電腦,屏幕和桌麵上落滿了灰塵。眾人嘰嘰喳喳地用中文聊天,麥克完全插不上話。他穿著的一件厚厚的藍色睡袍,敞開沒有係著,上麵粘了很多黃色的碎草屑和白色的小絨毛球。他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玩著兩隻手,實在無聊,就站起來顫顫巍巍地走到了那角落裏看電腦去了。一路上,他睡袍的腰間帶拖在地上,長長的。洗手間和廁所在一起。所有的地板縫,都是黑色的。馬桶裏麵,多年的水流居然衝出了黃褐色,沒可能刷掉了。坐便圈上麵有一條深藍色的布套,實在看不出來它是濕還是幹,都不敢坐在上麵。馬桶蓋脫落了,靠牆側放著。馬桶刷放著旁邊的地上。廚房的地磚,經過多年的磕磕碰碰,每一塊上都有很多小坑點。每一個小坑點都被黑色的汙垢填滿了,好象一塊塊黑芝麻燒餅。後院門口的兩張搖晃椅,原本不知道什麽顏色的墊子,現在已經是濃鬱的灰色。
瞿欣欣在外麵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忍了忍惡心的感覺,走回客廳。這時傑克看到她進來,就湊過來說:“欣欣,生孩子就是最好的證明。這下移民局就不會懷疑你了。”瞿欣欣眼睛一亮,看著傑克,很有興趣地聽著。傑克於是繼續說道:“這事我經手幾次了。申請新西蘭配偶類PR,雙方要有12個月以上的同居曆史,擔保的一方在過去5年內要沒有擔保過或者被擔保過其他配偶。要盡可能多地提供文件證明同居關係,照片啦,旅遊證明啦。最有力的證明是什麽?當然是生孩子和結婚證。”
柳姐看瞿欣欣這麽入神,說道:“嗯,有結婚證更好。”她停頓了一下,又說:“欣欣,過來,我給你看看移民局給我的信。” 瞿欣欣隨柳姐走進主臥。那裏倒是整齊,但不幹淨,也是100年沒換的地毯。最奇怪的是,一張大床上,整整齊齊地鋪著兩條被褥,好象兩條鐵軌似的平行和整齊。
深秋了,天氣變冷了,都需要加外套了。馮瞿、張陳夫婦結伴去激流島上的顧城故居遊玩。他們把汽車開上渡輪,走下車的時候,海風很大。瞿欣欣挺著日益明顯的孕婦肚子,趕緊找地方躲避海風。
顧城在激流島上故居在124 Fairview Crescent。一條幽深的小路通往那房子,路兩邊樹木生長得很茂盛,遮天蔽日,仿佛走在隧道裏,有些與世隔絕的感覺。
張誠吟道: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瞿欣欣疑惑地問:“那是什麽?”
陳蘭英應道:“顧城有名的詩句呀。”
張誠繼續吟道:
“你一會看我 一會看雲;
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雲時很近。”
瞿欣欣又問陳蘭英:“這也是嗎?”
陳蘭英笑著點頭,說:“顧城是我們那個時代的大詩人,太有名了,我一個鄉下姑娘都知道他。”
瞿欣欣想著周圍這三個年齡大自己兩圈的人,其中一個還是自己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有些黯然。
陳蘭英拍了一下張誠說:“你別讀詩了,正經說話吧。”
這是眾人走到了顧城房子的大門口。看到大門口地上釘了一塊木牌,上麵用中文寫著:
私地禁入
請勿侵犯
眾人或許怯於那警告,或許怯於這裏發生的兩起命案,便停留在大門口張望,討論顧城在哪兒用斧頭砍死了妻子謝燁、又在哪棵樹上吊死了。那房子多年沒有人居住,破敗不堪,植物和雜草,幾乎淹沒它了。
張誠說:“顧城太貪心了,想一妻一妾,啥時代了。”
瞿欣欣:“一妻一妾?”
陳蘭英:“對呀,一妻一妾,三個人生活在一起。”
馮保國笑道:“後來他情人李英先找男人跑了。再後來他老婆謝燁也在外麵有了男人,也要跑了。他就受不了了。”
張誠:“顧城啊,這是‘既要、又要、還要’。他既要老婆,還要情人,還要三個人生活在一起。怕兒子分走謝燁對自己的愛,他把親生兒子都送出去寄養了。”
瞿欣欣:“這麽離譜?”
張誠:“你看,這貪心得……‘既要、又要、還要’。要是得不到,怎麽辦?”
馮保國:“他不能同時得到兩個女人,就砍死了老婆。”
陳蘭英:“自己的命也沒有了。”
瞿欣欣害怕地說:“走吧,走吧。”
於是眾人就沿著那條幽深的小路往回走。張誠一路上都在感歎:“就是一連串的錯誤。謝燁是一錯再錯。她母親當初那麽反對,她還是堅持嫁給了顧城;後來顧城發那麽多次神經病,她早該離開了。”
陳蘭英笑道:“看你說得。”
張誠還在感歎:“人啊一輩子,都是在不停地犯錯誤。區別人生高下的,是糾錯能力。糾錯能力強的人,可以快速地回到正軌上繼續前行;糾錯能力差的人,偏離了自己的預期人生軌道,會越走越錯,越走越失望。”
馮保國過來,拍拍張誠的肩膀,說:“老張,你說得對。古人也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似乎有所感慨。
奧克蘭市政廳的一個大房間裏,馮保國、瞿欣欣、陳蘭英和張誠一排坐著。他們都身著新衣,在等待市政府證婚的司儀過來。瞿欣欣一身白色繡花的旗袍,鑲綠邊,很顯身材。馮保國又穿了那套灰色的休閑西裝,白色襯衣,配了褐紅色的領帶。那領帶自從買來打好結,馮保國每次使用完畢,都是扯鬆後掛在衣櫥間;再次使用的時候,套在脖子上、收緊即可,很是方便。
他們等了好久。在閑聊的時候,瞿欣欣忽然伸出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按在馮保國的眼角紋上,使勁擴展,一連好幾遍,好象要把馮保國的眼角紋攤平。馮保國相當愕然,其他兩人也有些驚詫地望著瞿欣欣的奇怪動作。馮保國錯愕的問道:“你這是嫌我老嗎?”瞿欣欣這時才住手,臉上還帶著有些悻悻的表情。
司儀終於匆匆地趕過來了。他一邊道歉,一邊問誰結婚。馮保國和瞿欣欣走過去,麵對麵站在證婚人麵前。張誠和陳蘭英作為新郎新娘雙方的證婚人,坐在不遠處,微笑著注視著這對新人。空蕩蕩的大廳裏,才一共五個人。司儀捧著一份文件開始宣讀誓詞。馮保國和瞿欣欣結結巴巴地跟著讀:
I solemnly declare that I do not know of any impediment to this marriage between myself < Baoguo / Xinxin > and <Xinxin / Baoguo>. I < Baoguo / Xinxin > call upon these persons here present to witness that I < Baoguo / Xinxin >, take you <Xinxin / Baoguo> to be my legal wife / husband.
(我莊嚴地宣誓,我和 保國/欣欣 可以結婚。我 保國/欣欣 請這些人來見證我 保國/欣欣 和你 保國/欣欣 結為夫妻。)
吭吭吃吃幾分鍾之後,結婚誓詞就算宣讀完成了。司儀問有沒有人反對,一陣寂靜之後,就宣布宣布結婚完成了。
自從上次聽傑克說他辦理了幾次PR之後,瞿欣欣一直催促著馮保國帶她去拜訪傑克。終於有一個周六的上午,他們來到了傑克家。
傑克也是二房東。他租了一套大房子,主臥住著自己和四歲的兒子,其他三個房間都分租了。雖然房子比馮保國租的新多了,但可能因為缺少女主人,更可能是因為傑克懶於打掃,整個房子亂哄哄的,衛生情況很差。一進門,地板很新,但十來雙鞋子,東一隻、西一隻地扔在一片。廚房設備也很新,隻是灶台和牆壁上粘滿了小粒的飯菜和油點。洗碗池內,高高地堆了未洗的鍋碗和餐具。
傑克帶著瞿欣欣和馮保國站在餐廳的一角,在支招如何等他們的同居關係一滿12個月,就立即遞交PR申請。他的兒子趴著在地上玩玩具車,嘴裏不停地發出象聲詞“chiu chiu”。這時候,前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一個20多歲的年輕女人走進來。她放下挎包,從另外一個手提袋裏拿出一雙拖鞋換上,悄悄地走到傑克兒子身邊,蹲在地上,用手輕輕地碰碰他說:“浩浩,你在玩車呢?”
浩浩不理她,繼續玩車。她又說:“來,看我給你帶的巧克力。”浩浩一聽,立即站起了身,湊到女人正在打開的包邊往裏麵看。
旁邊的三個人一直看著。瞿欣欣好奇地問:“她是誰?”
傑克笑笑說:“我兒子他媽。”
馮保國說:“哦?就是那個一拿到PR就離婚的那位?”
傑克輕笑一聲。
浩浩嚼著巧克力,他媽媽順勢牽著他,走到了客廳一家老舊鋼琴前,把他抱到琴凳上坐著,拿出手提袋裏的鋼琴書,攤開支在琴鍵上方。浩浩吃完巧克力,開始叮叮咚咚地彈了起來。整個過程,那女人好象完全沒有興趣看屋內其他人一眼。
這時候,一個滿頭亂發、一臉胡茬的男人從其中一個房間出來了,看起來剛剛睡醒的樣子,身材肥胖。
瞿欣欣:“哎,你不是那個在語言學校的嗎?”
甘偉:“對呀。你是我同學?”
傑克:“哦,你倆認識呀?他是我房客,甘偉。”
瞿欣欣對傑克說:“對呀。兩年前語言學校的同學。”然後她轉向甘偉:“你現在在幹嗎?”
甘偉笑道:“我拿到PR了,什麽都不讀了,哈,不是讀書的料。”
瞿欣欣:“你怎麽這麽胖了?”
傑克打趣說:“心寬體胖。”
甘偉笑了笑。瞿欣欣問:“那你上班嗎?”
甘偉:“上啥班,領福利多自在,比上班掙得還多。”
瞿欣欣:“那你怎麽拿到的PR呀?”
甘偉笑笑:“有人愛上我了。”
這時候,傑克調侃插話:“嗯,一個泰國女人。”
瞿欣欣:“泰國女人?你和泰國女人,語言不通,怎麽愛上的?”
