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舒翰真這邊,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是也像是被金盼兮撞開了情竇一般,心裏有一顆正在悄悄萌動的種子。杜甫的詩中說,“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第二年春天學校發生的一件大事,正好就是一場及時春雨,讓舒翰真和金盼兮心中埋下的那兩顆種子破土而出了。
1961年4月,學校爆發了一場流感,讓將近一半的學生都感染生病了。學校為了不讓疫情蔓延,果斷決定停課一周,患病的學生都集中到第二教學樓,以課桌椅為床集中隔離,吃飯和生活都在樓上。可想而知,整個衛生科的工作量比平時增加了幾倍,上上下下忙得不亦樂乎。舒翰真開始並未感染,但他是班長,到處布置安排,第三天也染病上樓了。他所在的哲學係的病人,安排在同一間教室,恰好是由金盼兮負責護理。每天不斷地量體溫,不斷吃藥打針。舒翰真和金盼兮兩個人再次有了交集的機會,日日夜夜的接觸,兩個人心裏都有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隻有眼神的對視和默默的期盼,其他人一無所知,兩個當事人卻心裏門兒清。
集中隔離的第四天,大部分同學都康複回寢室了,教室中隻剩下舒翰真和另外三個同學。有兩天,舒翰真的體溫總在38.5度上降不下來。負責這個片區的王承德醫生認為,是舒翰真前段時間太累身體抗力下降所致。王醫生除了讓金盼兮早中晚各一次為舒翰真實施物理降溫外,又叮囑他多注意休息,多喝水,有條件就補充一點營養。不過,那個年代要補充營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想金盼兮回家後,就把舒翰真得病以及王醫生要他補充營養的情況告訴了她媽媽。她媽媽想起,家裏還有一袋親戚從北京寄過來的奶粉,她媽媽正好想找個機會感謝舒翰真上次對女兒的救命之恩,就讓金盼兮把它帶到學校去給舒翰真使用。每天早上和晚上,金盼兮在配料室用溫開水衝好一杯奶粉,拿到隔離教室讓舒翰真飲用。開始時舒翰真不好意思,不願意喝。但是架不住金盼兮的再三規勸,再加上自己體溫老是下不來也有點著急,才最後接受了金盼兮的好意。兩天後,體溫恢複正常。經曆了一周多時間的流感風波,很快就過去了,整個學校又恢複正常教學秩序。舒翰真和金盼兮雙方心中,原本來就存有的好感迅速升溫,發展成了對彼此的一種愛慕。
流感事件之後,舒翰真心裏一直放不下金盼兮,總想見到她,想找她說說話,哪怕被她嗲聲的罵一句心裏也舒服。有些時候,舒翰真從教學樓或者圖書館回宿舍的時候,故意繞路從衛生科門前路過,就是想看一眼在那裏上班的金盼兮。而最容易見到金盼兮的辦法,就是去衛生科看病,沒病就找病或裝病。有一次,他利用上午沒有課的時間,決定去衛生科看病,心想如果能見到金盼兮,甚至能說上一句話就是今天最大的收獲。他掛完號後,一個男醫生叫他進診斷室坐下。
“哪裏不好?” 男醫生問他。
“讓我想一想,醫生。” 舒翰真回答說。
“同學,如果沒有病就不要找病來麻煩我們,我們夠忙的了。” 醫生有些不高興地說。尷尬一陣子之後,舒翰真不好意思地說:“我……,我想讓護士同誌給我兩根棉簽,晚上耳朵癢得厲害。” 這一切,都被簾子後麵的金盼兮聽得清清楚楚,她暗中笑舒翰真傻得可愛,但還是趕緊拿了幾根棉簽,用紗布裹好遞給舒翰真,並告訴他不要經常捅耳朵,那樣容易損傷耳膜。舒翰真總算見到了金盼兮,他當時緊張得隻“哦”了一聲。他用含情脈脈的眼光向她表達謝意,當然還有比謝意更深沉的含義。
1961年8月學校已經放暑假。一年多來,舒翰真已經和金盼兮見過好幾次麵,都是在公共場合,兩人有過一些交談,但都不充分也不深入,更多是兩人心照不宣的眉目傳情。舒翰真急需一次單獨的私密交談,捅破那層窗戶紙,把這件事情確定下來。他決定實施計劃的第二步,采用最傳統的方式--邀請她看電影,時間安排在放暑假後第二周的周二晚上八點半。頭一個周六,他一早把事先買好的電影票送到衛生科住院部,他知道那天金盼兮要在那裏值班。
衛生科住院部在小校門外一條巷子裏,舒翰真決定在那附近不遠處等候金盼兮的出現,那個地方過往行人不多保密性好。金盼兮見到舒翰真時,一開始還有點吃驚,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她很快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等舒翰真說明來意後,金盼兮一開始並未接受邀請,說家有家規,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不管男孩還是女孩晚上九點前必須回家。 金盼兮以為舒翰真見勢後會選擇放棄,不料對方卻笑了笑說,不著急,我還準備了第二手:兩張第二天星期日上午十點鍾在草市街和平電影院的蘇聯電影《天職》。上周二晚上的那場電影是長影廠的舊片《蘆笙戀歌》,是舒翰真最希望向金盼兮推出的,但是他拿不穩時間是否對金盼兮合適。金盼兮暗暗佩服舒翰真做事情考慮周詳,當然最打動她的還是舒翰真那一片誠意,她接受了邀請。
那天的電影,舒翰真自己看得有點心不在焉,他心裏在盤算著如何實施他計劃的第三步。電影散場後,舒翰真說服金盼兮去了一家冷飲店,各人喝了一杯橙汁吃了一些點心後,又帶金盼兮去了附近的城北公園,在樹林中找了一個有條石凳的隱秘地方坐下來。那天,舒翰真清楚記得是1961年8月9日,星期三。舒翰真不想再繞圈子,直截了當地向金盼兮表白了他的愛慕之意,希望金盼兮做他的女朋友。一年多來,他心裏從萌發到不斷升華,那個經常讓他魂不守舍夜不能寐的美好情愫,應該再向前發展一步。麵對舒翰真的真情表白,金盼兮緊張激動是肯定的,但並不感到太過意外和尷