傑克和甘偉哈哈大笑起來。傑克說:“給錢,就愛上了!和他結婚辦PR,這叫‘商婚’。”
奧克蘭地處大洋深處,冬天的時候還是挺冷的。瞿欣欣孕期7個月了,穿著冬裝,挺著大肚子,行動開始艱難了。
一日,馮保國在廚房裏更換燈泡,忽然一陣暈眩,差點從椅子上跌落。他趕緊下來,在椅子上坐下。他心髒砰砰急跳,頭上的血管也突突著。一摸自己有些斑白的雙鬢和額頭,感覺有水,一看手掌,全是汗水。
馮保國歇了半天,才定下神來走進主臥。瞿欣欣還在打遊戲。他心有餘悸地感歎道:“我剛才在廚房,一陣暈眩,差點就過去了。”瞿欣欣正聚精會神在電腦上忙乎著,脫口而出:“那什麽就太晚啦!趕緊把我的PR辦好!”說完,她頓了一下,仿佛自感覺說得什麽不對,遂拿去桌子上的空水杯,去廚房了。
留下馮保國一臉愕然。
孕期40周的時候,瞿欣欣足月在奧克蘭醫院順產生下了兒子,正是早上五點。生產完畢,護工把瞿欣欣推進病房,她一直抱著新生兒。馮保國笑嗬嗬地看著,不停地俯身逗兒子:“馮曉陽~陽陽~”
不一會兒,收拾完產房的助產士也過來了。她拿出兩片藥,放在瞿欣欣床邊的案頭,再放了一杯水,說:
“你想好了哦,吃了這藥,真的就回奶,你兒子吃不到母乳了。”
瞿欣欣沉默不語,猶豫著。馮保國抱著兒子輕輕晃著,不解地看著瞿欣欣。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怎麽想的,孩子能不喂母乳?唉。”
瞿欣欣聽聞,卻反而不再猶豫了。她動作迅速地把兩粒藥丸送入口裏,吞水服下。
幾天後,柳姐在馮保國家客廳沙發上坐著,一手抱著馮曉陽,一手搖晃著剛剛衝泡的嬰兒配方奶粉,溫聲說:“陽陽,喝奶嘍。”
瞿欣欣和馮保國的房間裏,床上的被子還是早起時候翻卷的樣子。好幾件衣服搭在床頭,地上扔著鞋子和襪子。百葉窗好多天沒有放下來了,布藝窗簾沒拉開,顯得很破爛。隻有一個窗簾扯開了一半,透進來些陽光,照著聚精會神打遊戲的瞿欣欣。馮保國上班去了。放電腦的桌子上,堆了好幾份攤開的中文報紙、雜誌和書,還有挎包、兩個用過的碟子、半杯喝剩的咖啡,和一個空水杯。
瞿欣欣餓了。她站起身去廚房,丟了兩片麵包到烤麵包機裏,按下開始烤。然後,她馬上回到房間繼續打遊戲。過了幾分鍾,她感覺麵包烤好了,就暫停了遊戲,拿起桌子上的水杯,走回廚房。再過兩分鍾,她一手端著盤子,裏麵放著兩片剛烤好的、抹了黃油和蜂蜜的麵包,另一隻一手端著水杯。這來回四次的路上,她都經過了在客廳裏柳姐的懷裏“嗯嗚嗯嗚”喝奶的兒子,卻根本不看一眼。
柳姐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扶著奶瓶,不解和擔心的眼神望著來去匆匆的瞿欣欣。
瞿欣欣在電腦上用微信和QQ同時在聊天,又同時打著遊戲,眼睛一直盯著晃動的屏幕。馮保國抱著熟睡的兒子。他湊過來,站在妻子旁邊觀看。不久,他在床邊坐下了,繼續觀看電腦屏幕上妻子在眾多群裏聊天。
瞿欣欣一直盯著屏幕,不看馮保國,也不看兒子,也不和他們答話。忽然,她按了鍵盤上的鎖屏鍵,然後起身去了廁所。
留下馮保國抱著兒子,對著鎖住的漆黑發電腦屏幕,一臉愕然。
半個多月後的一個周末,柳姐給馮曉陽喂完奶瓶,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肩頭,拍著他的後背,一邊讓他打嗝,一邊哄他睡覺。馮保國蹲在地上,正在擦洗兒子脹氣剛剛吐出來的奶。柳姐看了看主臥緊閉的門,指了指裏麵正在打遊戲的瞿欣欣,用很小的聲音悄悄地問:“她……怎麽一點兒……也不帶孩子?”
馮保國沉默了一下,無言。
柳姐示意馮保國跟隨著自己,來到後院,開始講述弟弟傑克和弟媳的經曆。弟媳王千尋原來是個留學生,是二房東傑克的房客。她19歲那年剛到新西蘭,就和傑克同居了。她一生下兒子“浩浩”,就要求傑克送到北京給獨居的柳姐撫養。不久,她靠和傑克的婚姻關係,辦理了PR。這邊PR一批準,她就搬出去了,要求離婚,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要孩子。浩浩三歲的時候,才被父親接回到新西蘭讀幼兒園。柳姐說,浩浩見到媽媽一點兒也不親,從來不喊她“媽媽”的。王千尋隻是周末去教兒子彈鋼琴。柳姐又說,不是我不想幫你帶孩子;這當媽的,一定要自己帶孩子,才有感情。
馮保國一直低頭聽著,一臉沉思,一言不發。
一個周末的上午,在一家廣東早茶店“羊城小館”,馬菲紮著圍裙,推著小車在桌子之間緩慢穿行,銷售早茶點心。人聲鼎沸,她把車推入後廚入口的地方,喧鬧的聲音才小了一點點。後廚裏,羅崇武正在奮力地洗碗。
這天,張誠和陳蘭英來訪馮保國,還帶著他們的房客馬菲。一進門,陳蘭英把幾包禮物遞到馮保國手上,滿麵笑容地說:“恭喜~喜獲貴子!”然後又找到在主臥打遊戲的瞿欣欣,說:“滿月啦,自由啦!”瞿欣欣笑笑,合上電腦,和陳蘭英聊起來。
馬菲跟著張誠來到客廳,嘴裏嘟囔著嬉笑說:“我想看看寶寶。” 馮曉陽在客廳的嬰兒搖床上,睡得正香。她俯身看著馮曉陽的小臉,非常輕地碰了一下他的小手,說:“唔~來~~我要奪走你的初吻~”這時候,其中一個房門開了,羅崇武走出來。張誠馬上介紹說:“崇武,這是馬菲,我的房客。”
羅崇武和馬菲同時驚訝:“你,不是那個在羊城小館打工的那位嗎?”
這時候陳蘭英瞿欣欣走過來。陳蘭英誇讚道:“好努力的小姑娘,自己打工掙錢讀書的。”
馬菲笑道:“正好今天有空,我來看看寶寶。” 瞿欣欣摸了下兒子的頭,走開了。
羅崇武:“你為什麽出國讀書啊?”
馬菲:“我在蘇州的一個大專學校畢業,本來學導遊的,卻去了凱萊酒店做前台,要三班倒的,覺得沒前途,就出來了……你呢?”
羅崇武:“我也差不多,畢業後工作不理想,就努努力,出來了。
馬菲問:“你平常看起來好象一點煩心的事情也沒有。你不擔心學費嗎?”
羅崇武說:“讀到哪兒算那兒吧!我再讀大半年,就可以拿到專科文憑了。”
馬菲:“對,讀到哪兒是哪兒。”
羅崇武:“你呢?”
馬菲:“我還在讀語言呢。本來這次出國,也就是抱著出來看看的想法。”
羅崇武:“就是,人生就是經曆,不是嗎?我本來命該貧窮啊,能到這一步,不虧。”
馬菲:“看你說得。還是你們男生好,很多工作都可以做。我們女生很多力氣活做不了。”
陳蘭英逗完寶寶,過來說:“人這輩子啊,該要的,就去拿;不屬於自己的,看看就算了。非拿PR不可嗎?那傑克勸你的,千萬不要聽。”
羅崇武問馬菲:“他勸你什麽?”
馬菲有些羞澀:“他…讓我去做那個行業,又介紹人包養什麽的,給我出學費。呸!”
陳蘭英正色對馬菲說:“你千萬可不要聽。”
羅崇武笑了下:“哦,他還勸過我商婚呢,就是找人假結婚辦PR。我哪有那錢呀?我有錢還不如去讀書呢。”
馬菲:“就是。”
陳蘭英:“就是。”
馬菲拿出手機湊到羅崇武身邊:“哎,你有微信嗎?”
新西蘭夏天的一個周末,在奧克蘭的一個公園,馮保國、瞿欣欣帶著三個月大的兒子,和陳蘭英、張誠、趙紫嫣在奧克蘭一個公園野餐。氣候宜人,陽光明媚。馮曉陽趴在鋪在草地上的墊子上,可以昂起頭看人了。眾人看他粉嘟嘟的小臉,和亮亮的黑眼睛,不停地逗他。
而媽媽瞿欣欣卻陰沉著臉,守在兒子身旁。
自從語言考試通過被奧克蘭理工大學錄取後,趙紫嫣就從馮保國家搬去了離學校近的地方住了。她的男朋友李峰山,畢業後在新西蘭找不到專業對口的工作,就選擇了回國工作一段時間,準備積攢和專業相關的工作經驗後,再回新西蘭找和專業相關的工作。趙紫嫣和瞿欣欣聊天,問她現在在哪兒讀書?
瞿欣欣陰沉著臉,很喪地答道:“不讀了,輟學了。”
趙紫嫣怔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陳蘭英忙笑著打趣:“哎喲,看欣欣說得。”
馮保國臉色很不好看,他惱怒地說:“你就不會說‘辦好身份再讀書省錢’嗎?”
瞿欣欣不看別人,眼睛在兒子身上,仿佛在自言自語:“本來說的,找人帶孩子,結果剛滿月,就是我一個人帶了。”
馮保國有點兒得意地冷笑了下:“不自己帶娃,哪來的母子感情呀?”
瞿欣欣仿佛在自言自語,更象是在鄙夷馮保國:“說話不算話。別人過的什麽生活,我過的什麽生活?……”
一個周末的一天,瞿欣欣和馮保國購物回來。車在前院草地上停好後,馮保國打開車門,從後排兒童座椅上抱兒子下來,輕輕地晃著、哄著。瞿欣欣則打開後備箱,開始往廚房一袋一袋地拎買回的東西。馮保國慢悠悠地跟到廚房,看到剛買一袋燒臘就放在灶台邊。他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撕開了塑料袋,開始一片一片“吧唧吧唧”地吃起來,滿嘴油光,美滋滋的。瞿欣欣搬運了好幾次,有些氣喘籲籲。這時她提著兩個塑料袋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立即責問道:“這不是晚飯吃的嗎?你怎麽現在就吃了起來!”
馮保國半張著嘴,驚住了:“現在吃,怎麽了?”
瞿欣欣一臉陰沉和鄙夷:“你就是這個素質!”
馮保國滿臉驚愕:“我素質怎麽啦?”
瞿欣欣輕蔑地說:“嗤!你這種人!”
馮保國和瞿欣欣,還有兒子馮曉陽,一直住在主臥。其他兩個房間,都分別出租給了一對留學生情侶、和一個單身小夥子羅崇武。所有人共享廚房、洗浴間和洗衣機。一如既往,每個房間的門一般都是關閉的狀態,室內光線昏暗,很少有人停留在共享空間。客廳裏雖然擺著一台電視,卻很少有人打開。那裏扔著一台吸塵器、一張鋼管腿的簡易餐桌和三把樣式和顏色都不一樣的椅子,還有一張撿來的布藝雙人沙發。
主臥房間的玻璃窗大些,向陽性好象。百葉窗配布藝窗簾,倒也有些情調。但瞿欣欣從來不用百葉窗,都是隨手一扯布藝窗簾。從外麵看過去,很顯破爛。他們的被子從來不疊,甚至從來不攤平。早上起床,隨手一掀,就和散落的衣服卷括在一堆。室內的地毯上,為了防止馮曉陽弄髒,被房東索賠,就鋪了好幾張攤平的紙箱,卻又沒有固定,滑來滑去的橫七豎八。室內的角落,疊了幾堆中文報紙和雜誌,還有一個大垃圾桶,裏麵裝滿了用過的尿布。僅有的一張桌子上,雜亂無章地放滿了電腦、手機、插線板、充電線、書籍、雜誌、報紙、以及嬰兒用的濕紙巾和抽紙。
馮曉陽正在大床中間趴著酣睡。瞿欣欣在電腦上一邊玩QQ遊戲“連連看”,一邊和媽媽在QQ聊天。馮保國戴著老花眼鏡,站在亮處翻看報紙。一個標題寫道:
亞裔小留學生生子扔到教堂門口
馮保國怔住了。他摘下老花鏡,想了一會兒,問道:“欣欣,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你父母?”
瞿欣欣繼續玩遊戲,不回答。QQ會話不時滴滴響著。
馮保國等了一分鍾,又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父母?”
瞿欣欣還是繼續玩遊戲,不做聲。
馮保國等了十來秒鍾,靠近瞿欣欣身邊,麵對她,側身彎腰半擋在瞿欣欣和電腦屏幕之間,又問道:“都結婚一年了,孩子都滿百天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父母?!”他的聲音在強壓怒火。
瞿欣欣陰陽怪氣地終於說話了:“告訴什麽呀?你給我辦好PR了嗎?”
馮保國站直了身:“PR申請不是一到時間就遞上去了嗎?在等呀。”
瞿欣欣陰著臉,一眼也不看馮保國,隻盯著電腦屏幕打遊戲,又不說話了。
馮保國又說:“你結婚生孩子、告訴父母,和辦好PR有什麽關係?”
瞿欣欣盯著電腦屏幕:“當然有關係。”
馮保國頓了一下,說:“我怎麽知道你不是辦好PR就跑?”
瞿欣欣瞥了馮保國一眼,馬上又回去打遊戲了,說:“跑不跑,看你的造化。”
馮保國怒了:“造化?什麽叫看我的造化?!”
瞿欣欣繼續打QQ遊戲,不理他。
馮保國推了瞿欣欣一下,聲音高了八度:“他媽的都結婚生子了,為什麽不告訴你父母?”
瞿欣欣被推得和椅子一起離開了桌子,無法繼續打遊戲了。她啪地站了起來,又陰著臉惡狠狠地盯了馮保國一眼,仿佛自己的眼睛就是槍口似的,要向馮保國開一槍。然後,她一轉身,開門出去了。馮保國緊接著聽到大門打開和關閉的聲音,知道瞿欣欣離開了房子。
馮保國站在原地怔了一會兒,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兒子,又看了看剛才瞿欣欣坐過的椅子,半天連腳步都沒有動一下。
這時候,瞿欣欣的QQ又滴滴地叫起來。馮保國好奇地點開一看,是她和媽媽的對話框。
媽媽:你到底是不是一個人住?
瞿欣欣:你愛信不信
媽媽:那你把攝像頭打開,轉著讓我看看你的房間?
瞿欣欣:無聊吧
媽媽:你想叫人放心,就打開攝像頭讓我看看。
馮保國驚呆了。他拉椅子坐下,在對話框裏輸入:
媽媽,我已經結婚了,孩子都三個多月大了。
他刪了一次,對著空白的輸入框想了好久,又輸入了同樣的內容,繼續對著QQ對話框猶豫不決,要不要發過去。
又過了幾分鍾,他刪除了“媽媽”,輸入框裏還剩下“我已經結婚了,孩子都三個多月大了。”他把右手食指輕輕地放在ENTER鍵上,又猶豫了一分鍾,終於一咬牙發了出去。
幾秒鍾之後,瞿欣欣媽媽的QQ電話就打了過來。馮保國看著,不敢接。過了一會兒,QQ電話自動掛掉之後,她媽媽立即又打了過來,一遍又一遍。馮保國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兒子,猶豫了一下,決定出去找瞿欣欣。
在附近一個公交車站的椅子上,馮保國找到了瞿欣欣。瞿欣欣在路燈下看到了他過來,沒有離他,也沒有起身。馮保國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站住,陪著小心笑著說:“對不起啦,原諒我這個粗人啦。” 瞿欣欣不說話。馮保國靠近一些,輕輕地碰了她一下,陪著笑說:“外麵冷,兒子一個人在家,咱們回去吧?” 瞿欣欣猶豫了一下,起身往家裏走去。馮保國趕緊跟上。走了幾分鍾,他說:“剛才我在QQ上和你媽媽說了……”瞿欣欣猛地站住了,在夜色裏側頭盯著馮保國看了幾秒鍾,又微勾頭怔怔地想了一下,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就自顧自快步向家裏走去了。
半個月後的一天上午,瞿欣欣和馮保國帶著兒子,在奧克蘭機場到達大廳等待著。很快,人流熙熙攘攘地從裏麵走出來。經過了一夜的長途飛行,他們大都一臉疲憊。有的弓腰推著機場的行李車,上麵碼著三四個行李箱;有的直接推著一個或者兩個大行李箱在地上滾動,都或快或慢地從左右兩邊的出口流出來。
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看起來一臉茫然地走了出來。她穿著厚厚的冬裝,拖著一個小行李箱,肩上挎著一個包。她的頭發開始稀疏枯黃了,卻燙得卷曲。瞿欣欣看到了,立即走過去,挽她的胳膊,咧開嘴笑著喊了一聲“媽媽”。瞿母用手摸了一下女兒的頭,慈愛地笑了一下。馮保國抱著兒子站在離她三米左右的地方,一直看著。瞿母轉眼看到了,慢慢地走了過來。馮保國咧嘴陪著笑,說:“您好。”瞿母冷著臉,回應道:“你好。” 馮保國趕緊伸過手,殷勤地說:“我來幫您拎箱子。” 瞿母忙推開他的手,說:“不要、不要,你還抱著孩子呢。都是一家人了,就不要客氣了。”卻並不去看孩子。瞿欣欣這時才拉過母親的拉杆箱,挽著母親的胳膊,繼續取笑她:“都大夏天啦,你還是脫了吧?……”
第二天,馮保國一下班,就看到瞿欣欣兩眼哭得紅紅地從房間走出來。馮保國急忙問怎麽啦怎麽啦?瞿欣欣不回答,自顧自去了廚房。馮保國走到主臥門口,通過半掩的房門,看到瞿母在房間坐著,背對著門。馮保國隻能看到她的背影,在手托腮沉默。兒子已經會抬頭了,還不會爬。此時他正趴在地上的紙箱上,一直哭著,但沒有人理會。馮保國急忙過去,抱起兒子,退出主臥,來到客廳自己昨晚支開的行軍床上坐下。
瞿母頭動都沒有動一下,也沒有打招呼。
第三天吃過晚飯,馮保國正坐在客廳的行軍床上看報紙,忽然見瞿欣欣從廚房搬了一把椅子到主臥去了。正在納悶的時候,瞿欣欣走過來,低聲說:“我媽媽讓你過去一趟。”
馮保國進入主臥,看到房間中間靠後的位置,瞿母端坐在椅子上。馮曉陽在大床上已經睡著了。馮保國瞥到了旁邊桌子上,電腦屏幕上夾了一個攝像頭,小紅燈正在亮著。
瞿欣欣在媽媽旁邊的床上坐下。瞿母對馮保國說:“喏,你也坐下哪。”把轉椅推給了他。
馮保國拖過轉椅在一米遠的地方坐下,惴惴不安,心想:該來的還是來了。
瞿母緩緩開口問道:“你知不知道,我們就這一個孩子?”
馮保國忙點頭:“知道、知道。”
瞿母:“你知不知道,她才二十來歲?”
馮保國再次忙點頭:“知道、知道。”
瞿母:“這算起來,你和我跟她爸爸,都是同樣年齡的人。你都可以做她的父親了。她還是個孩子,她不懂,你不懂嗎?”
馮保國歎氣,陪著笑:“這事實在對不住。你看,我一直讓欣欣早告訴你們來著。”
瞿母:“你做了這種事情,對得起我女兒嗎?對得起我們嗎?怎麽能這樣沒有責任心?!”
馮保國怔了一下:“怎麽……沒有責任心了?”
瞿母:“我女兒還是個孩子呀,人很單純的!別人家的孩子這個年齡都在讀書,你怎麽能讓她生孩子?你這麽大年紀了,多少社會閱曆啦!”
馮保國爭辯道:“生孩子是她願意的呀。”
瞿母:“你比我和欣欣她爸年齡都大。你這是強奸!!”
馮保國騰地站起來:“什麽強奸?!哪裏是強奸?!”
瞿母聲音開始變得尖細起來:“你比她大那麽多,比我和她父親都老,你就應該負責!她還是個孩子。”
馮保國:“她主動找我的,好不好!”
瞿母:“她和你結婚,獲得了什麽!“
馮保國繼續站住爭辯:“那我獲得了什麽?”
這時候,瞿欣欣突然插話道,語調激憤:“付出的青春難道不是的嗎?!”
馮保國扭頭看向她:“什麽叫付出的青春?買賣嗎!”
瞿母質問道:“你為什麽不讓她讀書了?”
馮保國一隻手伸出一攤:“留學生費用那麽貴,等辦好身份再讀書不行嗎?著什麽急?再說了,我一個丈夫,哪裏有義務供她讀書?”
瞿母:“我認為你就有義務供她讀書,出留學生費用也應該!”
瞿欣欣幫腔:“說話不算話……別人過的什麽生活,我過的什麽生活。”
馮保國暴怒:“什麽有義務供她讀書!……扯什麽雞巴蛋!滾他媽犢子吧!”說著,摔門而去。
瞿母追出主臥,到客廳繼續咒罵:“你就應該負責!你就是有責任!”
馮保國冷笑一聲,不再答話,伸手摸了一把口袋,出門鑽進車裏,幾把猛烈的倒車,一腳油門轟過,揚長而去。
在這過程中,瞿母一直在喊叫:“不準走,你不準走!今天你給我把話說清楚!”而瞿欣欣則拉住母親:“讓他去!隨他便!”
等馮保國離開走遠了,瞿母和女兒才走回主臥。瞿母這時對著攝像頭說:“你都聽到了……你看這種人!”
電腦裏傳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嗯,聽到了。”
瞿欣欣隔著攝像頭咬牙切齒對父親說:“我的理想,一定會實現!”
瞿父隔著攝像頭說:“唉,女兒,不是咱們的,就不要啦!”
瞿母立即回應道:“什麽‘不要啦’!付出了這麽多,哪能不要啦?”
瞿欣欣頓了一下,緩和地說:“我是這麽想的呐,一辦好PR,我就回國住上半年、一年,就是事實上的分居、離婚。然後把你和爸爸都辦過來,全家都有PR。我呢,再找一個,重新開始。”
瞿母問:“PR一定會批的嗎?”
瞿欣欣說道:“生了孩子,一定會批準的呀!”
瞿母又問:“他不肯離婚怎麽辦?”
瞿欣欣笑道:“嗬嗬,那我就天天報警說他家暴,看他離婚不離婚!”
瞿父問道:“他不肯要孩子怎麽辦?”
瞿欣欣猶豫了幾秒鍾:“兒子……留給他嗎?……學武的,很喜歡兒子,他一定會要的。”
瞿父:“那你把兒子留給他。”
瞿母沉思著,好久沒有說話。慢慢地,她眉開眼笑起來,拍了女兒肩膀一下:“你看你,想得多明白啦。就你從小就鬼點子多。”
瞿父帶著些許欣喜和鼓舞妻女的語氣說道:“等你回來,爸爸給你做鯽魚燒蔥、生燙蚶子、油燜筍。”
瞿母笑道:“你爸爸燒的飯菜,多少好吃啦。”
新西蘭的秋天來臨了。去奧克蘭機場路上,間或見到紅彤彤的楓樹,很是漂亮。趙紫嫣看著車前秋日風景,心早已經飛到了機場到達廳。
李峰山推著一輛機場行李車,上麵碼著兩個大箱子,出來一看見趙紫嫣就咧嘴笑了起來,明亮得好象秋日豔陽。他把行李車推到牆邊,一把抱起跑過來的趙紫嫣飛旋,兩人甜蜜地擁抱了好半天不說話。
在去停車場的路上,趙紫嫣一隻手輕輕地挽著李峰山的胳膊,引導著李峰山走向自己停車的位置,仰著臉笑著問:“你終於達成自己的理想啦?”
李峰山推著行李車,回應道:“嗯,在國內的一年多工作經驗還是很重要的。不然,我很難在新西蘭找到這份專業對口的工作呀。”
趙紫嫣:“還是要靠爸爸媽媽呀!你一回國,就給你找好了大公司的工作。”
李峰山笑笑:“但是,我們在國外,還是得靠自己,不是嗎?”
趙紫嫣:“嗯!那現在我們可以遞交移民申請了。”
李峰山:“移民局要求的分數湊夠啦。”
趙紫嫣仰慕地看著男朋友:“還是你行。”
一日淩晨六點多鍾,馮保國開車回來。他的胡須好幾天沒有刮了,看起來很蒼老。他的衣服還是那一身,皺巴巴的而且有些發餿了。他正猶豫著是不是要進去,看到房客羅崇武剛剛下夜班回來了。羅崇武還穿著亮黃色的安全馬甲,上麵沾染了一塊一塊的黑色汙漬。
馮保國笑著打招呼:“崇武,這麽辛苦?在哪兒剛下夜班?”
羅崇武咧嘴笑笑:“在一家啤酒廠做清潔,晚上10點到早上6點。”
馮保國:“哦。讀到哪兒啦?”
羅崇武:“咳,就要讀完專科的課程。下麵再攢些錢,就可以選修本科的課程了。”
馮保國:“好哇,你這是在進步。”
羅崇武:“阿姨還在這裏嗎?多住幾天?”
馮保國:“走啦!今天淩晨的飛機。”
這時候,瞿欣欣打開了門,迎了出來,小聲說:“別生氣了。我給你做了早飯:湯圓。”
幾天後,在一輛行駛中的公交車上,瞿欣欣的兒子坐在腿上。她一手環抱著兒子,戴著耳機,一手拿著手機,正在咯咯笑著打電話:“……哈哈,就是三班的那個小胖子?他現在考公上岸了?那年校運會,他跑步的動作好搞笑哦……嗯,他會爬了,爬得可快了,很可愛的……我馬上就要辦好PR了,把你帶過來……你會喜歡他的……啊?啊?試試看嘛,你試試看嘛,他很可愛的……”
一年過去了,轉眼又到了新西蘭的夏天。馮曉陽走路已經很穩當了,都送托兒所了。
終於這天,移民局來信了,邀請瞿欣欣和馮保國過兩周去麵試。
那天早上,瞿欣欣又穿了她那件白色繡花鑲藍邊的旗袍,馮保國也穿了那套灰色西裝,拿了那條已經打好結的橘紅色領帶,往脖子上一套,再拉緊,就好了。兩個人把兒子送去了托兒所,就開車去了奧克蘭市中心的移民局。
移民局樓下停車位總是很難找,偶爾有一個空位,還是付費且限時兩小時的。為了省錢,馮保國把車停到較遠的一條偏僻街道上,走了十來分鍾,才抵達移民局。前台大姐確認了他們的名字和預約時間後,就把他們帶到了旁邊的一個小房間。那裏麵有一張長方形的桌子,六張椅子。其他就沒有什麽家具了。
瞿欣欣和馮保國在桌子長的一側坐好,就開始了等待。大約五分鍾後,一男一女兩個人進來了。男人大約五十多歲,看起來好象印度裔。女人大約三十來歲,瞿欣欣猜到她是翻譯。果然,男人自我介紹說自己叫RAGAV,是審理瞿欣欣申請的主要官員。女人用中文說自己叫Jenny潔妮,是臨時翻譯。馮保國笑嗬嗬地和兩個人握手,並用中文對潔妮說“謝謝幫忙、感謝、感謝” 瞿欣欣也趕緊跟著握手和表達感謝。
主麵試官RAGAV慢悠悠地開始發問:你們怎麽認識的?認識多久了?在一起多久了?等等。潔妮一一翻譯。瞿欣欣和馮保國用事先背好的標準答案,很順暢地回答著。這剛開始的環節,非常順利。很快地,主麵試官問道:“你們見過見過雙方家長嗎?”
這也是瞿欣欣和馮保國提前準備好的問題之一。瞿欣欣馬上答道:“我媽媽去年已經來過了,非常讚同。我爸爸是公務員,出國需要上級批準的,所以一直沒有過來。但我生孩子之後回國過兩次,和他談了我老公在武術界的貢獻和成績,他也很欣賞我老公,對我的婚姻很讚同。”
馮保國說:“我的父母年紀大了,不願意過來。不過,新添了一個孫子,他們是很開心的。”
主麵試官問:“你們帶兒子去過中國嗎?”
兩人一怔,馮保國說:“沒有。”
主麵試官問:“既然瞿欣欣回國了兩次,為什麽不帶兒子回去給外公看看?”
瞿欣欣想了一下,說:“這麽小的孩子,坐飛機不好吧?”
主麵試官翻了翻麵前桌子上的文件,問道:“你們年齡差別27歲?是‘真正的愛情’呀。這麽快就懷孕有孩子了?”
瞿欣欣笑笑說:“是的,順其自然唄。”馮保國不說話。
主麵試又問瞿欣欣:“你是先懷孕,還是先認識馮保國的?”
瞿欣欣笑了出來:“當然是先認識他的啦。”馮保國聽到這個問題,心裏咯噔怔了一下。很快,他也笑了一下,說:“我們是九個月足月生產的。”
主麵試官用筆帽敲了敲桌子,對馮保國笑著說:“讓我直接問一句吧:這孩子是你的嗎?”
馮保國又怔了一下,喃喃說道:“九個月足月生產,怎麽不是我的呢?”
主麵試官停頓了一下,說:“我們不強求做DNA親子鑒定。但是如果你們主動提供DNA驗證結果,我們會看的。配偶關係PR審理,要看兩個要點:一是關係要真實;二是關係要穩定。這兩個缺一不可。這兩方麵,你們都要提供更多的證據,特別是第二點。就目前手上的資料而言,我無法給你簽發PR。但是,我可以給你繼續簽發長期工簽。這樣,可以讓你們一家三口繼續一起生活不分離,也給移民局從容的時間去考核第二點。今天的麵談就到這裏吧。”
走出移民局,馮保國沉默了半晌,猶豫再三,還是說:“要不,咱們就安排那個DNA親子鑒定吧?”瞿欣欣輕笑了一聲,裝作開玩笑卻堅定地說:“不,不做。親子鑒定是對我的侮辱。”馮沉思了。瞿欣欣又故作輕鬆地說:“不用擔心哪。過幾天,我去找個移民律師問一下吧。”
十一月底的時候,很多大學的期末考試都已經完成了,留學生們紛紛回國。他們往往在國內住兩到三個月才返回,勉強趕上新學期開學,甚至錯過頭幾天上課,就是為了在國內過春節。這期間,他們租住的房子都退掉了,以節約房租。瞿欣欣的一個朋友,一個22歲的女留學生叫南希,退了房,問瞿欣欣可否把自己的兩個大箱子寄存在她家兩個月,暫住一晚,趕第二天一早的飛機,還希望馮保國能送她去機場。瞿欣欣也想找人聊聊天,就都答應了。正好第二天是周六,馮保國也沒有什麽事情,也答應了送機。
傍晚下班,馮保國順路帶著南希和她的幾件行李,包括那兩個大箱子,回家了。
吃過晚飯,瞿欣欣安排南希和自己、以及兒子住在主臥的大床,讓馮保國睡在客廳的行軍彈簧床上對付一晚。馮保國很快草草地洗漱完畢,開始在主臥照看兒子,讓瞿欣欣去洗漱。這時候,他看到了角落櫃頂上的嬰兒監聽器。那是一個類似無繩電話母子機類似的裝置。當嬰兒在一個房間熟睡的時候,大人把母機插上電源打開放在嬰兒旁邊,自己帶著監聽的子機,就可以去旁邊的房間裏活動,不用擔心嬰兒醒來了大哭很久卻聽不到。孩子大了後,他們已經很久不用它了。馮保國靈機一動,把那母機插上電源,用一大包紙尿布擋住母機綠色的顯示燈,把子機揣進了兜裏。
不一會兒,瞿欣欣和南希都洗漱完畢,穿著睡衣進來了。瞿欣欣笑著把馮保國往屋外趕。馮保國嗬嗬笑了一下,就回到自己的行軍床上躺著玩手機。等了十來分鍾,他掏出口袋裏的子機,打開了。
子機和母機靠藍牙傳遞信號,客廳和主臥一牆之隔,瞿欣欣清晰的聲音立即傳了過來:
“一拿到PR我就走!”
那聲音咬牙切齒,語氣堅定,仿佛執行任務的特工一樣。
南希有些驚恐:“欣欣,你也太狠心了吧?”
瞿欣欣咬牙切齒:“這人又老又醜,又髒又惡心!我一刻也不想看到他。”
南希問:“那你兒子豈不是沒有爸爸了?”
瞿欣欣:“他是什麽爸爸!”
南希:“欣欣,你也太狠心了吧!”
瞿欣欣:“這人一輩子就這樣了。我看死他!”
馮保國猶豫了一下,關掉子機,站起身,走到主臥門口,“咚咚咚”地敲門。瞿欣欣的聲音馬上傳過來:“怎麽啦?”
馮保國:“你出來一下吧。”
瞿欣欣快步走到門口,打開門,探出頭,又問:“怎麽啦,老公?”
馮保國:“欣欣,你愛我嗎?”
瞿欣欣:“當然愛呀。”
馮保國:“你打算和我過下去嗎?”
瞿欣欣:“當然啦!看你說得什麽話。”
馮保國“哦”了一聲,把子機遞給了瞿欣欣,轉身回到行軍床上睡去了。
瞿欣欣接過子機,看了一眼,“嗤”地笑了一下。
第二天淩晨五點鍾,瞿欣欣和馮曉陽還在睡覺,馮保國和南希就開車去機場了。一路上,兩人有些尷尬,幾乎沒有怎麽說話。
從飛機場一折返,馮保國開車直奔辦公室,打開電腦,借助穀歌翻譯,給移民局的主審理官RAGAV寫了一封信。他的英文寫得似是而非,但意思表達得很明白:
瞿欣欣和我的婚姻關係並不穩定。她和朋友談到一拿到PR就離開。我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這麽計劃。我的兒子需要母親。我請求繼續給她簽發長期工簽,但暫緩簽發PR。
馮保國費勁寫完中英文版本、並打印出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他離開辦公室,到附近的郵局,掛號立即郵寄了出去。
不幾日,移民局回信了。在信件中,主審理官RAGAV說收到了馮保國的信件,已經存檔。他給出了書麵正式通知:簽發長期工簽;無限期暫緩PR的審理。
瞿欣欣看到了,非常惱火:“這要等到猴年馬月啊!”
一日,馮保國下班回家,驚奇地發現瞿欣欣做了四個菜,都是自己喜歡吃的,居然還有酒。他預料有事發生,就靜心等待。果然,吃了幾分鍾之後,瞿欣欣開始說話了。她說,自己今天去找一個移民律師談了。移民律師就是專業做移民申請、幫疑難案子申訴的律師。瞿欣欣說,移民律師認為不能這麽無限期地等待,可以申訴。瞿欣欣說,移民律師隻要馮保國過去,在移民律師麵前宣誓、並簽署幾個文件就好了。接著,瞿欣欣又說,移民律師要收三萬紐幣才接這個案子,不過沒有關係,她媽媽出這個錢。
馮保國吃著菜,喝著酒,一直不怎麽說話,隻是說:讓我想一想吧。第二天,他拿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回來。瞿欣欣接過一看,上麵寫著:
尊敬的新西蘭移民局:
我,瞿欣欣,保證:在利用和馮保國的夫妻關係拿到PR後,(1)永遠不主動提出離婚或分居;(2)永遠不利用自己的PR身份,為無血緣關係的成年男性申請擔保辦理PR。如果違反上麵任何一條,我自願放棄我的PR。
瞿欣欣
瞿欣欣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後她隨手放到一邊,一邊走開一邊說:“我不簽;這是對我的不信任,是對我的侮辱。”
馮保國疑惑:“怎麽會是侮辱呢?你不是很想要PR的嗎?”
瞿欣欣:“我哪裏很想要PR了?還不是為了你兒子。”
馮保國:“怎麽……變成了為了兒子了?”
瞿欣欣說:“給我辦好了PR,將來我可以帶兒子在新西蘭繼續讀書。”
馮保國疑問:“兒子已經是新西蘭籍了,他讀書和你辦PR有啥關係?”
新西蘭秋天來了,在火紅、橘黃、碧綠色的各種樹木裏,有些樹木的葉子卻開始幹枯飄落了,堆在地上的泥水裏枯萎腐爛,讓人覺得有些惡心和避之不及。
婁月娥正在自己的公寓裏和父親打電話。她的父親初中沒有讀完,就去了福建打工。後來父親做銷售,靠拚命喝酒陪客戶,終於大病一場,先是酒精性肝炎,再是肝硬化,身體傷了,四十多歲就無法繼續工作了,更談不上去做農活、重體力活。那時候,她高中,妹妹初中。全家的收入,主要靠母親在服裝店賣衣服。17歲的時候,經人介紹,認識了杜老板。
“爸爸,我們家,除了我的青春,還有些什麽呀?老杜這幾年,沒少幫我們家。我讀藝校的錢,是他出的。咱們家的房子,尾款是他付清的。我來新西蘭留學,也是他安排好的,房子都是他租好的。”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男人有些沙啞和弱弱的聲音:“哎……阿妹,現在也跟了他……”婁月娥吃了一驚:“什麽?妹妹也跟了老杜?……他、他、他都快六十了。”她爸爸“嗯”了一聲,沉默了幾秒鍾,沙啞地說:“總比她出去隨便談個戀愛的強,啥都沒有。阿妹藝校的錢,也是老杜出的。”婁月娥想了象,說:“你和媽媽,也是一早就知道的吧?”她爸爸又“嗯”了一聲,沉默了幾秒,說:“女兒呀……你今後怎麽辦?”婁月娥幹脆地應道:“還能怎麽辦,找個男人嫁了吧。”
正在這時候,外麵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婁月娥掛斷電話,打開門一看,見是瞿欣欣,馬上欣喜地說:“欣欣你來啦呀,我等你好久了!”兩個女人一人一杯熱茶,麵前放著婁月娥洗好了的一大盤水果:深藍色的藍莓、紅紅的草莓、綠色的葡萄和黑色的黑莓。
不一會兒,談到馮保國,瞿欣欣惡狠狠地說:“我看得明明白白的!他就老死窮死、窮死老死一條命。我就把他看得死死的!”
婁月娥:“你有房子、也有孩子,在這裏安定下來了,不也挺好嗎?”
瞿欣欣說:“他房子也是租的!”
婁月娥:“啊?租的呀?”
瞿欣欣:“這個窮酸死男人,三五天才洗一次澡!挖鼻孔、口臭、吃飯吧唧嘴!我看著他惡心,一天也不想看到他。非要回去,就把他當空氣。”
婁月娥:“那……你回國不就得了?”
瞿欣欣:“回國?哪能這麽便宜他。他辦PR也得辦,不辦也得辦!”
婁月娥:“他不支持你辦,怎麽辦?”
瞿欣欣咬牙切齒:“想得美!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她停頓了一下,又說:“那我就帶走他兒子,逼迫他辦。兒子是他的軟肋,看他同意不同意!”
婁月娥:“不過,你帶著孩子,就是拖油瓶,隻能找個二婚的啦吧?”說完,她自感失言,有些愣住了。
瞿欣欣也愣住了,半天不說話。怎麽,自己就隻能找個二婚的了?她想了半天,歎了一口氣:“唉,活著就是受罪!”
兩個女人尷尬地靜默了一會兒,吃水果。
瞿欣欣問道:“你呢,月娥?你打算怎麽辦?”
婁月娥:“我要去美國,嫁給我的初戀。”
瞿欣欣:“初戀?”
婁月娥:“嗯!他小時候和我一起騎過自行車呢。”
瞿欣欣:“騎自行車?”
婁月娥:“他去美國很多年了。這麽多年沒有聯係,他一直忘不了我。”
瞿欣欣:“那他在美國拿綠卡了嗎?”
婁月娥:“還沒,還是工簽,正在申請。要是結婚了,可以把我的名字加上去。”
瞿欣欣一聽就羨慕了:“哇~~那你一定能辦成綠卡,因為他自己是主申請人,怎麽著都要繼續。”
婁月娥沉浸在自己的敘述裏:“嗬,沒辦法,還是初戀最美好。我打算過去生孩子了。”
瞿欣欣:“他在美國買房子了嗎?”
婁月娥:“還沒。其實,他也沒有什麽錢,就是超喜歡我。”
瞿欣欣:“哇。”
婁月娥:“你不要告訴小馬哦。”
瞿欣欣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哦,就是那個舔狗呀?你還在吊著他呀。”
婁月娥:“我又沒答應他什麽,是他自己主動的。”
瞿欣欣笑了一下:“對呀,留條後路唄。”
某天中午,瞿欣欣的房間靜悄悄的。她正在瀏覽一個征婚網站,上麵是一排一排年輕男人的照片。她一臉陰沉,不停地點擊著。當她看到了喜歡的男人,嘴角才微微露出些許笑意,手指按動鍵盤,給對方發信息。
一天晚飯時分,在一家羊蠍子店,客人七七八八快坐滿了。在一個角落,馮保國和張誠吃著羊蠍子,麵前堆了不少骨頭。
馮保國正在氣憤地說:“離婚也比這同床異夢強啊,最少還能過正常日子。唉,得不到幸福的婚姻,得到單身自由也好啊。媽的,我都看見了她在網上征婚了。”
張誠:“老馮,你這可還有個小兒子啊。”
馮保國歎了一口氣,伸手一攤:“是對不起兒子。她非要走,我能咋辦?現在是她耗著不走啊。”
張誠:“嗯,在等PR下來。”
馮保國說:“如果她不打算過下去,離婚也是可以的。但非要等辦理PR之後,我這也……太傻逼了呀!”
張誠沉默了一會兒,說:“老馮啊,我總琢磨,人這一輩子,與人交往十件事,能夠賺五件、吃虧五件,就是人生順暢平穩;賺六虧四,就是人生贏家;賺七虧三,就是大贏家啦。哪能指望賺八、賺九?太妄想了,不現實呀。”
馮保國眨巴眨巴眼皮,沉思著點頭:“嗯。”
張誠勸道:“要是她辦好PR非要走,就給她PR讓她走。你有兒子,也不錯。”
馮保國把筷子重重地一放:“是移民局不批啊!我再不能昧著良心騙移民局了。”
兩個男人都沉默了,繼續吃羊蠍子。過了一會兒,馮保國又說:“老張,我已經離過一次了,上一個女兒至今不理我。這次我還以為碰到了他媽的跨年齡的愛情。怎麽著也不想明知被騙、還要順從。憋屈呀!”
張誠想了想,談及了自己封塵已久的往事。他說,26年前,自己和前妻在奧克蘭生了一個女兒。事實上,她並不能算“前妻”,因為他們當時隻是同居,並沒有辦理結婚證。女兒剛剛滿月,前妻就要求從中國萬裏迢迢來陪伴的公公婆婆把孩子帶回國內老家養。兩個老人家當然巴不得。可是,PR一辦好,這新媽媽就消失不見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幾年後,張誠輾轉從一個熟人處得知,那女人在國內早就有丈夫和孩子。她碰到張誠,也許因為當時寂寞,也許是不小心懷了孕,也許本來就是想利用張誠拿PR。不管怎樣,和張誠在一起的兩年,她從來沒有提及國內的丈夫和孩子,很少帶張誠見她的朋友,更沒有讓他認識自己的家人。也是她,找各種理由不辦結婚證。PR一下來,她就在那麽一個很平常的一天,離開了。張誠從此再也不相信感情和婚姻,沉寂了二十多年,直到三年前碰到了黑下來的陳蘭英。“我哪裏曾想到,一個20多歲的姑娘,怎麽那麽重的心機。”張誠感慨地說。
馮保國怔怔地看著張誠,聽著。
李峰山和趙紫嫣的小家是兩人新買的一套兩房一廳的公寓,從高高的十樓陽台看下去,是廣袤的蔚藍大海,有好幾隻海鷗在二樓的陽台上逗留尋找食物。從陽台進來,就是他們的主臥了。他們把另外一間臥室用作書房,這樣,書房和客廳就都有了。他們的客廳幹淨整潔,放著一張小圓桌,和四張簡製藤椅。畫架上是未完工的水彩畫。廚房在最裏邊,灶邊靠牆擺著一個相框,裏麵是一張證書,上麵寫著
獎 狀
親愛的趙紫嫣同誌:
作為一個南方女人,結婚後你不僅喜歡吃麵食,還學會了做饅頭、軋麵條、包餃子、擀混沌皮、調涼拌菜,哇塞!特此頒發
正 宗 北 方 媳 婦 兒
頒發單位:關愛老婆成長委員會
正在看這獎狀的王千尋咯咯地笑得渾身顫動,說:“紫嫣,你老公好幽默哦。”趙紫嫣笑道:“他呀,就是貧嘴。”說著,遞給王千尋一杯茶。王千尋接過,抿了一小口:“你嫁了個好玩的老公。”
趙紫嫣的父親是縣公安局長。她的母親早早地下崗了,卻很快開了一家五金公司,在父親的照料下,生意相當地興隆。過幾年,父親才49歲,卻盼望著趕緊退休。當初她在新西蘭剛認識李峰山的時候,聊了幾次,就發現兩個人家庭背景有些類似。李峰山的父親是附近一個市的紀委領導,母親則是當地婦聯的領導。說來也不奇怪,雙方的父親相互認識。在家庭的鼓勵下,他們的感情發展很順利。這兩個人,讀書、買房都從來沒有因為錢發愁過。
趙紫嫣問:“你當初就那麽幹脆,一拿到PR離開傑克了?”
王千尋:“是呀,總不能一直錯下去吧。”
趙紫嫣:“哎,不過傑克他當初本來就不該找你—你當時才到新西蘭,剛成年。他都已經離了一次了。”
王千尋:“該止損,就止損吧。”
趙紫嫣:“會不會對你兒子有愧疚感?”
王千尋:“不離婚,就是對孩子負責嗎?拖著過下去,才是對孩子不負責。再說了,我就活這一輩子,誰對我負責?”
趙紫嫣:“就是,人就活一輩子,女人青春那麽短。”
王千尋:“ 嗯,錯了就是錯了,得及時改正。我還不到30歲,還可以再開始。”
晚上,夜色中的主臥,李峰山在趙紫嫣身上運動了一會兒,翻身下來,兩人並排躺著喘氣。趙紫嫣枕到李峰山的手臂上。
趙紫嫣歎氣:“這都檢查多少次了,IVF都兩次了,別人怎麽都那麽容易懷孕。”
李峰山閉著眼撫摸妻子的頭,安慰道:“著啥急呀?該來的總會來的。”
趙紫嫣側身偎依進丈夫的懷裏喃喃道:“我好想要個寶寶。”
一天,柳姐和陳蘭英在柳姐家後門外麵的椅子上坐著嗑瓜子。
柳姐:“妹妹,你的PR怎麽樣了?”
陳蘭英笑:“下來了。”
柳姐:“太好了!要回國一趟了吧?”
陳蘭英:“嗯,下周回去半個月。回去直飛,回來在悉尼轉機。我申請了澳洲簽證,順便在悉尼看看。這邊的生意放不下。放久了,客人都走了。”
屋內,張誠坐在那肮髒破舊的布藝沙發上和麥克聊天。
張誠:So you are allowed to support a partner for residency every five years only, right?
(每隔五年你才能擔保一人結婚辦理PR,對嗎?)
Mike: Yeah. Rachel is on her application.
(是的,柳姐正在靠這個申請。)
張誠:You and Rachel even have difficulties in understanding each other. Don’t you worry that she would leave you once got permanent residency?
(你和柳姐甚至都交流不了。你不怕她拿到PR會離開你嗎?)
Mike: I know, Cheng.
(我知道,誠。)
張誠:don’t you love living in a happy and long marriage, Mike?
(你不想有個幸福長久的婚姻嗎?)
Mike (grinned): A man in my ages, who don’t want to live in such a happy marriage?
【笑了起來】(象我這個年齡的男人,哪個不想生活在幸福的婚姻裏?)
張誠:What if you can’t get it, and getting too old?
(如果你日漸變老,卻不能得到幸福的婚姻呢?)
Mike: I am already too old. My last ex wife, a Filipino,left me soon after she got residency. I know Rachel and I can’t talk much, but I still have company every day at my age, don’t I?
(我已經很老了。我的上一個前妻,菲律賓人,辦好PR就離開了。我知道和柳姐也交流不了。我這麽老了,但天天還有人陪伴,不是嗎?)
一個周六的中文,瞿欣欣和馮保國帶著兒子逛商場,中午就在商城的食肆吃飯。馮保國買了一份餛飩麵,瞿欣欣買了一份日式鰻魚飯,又買了一份壽司。他們把馮曉陽放到兒童座椅上,一左一右坐在兒子兩邊,一個給他的碗裏夾了些麵條、一個餛飩,另一個打開壽司盒放到他麵前,再拿出水杯。一家三口在人流熙熙攘攘的商場食肆吃飯,倒也安靜祥和。不知道的人,一看卻認為是祖孫三代。
吃完了飯,瞿欣欣又去買了兩杯鮮榨果汁,一杯遞給馮保國。馮曉陽嗯嗯叫著把另外一杯抱了過去,含著吸管喝了起來。
瞿欣欣看著馮保國喝果汁,再次催促他去找律師發誓辦PR:“你就去發個誓、簽個字,不就好了嗎?移民律師就要你做這些。”
馮保國:“著什麽急?現在不是挺好的嗎?你的長期工簽都簽好了,多少留學生羨慕你呢。”他露出狡黠的微笑。
瞿欣欣臉色沉了下來:“什麽挺好的!別人都過的什麽日子,多少瀟灑啦?我過的是什麽日子?”說著,她用紙巾擦了擦兒子滿是果汁的嘴角和小手。
馮保國:“我覺得移民局說得很對啊,要辦PR,我們的婚姻不但要真實,而且要穩定。等我們的關係穩定穩定了再說吧。”
瞿欣欣:“什麽‘再說吧’!要等到猴年馬月!”
馮保國:“那你能簽那保證書,說辦好PR後永遠不再擔保其他人辦PR嗎?”
瞿欣欣:“不簽。那是對我的不信任和侮辱。”
馮保國:“著急辦PR,辦好後你打算跑路,是嗎?”
瞿欣欣:“什麽‘跑路’?你要知道,一個人在最餓的時候,給她吃食物,她才感激你;等她不餓的時候,你再給她吃食物,就晚了。”
馮保國嘴角冷笑:“那網上的征婚帖,“離異無孩”,是你發的嗎?”
瞿欣欣一愣:“不是。”
馮保國激動地用手一指瞿欣欣:“不是?照片都是你的,還不是?”
瞿欣欣:“是又怎麽啦?你對我不好,我當然可以找別人。”
馮保國:“什麽叫‘當然可以找別人’!媽的,賤人!”
瞿欣欣收嘴不再說話。她陰沉著臉,用濕紙巾給馮曉陽擦了擦手和嘴,然後把他從兒童座椅上解開,抱他站起來,扒拉扒拉他胸前的衣服,把身上的食物殘渣拍打掉。馮保國一臉怒氣,把兒子的水杯和一個小恐龍裝進一個袋子,然後說:“我去樓上的五金店買把斧頭,天冷了,要砍柴。等會兒在停車場‘賽百味’那裏碰麵吧。”
瞿欣欣抱起兒子,沒有說話。馮保國走上自動扶梯,站在上麵,隨著它緩緩上行。這時他不經意間朝下看去,驚恐地發現一雙眼睛正在盯著他看。那目光裏充滿了怨恨、惡毒、寒冷、殺死和不共戴天,馮保國的目光隻接觸了一下,就立即目瞪口呆,哆嗦地打了個寒顫。
那是瞿欣欣的眼睛。當時她正抱著兒子走過。馮曉陽依然是一副天真爛漫的幼兒表情,在母親懷裏茫然地看著前方。而在瞿欣欣大片黑黑頭發的下方,是一雙咬牙切齒和惡狠狠的眼睛,正在自動扶梯下方朝上死死地盯著馮保國。她並沒有仰臉平視馮保國,反而是勾著頭,兩隻眼睛全力向上看向眉毛處。她的眼球是如此努力地朝上翻看,兩隻黑眼珠幾乎都要貼到眉毛上麵了,大片的白眼珠全在下麵。在隱藏的勾頭姿態下,她的視線就象兩把利刃一樣貼著眉毛和額頭齊刷刷地射向馮保國。她的上嘴唇緊繃著抿著,下嘴唇和牙齒則強勁地朝外伸出些許,牙齒間嗤嗤地吸著氣,仿佛隨時就要咆哮一聲猛撲過來,生生撕扯吃掉馮保國。她勾頭向上盯人的表情是如此地陰險和惡狠狠,馮保國的目光一經接觸,就立即嚇得終身不忘。
惠靈頓,新西蘭的首都。夏夜,外麵夜色深沉,臥室內燈光柔和。一張大床的一角,馮曉陽睡得正香。大床上,瞿欣欣和一個長發的男人忙活了一會兒。結束後,瞿欣欣嬉笑著說:“年紀輕的,活兒就是好呀。”長發男人也調笑說:“你也很懂呀!懂得享受的女人,都喜歡在上麵自己動。” 瞿欣欣笑笑,走下床去廁所,順便把地毯上幾團用過的皺巴巴、黏糊糊的抽紙拿走衝掉。
在華商聯誼會的新年團拜會上認識的“滋畫”畫家範增住在惠靈頓。他的老婆剛回國,瞿欣欣帶著兒子就從奧克蘭開車過來了。對於瞿欣欣來說,能夠離開馮保國和奧克蘭那壓抑的“家”,就是逃脫、自由和解放。她已經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對家裏布局挺熟悉了。
“要是你老婆再晚些回來就好了。”瞿欣欣從廁所回來,摸摸兒子的額頭和手腳,給他扯了一下被子,半躺在畫家身旁開始玩手機。畫家不置可否,沒有回答。
周六的早上,馮保國一如既往地不到七點就起床了。雖然已經到了夏末,天亮得還很早。年紀大的人,也不喜歡睡懶覺了。他找了一顆大紅薯出來,隨便洗了下,用刮皮刀削了皮。然後他把光溜溜的紅薯放到砧板上,開始一刀一刀地剁紅薯。他眼睛定定看著同一個地方,臉色陰沉,嘴唇緊閉,剁紅薯的動作機械卻有力。
他吃完紅薯粥和用微波爐打熱的兩個肉包子後,往車裏放了幾件衣服,一瓶水,一把斧頭,就開始出發了。他看了看車上的表,七點半還不到。今天收垃圾。鄰居的垃圾桶太滿了,蓋子都合不上,好幾隻烏鴉“嘎嘎”叫著,把裏麵的小垃圾袋子叼破,地上四處都是散落的垃圾。
馮保國想著,自己本來是東北一個鄉鎮中學的體育老師,幹過泥瓦工、搞過蔬菜水果零售、吹過嗩呐,都是為了養家糊口,讓日子滋潤些。不然,他這個農民的孩子,娶了鄰村的翠花當老婆,日子該多緊巴?要不是當年趁著氣功熱,下了大力氣、也送了不少禮才登上了《中國武術》雜誌的一期封麵,他這一生注定過得貧困又默默無聞。出名了,心也就野了,踹了老婆,卻發現城裏女人並不願意嫁給他,嫌棄他粗俗、粗鄙。後來氣功熱消退了,出國熱來了,他就想到了去國外看看。他靠“創業移民”來到了新西蘭落了腳,發現華人很少,學武術的更少。他自己不會英文,謀生都艱難,更談不上發展、找女人了。悠忽間來了一個瞿欣欣,他覺得天上掉下餡餅了,能爽一次就是一次吧。沒想到,她很快就懷孕了,然後居然有點兒逼婚的意思。馮保國知道她是想著拿PR。結婚就結婚吧。隻是後來的發展,日漸狗血,連貌合神離也沒有了,湊合也不湊合了。這次女人帶著兒子,不打招呼,一走兩個來月,他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她去了哪兒。
賤人!她居然在和那個披頭散發的男人範增在搞破鞋!
士可殺,不可辱!給自己戴綠帽子,這女人是第一次幹了嗎?這次要捉奸在床,抽這狗男女耳光!不開門,就用斧頭劈開,賤女人!媽的,賤!!!
走走停停開了九個多小時,趕到惠靈頓的時候,天還大亮著。馮保國琢磨著奸夫淫婦天黑了一定在家,就去找了個中餐館吃了一碗麵,又去維多利亞山上兜了一圈。九點多的時候,天終於黑了下來。他按地址找過去,那條街上靜悄悄的,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他看到那戶人家亮著燈,卻看不到裏麵。夜色朦朧裏,馮保國隔著低矮的圍欄,在那家院子裏看到了瞿欣欣的車。反複確認就是瞿欣欣的車後,他從車裏拿出斧頭,大步走進院子,使勁“哐哐哐”地拍門:“瞿欣欣!瞿欣欣!你媽的給我開門!”
幾秒鍾之後,屋內的燈突然全都熄滅了,變成了一個黑黑的、沒有生氣的房子。
馮保國楞了一下,明白了,更加大聲地喊叫起來:“我都看到你的車了!你他媽給我出來,賤人!再不出來,我他媽要劈門啦!”他的聲音因為亢奮和持續呼喊,變得嘶啞起來。
馮保國額頭青筋暴張,兩眼通紅,“哐”地一斧,劈在了大門上。斧頭卡在上麵,他左右搖晃,搞了好幾下才拔出來。
正當他準備繼續劈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男人在附近喊:“Excuse me! Excuse me! Police are on the way.”(注意!注意!已經報警了。)馮楞了一下,才發現好幾戶鄰居打開了戶外燈、開門探頭朝這裏張望著。他想了幾秒,然後說:“Sorry, sorry.”就快速駕車離開了。
從惠靈頓回去奧克蘭的路上,秋日風光明媚宜人。瞿欣欣開著那輛二手日本車,後麵的兒童座椅上坐著兒子。那畫家的老婆從國內回來了,瞿欣欣也不得不離開了。露水情緣,短暫的逃避。想到這裏,她嘴角露出了苦笑。
我的人生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學習成績挺好,還當過大隊長。五年級的時候,有一天,媽媽入獄了。成年後隱約得知,是貪汙經濟犯罪。是家裏太窮了媽媽被逼無奈嗎?沒有媽媽的日子,自己很自卑。爸爸一個人照顧她,又要上班,父女倆相依為命,已然不易。憑什麽別的女同學有芭比娃娃和泰迪熊而自己什麽都沒有?憑什麽有的女孩子塗指甲穿好看的衣服而自己的那麽少?別的同學上各種各樣的課外班,還比較誰報得多,而自己是一個都沒有。有次,同學們聚在一起談論父母給自己報的興趣班,一個同學說自己天天晚上彈奏古箏“十裏埋伏”,咚咚咚咚把樓下的鄰居彈得實在受不了,都上樓來求她不要再彈了。同學們哄堂大笑,那同學得意洋洋。而她不會彈奏古箏,也不會彈鋼琴,什麽樂器也不會,感覺很失落。
班裏比她更自卑的,隻有一個農村來的插讀生。農村那地方她去過。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學校安排,她在農村的一個家庭住了三天。那裏沒有馬桶,隻有茅坑,三天裏她都無法大便,回來都生病了。插讀生的父母在這城市務工或者做生意,花了老大錢才把他插讀進來。但在高考前夕,因為沒有城市戶口,他不得不返回原省的家鄉去考試,競爭和壓力大多了。那插讀生,和父母租住在城中村返遷小區,也是什麽樂器都不會,英語發音奇形怪狀,總是惹得全班哄堂大笑,那男生滿臉通紅。
後來她成績就一直很不好,越發自卑。初戀和早孕,都是因為想要表明自己不比別人差、甚至比別人更強。她還記得,高一那年同學們得知她和同班男同學姚吉在一起的時候,那種驚訝和議論紛紛的情景。她很得意於那種自己處於眾人注意力中心的感覺。11月9日,和姚吉確認關係的紀念日,1109,多美好的初戀記憶日子!直到現在她還經常夢到姚吉。在夢裏,她熱烈地挽著他的胳膊,邊走路邊扭頭朝著他笑。他也轉過頭來,對著她笑。兩個人都笑得明媚燦爛。夢裏醒來,她常常不由自主在腦海裏哼唱光良的《童話》,那就是她高中時代最流行的一首歌。完美人生不應該就是這樣的嗎,和初戀結婚?現在她還有希望嗎?唉,打了那多次電話,姚吉卻一直不願意來新西蘭、甚至不想接聽她的電話了。難道真的是象婁月娥說的,兒子是個拖油瓶嗎?難道自己從此以後,真的隻能找個二婚的將就了嗎?
我的人生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父親下崗,卻因好麵子不願對外人講,包括親戚。父親總是唯唯諾諾,好象見人就怕的樣子。她小時候就覺得自己要保護父親,幫他撐腰。
母親出獄後,身體不好,更找不到工作。沒有辦法的辦法,她就開了一家小貿易公司,很拚很努力,卻經常胃疼、暈厥。父母掙回麵子的全部希望,都放到了她身上。他們從來沒有過得舒展和放鬆,卻一心希望女兒過得出人頭地。但她卻沒有考上好的大學。跟著出國潮,花了一年多的時間,父母和她比較來比較去,選擇了新西蘭,聽從留學中介的安排,先從語言學校讀起。
然而她讀了半年、一年、一年半、兩年、三年,一次次雅思考試,總是通不過,無法申請大學,隻能繼續讀這死貴死貴的語言學校。這雅思怎麽那麽難考呢?身邊讀語言的同學,居然有在語言學校讀五年、七年的。一想到接下去的幾年,自己也可能會這樣,她就害怕。語言學校的學費那麽貴,而即使雅思過了,還有四年大學的留學生學費,上百萬呢,她知道家裏承受不起。回國嗎?她在國內的同學,都大學畢業了,工資好幾千了。她會什麽?連學曆都沒有。在眾人的羨慕眼光中出國留學的她,如果就這麽灰溜溜地回去,從底層工作做起,一下子就落在了同齡人的後麵,再次成為眾人嘲笑的對象。
我的人生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她怎麽就那麽找了馮保國?還生了孩子?她不是沒有想過和他過下去,但年齡的差距擺在那裏。一家三口出去,別人總認為是祖孫三代。她個人網頁,從來不放馮保國的照片。想著自己國內的同學,拿著一份可能不高、但過得下去的工資;有一個可能不是非常相愛、卻也拿得出手的丈夫或妻子。可是自己,為什麽和一個可以做自己父親的粗俗男人在一起?如果自己沒有出國,和初戀情人姚吉結婚生子,過得該有多麽平淡卻甜蜜?
她常常恍惚:可不可以回到原來?能不能大夢一場、醒來發現自己還趴在高中課堂的課桌上?
這幾年,仿佛悠忽之間,她的生活就偏離了軌道,慢慢地滑向了路邊深深的泥溝,一直往下滑呀滑呀,無法控製地往下滑落。姚吉幾乎不可能再到她的生活裏來,她甚至連能過上和國內同學類似生活的機會也沒有了。她在網絡日誌上寫著:生活沒有希望,活著就是受罪。唉。
就象現在,那畫家的老婆回來了,她的露水情緣也不得不結束了。她臨時逃避了三個月,不返回奧克蘭那個她憎惡的“家 ”,又能去哪兒呢?還能去哪兒呢?她的PR怎麽辦?未來的生活怎麽辦?她帶著兒子,在新西蘭連一個親戚也沒有。
汽車行駛到塔普湖,她回頭看了看,兒子剛好醒來。她在遊客區停好車,停下車,帶兒子去廁所,自己也請人幫自己拍了一張照片。照片上,她笑得好勉強。汽車再次啟動之後,她打開收音機,中文電台裏麵正好在播放一首歌。
沒有時 總想擁有
得到時 還想更多
生活就象流淌的水
欲望就象難填的壑
但是你 得不到 怎麽辦?
誰不想享受甜蜜的愛情
誰不想擁有豐足的生活
誰不想省去20年的奮鬥
誰不想實現階級的跨越?
但是你 得不到 怎麽辦?
怎麽辦啊 怎麽辦!!
你該怎麽辦?
是偷、是搶、是交易……
還是就忍受一生心不甘的折磨?
我不想躺平
我不想擺爛
我隻想過上美好生活
蒼天啊!!!告訴我
我該怎麽努力
才能過上想要的生活
要是拿到PR就好了,一切都不一樣啦!她可以慢慢讀書,不需要再考慮留學生的費用,也不要再考慮簽證續簽問題了。父親可以在這邊釣魚,母親可以兩邊跑。她家國內的房子賣掉一套,隨便在這邊就可以買一套大別墅了,全現款!父母和她,在國內那些親戚朋友和同學麵前,有PR,是華僑,多麽地有麵子,多麽地揚眉吐氣。有PR多好啊,全不一樣了。
一切都歸罪於這個老男人。早早地辦好了PR多好。他為什麽不同意去移民律師那裏宣誓?他為什麽拖著?和別的男人上床,成了對他最快意的報複。對,就用身體報複他!拖死他!我比他小這麽多歲,看誰拖過誰!等到兒子18歲,怎麽著也能幫我辦PR了。今後就耗著這老男人!
奧克蘭機場,陳蘭英和羅崇武一起送馬菲回國。秋日清晨微黃的陽光照著他們。微涼的微風吹過馬菲的短發。她上身裏麵穿著件長袖,外麵卻加了件短袖,內長外短,卻很好看。她一臉輕鬆愉快的模樣。
陳蘭英微笑著看著這對年輕人,好象看著自己的兒女,默默地跟著,不怎麽說話。
馬菲看著羅崇武笑著:“微信聯係!”
羅崇武有些疲憊,但也很快樂。他回應道:“嗯。我還有半年就讀完本科課程啦。”
馬菲:“蘇州工業園區和新區,發展很好的。最少,我還能回凱萊酒店做前台哪!”
一天,馮保國下班回家,正準備再次一個人過一個百無聊賴的夜晚,卻驚奇地發現瞿欣欣的車出現在前院裏。他把自己的車倒出去,停在家門口的馬路邊。進入廚房一看,瞿欣欣正在廚房做飯,兒子在地上動來動去玩一輛玩具卡車。他又驚又喜,嘴裏說著“哎呀!哎呀!哎呀呀!”抱起兒子使勁親了親。三個月不見,兒子對他有些陌生,不敢看他,掙紮著要溜下地。馮保國嗬嗬笑著放下兒子,隨他去;湊過去誕著臉和瞿欣欣打招呼:“老婆,回來啦~”早前多日積累的憤怒和怨恨,此刻居然全不見了。瞿欣欣用鍋鏟一當,躲了一下。馮保國嗬嗬笑了兩聲自嘲,就去臥室轉了轉,發現瞿欣欣剛剛回來,還沒有來得及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他就去打開瞿欣欣的後備箱,把一個大的、重一些的箱子搬了進來,放到了臥室的地上。
不一會兒,瞿欣欣做好了一盤青菜炒年糕,用開水泡了萬年青青菜幹,又開了一瓶泥螺。她拿了一副碗筷,衝著兒子說:“陽陽,別玩了,吃飯。”隨即強行抱起兒子,不顧他的抗議聲,給他洗完手,抱著他坐到自己腿上,開始吃飯。整個過程,她沒有看馮保國一樣,真的是當他是空氣了。馮保國還是嗬嗬陪著笑,說:“喲,年糕呀,我喜歡吃。”他伸手取了一雙筷子,也坐下,夾了一塊吃了。瞿欣欣終於開口說話了:“沒做你的。”她說得非常簡短,很冷,不看他。馮保國說:“好啦!好啦!”就自己燒開水,煮了一包速食麵,烤了兩片麵包。他吃完速食麵和麵包,又把瞿欣欣和兒子剩下的食物全吃了。這時,瞿欣欣已經帶兒子洗澡去了。長途跋涉一天,母子兩個想必都累了,瞿欣欣想讓兒子早點睡覺。
馮保國洗好碗的時候,瞿欣欣已經熄燈,在哄兒子睡覺了。他哼著小曲,在浴室用電動剃須刀刮了胡子,又仔仔細細地刷了牙、洗了澡,還洗了頭。他摸摸下身,已經挺硬了。他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挑了挑眉毛,嘿嘿地笑了一聲。從浴室出來,他發現主臥裏黑黑的,瞿欣欣和兒子好象都睡著了。他過去摸摸,兒子是真睡著了,打著小呼嚕。他在黑暗中興奮地一笑,悄悄地把手放到了瞿欣欣的腰間,慢慢地摸索。這女人還不到三十歲,腰身曲線美妙。他發現瞿欣欣隻是上身換了睡衣,褲子還沒有來得及換,可能也沒來得及洗澡,就陪著兒子睡著了。他隔著柔軟的睡衣慢慢地捏握著瞿欣欣的胸,下身更硬了。不一會兒,瞿欣欣猛然驚醒,一下子把他的手抓住扔開,用剛剛醒來的聲音說:“幹什麽!”馮保國在黑暗中笑了一下,等了幾秒鍾,又把手放到了瞿欣欣的大腿上。瞿欣欣又躲開了。馮保國不甘心,再次試探著伸手觸摸,瞿欣欣生氣地斥責:“你幹什麽!”馮保國的臉拉長了。他精蟲上腦,火氣“騰”地就上來了,粗著嗓門說:“什麽幹什麽!”伸手粗重地扳過瞿欣欣的肩膀,直接把手放到她胸上,開始揉搓。瞿欣欣立即低頭縮腰躲閃,兩隻手一起抓住馮保國的手試圖把它推開,一邊用力推一邊叫:“你!幹!什!麽!”
這時候,馮保國的眼睛已經適應了臥室的黑暗。路燈從窗戶照進來的微光,可以看清室內的輪廓了。他抽回手,隨手“啪”地一記耳光,打在瞿欣欣臉上,怒道:“賤貨!跟野男人玩夠了是吧!”瞿欣欣驚呆了,捂著臉睜大雙眼驚恐地、不敢相信似的看著馮保國。突然,她尖叫一聲,披頭散發,伸直雙臂,撲向馮保國,抓撓他的臉頰。馮保國嚇了一跳,往後一躲。瞿欣欣不依不撓,衝下床去,繼續抓向馮保國。馮保國的右手緊緊地抓住她的左胳膊,卻怎麽著也抓不住不停揮舞的另外一隻。他索性不抓了,左手一把扯掉瞿欣欣睡衣的上衣,她的上身就赤裸了。馮保國揉了幾下她的胸,接著直接插到她褲子裏亂摸。瞿欣欣又驚又怒,右手拚命抓撓,同時大叫:“強奸啦!救命啊!”馮保國怕房客們聽到,慌忙抽出瞿欣欣褲子裏的那隻手,捂在她的嘴上。瞿欣欣隨即張嘴一口咬住,馮保國痛得“啊”地叫了一聲,急忙撒手。他一撒手,瞿欣欣又立即大喊大叫起來。馮保國又怒又慌,四處隨手一摸,在衣櫃裏抓到了自己的那根領帶。他拿起來往瞿欣欣脖子上一套,拉住活結就開始縮緊。兩人在臥室裏跌跌撞撞地推搡。馮保國後退的時候,絆在剛從瞿欣欣車上搬回的箱子上,帶著她一下子跌坐到地上。瞿欣欣頸部被勒住,艱難掙紮著喘氣,右手使勁摳著領帶,想把它掰開,果然不再大喊大叫了。馮保國一看效果這麽好,於是左手繼續拉緊著領帶的活結,右手則鬆開了瞿欣欣的左胳膊,把她的褲子解開,連同內褲推到膝蓋,再用腳一蹬,瞿欣欣就全裸了。瞿欣欣頸部被勒住,雙手都在用力地試圖摳開領帶,“嘶嘶”地喘著氣,無暇再顧及其他。馮保國的右手久旱逢甘雨,在瞿欣欣的胸部左邊摸摸、右邊摸摸,又遊走到她兩腿中間。他用右手有些困難地脫自己的睡褲的時候,左手把領帶活結拉得更用力了。等他脫光了自己的下身,準備翻身霸王硬上弓的時候,卻猛然發現瞿欣欣已經沒了聲息。
馮保國嚇了一跳,急忙鬆開左手,瞿欣欣隨即癱軟在地上。馮保國湊近瞿欣欣的臉查看,隻見她雙目閉著。馮保國把右手食指放到瞿欣欣的鼻子下麵,沒有感覺到呼吸。他急忙把耳朵湊上去,仔細聽了聽,還是沒有呼吸聲。馮保國把瞿欣欣脖子上領帶扯鬆,拍拍她的臉,再拍拍。瞿欣欣的臉隨著馮保國的拍打輕輕晃動,一點兒生息也沒有。馮保國的屁股在地毯上“忽”地猛後挪兩次,離開半米遠,兩手撐在地毯上,在夜色中,好久好久不動、也不說話。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好象完全呆掉了,又好象在等待瞿欣欣醒來。
但瞿欣欣一直沒有醒來。她就躺在地毯上,一動不動,一點兒生息也沒有,全身赤露,脖子上套著根領帶。
月亮升起來了。皎潔的月光把臥室外的世界,照得好象白天一樣明亮。而臥室內,馮保國摸了摸腦門,全是冷汗。他起身穿好睡褲,到床邊湊過去看了看兒子,他睡得象小貓一樣卷曲著。他又壯起膽子湊近看看瞿欣欣,她還是那樣的姿勢在地毯上躺著,眼睛閉著,好象也睡著了。他伸手摸摸瞿欣欣的臉頰,都漸漸地變涼了。
馮保國費力地拖動瞿欣欣的身體,想把她藏到衣櫥裏。他還抱著一絲希望:萬一她蘇醒過來了呢?他折騰了半天,隻能把瞿欣欣的上半身塞進衣櫥,腿卻放不下,門都關不上。這時,突然聽到廁所“嘩啦”衝馬桶的聲音。那聲音在寂靜的夜晚如此刺耳和驚悚,馮保國嚇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聽著房客的腳步聲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馮保國平複了一下劇烈的心跳,看看表,淩晨三點鍾了。他聽了聽,整個房子現在靜悄悄的。他打開門出去看了看,每個房間都在黑暗中。他打開大門到外麵看了看,院子裏和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月亮已經沒有那麽明亮了,變得昏黃,路燈發出橘黃色的光。他站在院子裏呆呆地想了一會兒。有一刻,他衝動地拿起車鑰匙就想開車逃跑。但動了兩步,又猛然站住了。
他打開瞿欣欣的後備箱,看了看,裏麵還塞著兒子的嬰兒車、便攜小馬桶、還有一個在沙灘玩耍的小桶。他回到房間內,想把瞿欣欣的身體抱起來,發現很吃力,隻好把她背起來。他背著瞿欣欣的身體,吭哧吭哧地喘著氣,又不敢大喘氣,走向停在路邊的自己的車。到了車邊,他費力地空出一隻手,打開了後備箱,把瞿欣欣的身體滑落進去。他把瞿欣欣的身體擺平,手腳放置順當。月亮的微光照著瞿欣欣。她就平躺著那裏,全身赤裸,脖子上套著一根領帶。馮保國關上了後備箱,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樣,長出了一口氣。
馮保國在臥室床邊一直坐著到了天色大亮。他看了看表,快六點半了,兒子還在酣睡。
馮保國換掉睡衣,出門打算到車邊再看看。他打開房門,剛走到前院,忽然一個人從街邊迎麵走來,打招呼說:“早啊!” 把馮保國嚇得一個趔趄,心髒又是劇烈地狂跳。他滿臉驚魂地看過去,發現是剛下夜班的羅崇武,穿著肮髒的、亮黃色的勞保服,一臉汙垢,正咧著嘴衝他笑。
“下班啦?” 馮保國定了定神,回應道。
“是啊,六點鍾夜班下班。您這麽早起床?”
馮保國“嗯”了一聲,不再答話。他看著羅崇武走進房子,扭頭看了看自己汽車的後備箱,又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返回臥室,從衣櫃裏找出一個旅行包,又把瞿欣欣的行李箱清空,開始往裏麵塞自己的衣物。他心裏背著“伸手要錢”口訣—身份證、手機、鑰匙、錢包,一樣一樣往箱子裏扔東西。新西蘭的護照就是他的“身份證”。
這時候,馮曉陽在床上爬著坐起來了,一臉剛睡醒的樣子,懵懂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馮保國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兒子。
父子倆就這麽對望了好久。馮曉陽小聲說:“媽媽,我要媽媽。” 馮保國走過去,雙臂摟住兒子,把頭放到兒子頭上摩挲,眼睛含淚說:“兒子,媽媽出去了。” 馮曉陽掙紮了一下說:“我餓了,我要媽媽。”馮保國說:“爸爸給你做飯好不好。” 馮曉陽還是說:“不,我要媽媽。”馮保國摸摸兒子的頭,說:“陽陽聽話,吃過飯咱們一起去找媽媽,好不好?”馮曉陽點點頭。
馮保國胡亂給兒子穿好衣服,抱著他到廚房,一鍋煮了兩包方便麵,加了四個雞蛋。他讓馮曉陽坐在自己腿上,給兒子吹麵,喂他吃飽,把他放到地上去玩小卡車。然後,他自己把剩下的半鍋吃得一幹二淨。
馮保國馬不停蹄,走去臥室,把兒子的衣服和玩具賽進去些。想了想,他去瞿欣欣的包裏翻了翻,找出了兒子的新西蘭護照,和自己的放到一起。他順便把瞿欣欣的手機也拿了。他挎著包、拉著箱子剛走到自己車邊正準備打開後備箱時,猛然想起不對,就折返到院子裏瞿欣欣的車邊,把行李放進去後備箱,關上。他走到廚房,蹲到兒子身邊,柔聲說:“陽陽,我們去找媽媽,好不好?”馮曉陽立即丟掉手裏的玩具,站起身,對著爸爸伸展雙臂。馮保國抱起兒子,把他放到瞿欣欣車上的兒童座椅裏,扣好。然後他發動汽車,慢慢地倒車出去。在準備加速離開的時候,他盯著路邊自己汽車的後備箱看了幾秒鍾,然後一腳油門離去了。
中午,奧克蘭機場出發大廳裏,人流稀稀落落。馮保國帶著兒子,坐著一家快餐店裏麵,在等點好的烏冬麵和壽司送過來。馮保國麵色凝重,又很警覺。他帶著兒子坐在一個小角落裏,隨時緊張地盯著走過來的每一個人,直到確認來人走向他處、也沒有看他,才稍微放心一會兒。兒子偶爾哭鬧,隻要馮保國一提“去找媽媽”,兒子就乖乖地順從著他,居然挺懂事。
烏冬麵和壽司端上來了。馮保國又走過去,要了一個小碗、一個叉子,夾了幾根麵條,推給兒子,讓他自己用叉子吃。他剛剛喝了兩口湯,忽然包裏有電話鈴聲響起。馮保國嚇得一激靈,忙亂地一把拉,發現是瞿欣欣的手機,她媽媽打來了QQ電話。馮保國猶豫再三,看著手機屏幕,還是決定接通。
瞿母:“欣欣。”
馮保國:“你好,是我。”
瞿母:“怎麽是你?我女兒呢?”
馮保國:“哦,她帶著孩子,去惠靈頓的教友家了,手機忘在家裏了。”
瞿母奇怪:“什麽教友?那我怎麽聯係到我女兒?”
馮保國:“就是她在華人教會的朋友……她過兩天就回來了。”
瞿母“哦”了一聲,就掛斷電話了。
持有新西蘭護照到澳大利亞不需要簽證,或者說,是自動落地簽。
墨爾本比奧克蘭晚兩個小時。馮保國和兒子是下午1:30的飛機,3:45到達墨爾本。飛機落地滑行的時候,馮保國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另外一個國家。他低頭對兒子溫柔地說:“兒子,我們家,就我們倆啦。”有些悲愴。
從機場抵達大廳出來,馮保國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拖著一個拉杆箱,肩上挎著一個大包,腰間還綁了一個小挎包,很是艱難。出門他正好看到機場到市中心的快線大巴SkyBus,好幾個人正在排隊往車肚子裏放行李。馮保國也跟著把兩件行李塞進去,帶著兒子就坐了上去。他用信用卡找司機買了票,半小時就到了終點站—市中心的南十字火車站Southern Cross Station。
下了機場大巴,看著墨爾本市中心穿梭的車流,馮保國一臉茫然。他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拖著一個拉杆箱,肩上挎著一個大包,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一抬頭,看見了雅拉河Yarra River對麵的皇冠酒店Crown,馮保國知道那是賭場,就走過去了。他越走就越覺得兒子很重,隻好讓兒子下來,牽著他的小手讓他自己走一會兒。他昨晚一夜沒睡,此刻拖著兩件行李、帶著兒子,陽光熱烘烘的很不舒服。他喘著氣,感覺精疲力竭,要生病了。等走到皇冠酒店那裏,已經五點多了。他在那裏找了個中餐館,和兒子吃了晚飯。他很想向中餐館的服務員問問附近哪裏有便宜酒店,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張開口,就在皇冠酒店住了下來。
晚上他睡得斷斷續續,一會兒夢到瞿欣欣沒死,還是活靈活現地在和他爭吵;一會兒夢到她在車後備箱裏猛烈捶打要出來。每一次,他都是突然驚醒,驚恐地擔心警察是不是找過來了。仔細聽了一會兒,才又迷迷糊糊的睡去。天快亮的時候,他剛剛迷糊著要睡去,因為時差,馮曉陽醒來了,開始哭鬧著要媽媽。馮保國隻好拖著精疲力盡的身心,掙紮著起床,帶兒子去吃早餐。
早飯後,他在前台寄存了行李,然後帶著兒子,跟著人流穿過馬路,來到了雅拉河邊上的步行街。正值初秋,陽光還是刺眼。馮保國偏頭痛得厲害,額頭的一角一漲一漲地突突跳著痛。他上顎腫脹,渾身微微發燒,感覺自己要吐了。兒子在步行街上跑著,很快被氣球娃娃攤位吸引。馮保國一邊跟著兒子,一邊想著自己的那個車後備箱:被曬了一天,該快變臭了,路人要聞到了吧。
下一步去哪裏?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太近。他想帶兒子去找找旅行社買機票,趕緊離開。他過去拉兒子,兒子卻不肯走。擺攤的中國大媽馬上誇讚:“多好看的小男孩呀”,趁機把一隻氣球紮的兔子遞給兒子。馮曉陽一把抓住。馮保國要刷信用卡,攤主卻隻收現金。他好說歹說,給了十元紐幣,那攤主才同意。
在路上走著的時候,兒子總想掙脫他的手,隨時會衝到車流疾駛的大馬路上去。他抱著兒子走了一會兒,氣喘籲籲,感覺兒子吊在半邊身子上越來越重。他隻好把兒子舉起來,放到自己脖子上馱著走。不一會兒,感覺又熱又累,熾熱的陽光刺激得他眼睛酸痛流淚。他的偏頭痛更厲害了,兒子的小手碰觸到他的那一簇頭發都讓他煩躁,仿佛撥動每一根頭發都讓他疼痛。路過一家商店門口的時候,馮曉陽忽然扭著身體要下來。馮保國一看,原來是一隻兒童搖晃機。馮曉陽爬上去,這裏摸摸,那裏按按,玩得很入迷,拉都拉不走。馮保國無奈,隻好讓兒子玩了很久。
沒走兩步,馮曉陽又被一家冰淇淋店吸引住了。他跑過去,隔著透明玻璃的櫃台看,喊著:“冰淇淋!冰淇淋!”馮保國無奈,一問店員,還不收信用卡,隻收本地的借記卡。馮保國費力地把兒子拖離那家冰淇淋店,仰頭看看明晃晃的太陽,想著變味發臭的後備箱,警察快去了吧,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旅行社。
又走幾步,馮曉陽開始喊餓。馮保國看看表,十一點鍾了。他知道,按新西蘭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了。於是他帶著兒子找到路邊的一家壽司店,買了一盒壽司讓兒子拿著吃。他站在背陰的地方,吹著風,冷靜了一會兒,思考片刻,遂抱著兒子朝南十字火車站走去。
馮曉陽一路抱著兒子,氣喘籲籲。到了南十字火車站,他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靠著牆,把兒子放下來,半跪在地上,平視著馮曉陽,說:“兒子,你在這裏等著,爸爸去給你買冰淇淋,好不好?”馮曉陽點點頭,笑笑。
馮保國快步走開。走到了快要看不見兒子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到高高的牆壁前兒子蹲在空曠的地麵上,身影那麽小小的,在等待他。馮保國瞬間淚滿雙目。他跑步折回,抱著兒子,說:“兒子啊,咱們一起去買冰淇淋,好不好?” 馮曉陽又是笑著點點頭。
馮保國抱著兒子,找到一家收信用卡的店,給兒子買了一顆包裝袋的冰淇淋。馮曉陽在他懷裏,努力了半天也撕不開。馮保國又回到了剛才那個地方,把兒子放下來,幫他撕開冰淇淋包裝袋。馮曉陽立刻開心地吃起來。馮保國半跪著看著兒子,用手摸摸他的頭,再擦擦他嘴上的冰淇淋和剛才吃壽司留下的米粒。他兩眼流著淚,說:“兒子啊,兒子啊,爸爸對不住你。此生多珍重。”然後,在兒子忘情地吃冰淇淋的時候,馮保國快步離開了,沒有再回頭。
下午,在墨爾本唐人街附近的一家旅行社裏,馮保國坐在那裏問詢機票。他指著牆上的一張世界地圖,用蹩腳的英文谘詢最早離開墨爾本的機票,不管是哪個國家、哪個城市。桌子裏麵的客服被他弄糊塗了。什麽?倫敦、紐約、柏林、巴黎、洛杉磯,哪個城市都可以?今天晚上就飛??你沒有旅行計劃嗎?對,我隻要最早出發的航班,隻要是對新西蘭護照免簽的就可以。客服疑惑地看著他,猶豫了一下,起身走進辦公室裏麵。馮保國緊張地盯著她離去的那扇門,雙手按在椅子扶手上。不一會兒,卻見那客服拉了一個會講中文的同事出來。那會講中文的客服和馮保國再次確認後,衝同事點點頭,就進去了。
他們賣給了馮保國當晚11:35飛洛杉磯的機票。
傍晚,墨爾本南十字火車站。有一個下班回家的媽媽,注意到了穿梭的人流裏,一個三歲的小男孩,和任何人都沒有交集,或坐或站,一會兒這裏搞搞,一會兒那裏搞搞。有好幾次,小男孩走到很危險的地方,也沒有大人過去阻止。於是她走上前去,問了幾句,知道小男孩答不出所以然。她陪著小男孩十來分鍾,等不到任何大人過來。她告訴了火車站工作人員。很快,警察來了。
第三天,新西蘭的趙紫嫣接到了澳洲警察的電話。趙紫嫣隨即打給了正值上班的李峰山。李峰山電話告知了張誠。
第四天中午,趙紫嫣、李峰山、張誠和陳蘭英四人,和警察一起出現在收養人家的門口。陳蘭英接過馮曉陽抱著,向警察和收養人家說著感謝的話。
下午四點鍾的時光,在墨爾本Mordialloc海灘邊。過午的陽光照耀著,海風輕撫著海浪,幾隻海鷗飛在空中,幾隻海鷗在岸邊向人討吃的。深入海裏的棧橋旁邊,分散著三三兩兩釣魚的人。棧橋上麵,兩個十來歲的小孩在玩踏板車。
在前麵的小孩兒說: You can’t catch me! (你追不上我)
後麵的小孩兒說:I could! (我能)
遠處的海灘水邊,幾個人在散步。一切祥和愉悅。
趙紫嫣和陳蘭英,帶著馮曉陽在棧橋邊的沙灘上挖洞。他們離水邊較遠,沙灘很幹,挖了三十公分深,還是幹幹的細沙。馮曉陽坐在沙坑邊,把兩隻腳放在裏麵,趙紫嫣和陳蘭英給他埋上,拍打幾下。
趙紫嫣說:你拔不出來了!
馮曉陽一用力,輕鬆地出來了一隻腳。他得意洋洋。
陳蘭英柔聲說:我們陽陽,力氣可大了。
李峰山和張誠並排坐在棧橋邊上,看看眼前的女人和孩子,再看著遠處。慢慢變金黃的陽光下,海風輕輕地吹著,他們都沒有說話。
後記
馮保國在美國被FBI通緝。半年後,他被抓獲,遣返新西蘭。
新西蘭警方在瞿欣欣的內褲上,檢測到了另外三個男人的DNA。據此,馮保國的辯護律師聲稱是瞿欣欣在玩“窒息性愛”遊戲時,導致了意外死亡。馮保國在法庭上一直堅持聲稱自己無罪。他最終獲有期徒刑12年。
馮曉陽被收養。他至今不知道在他親生父母身上,曾經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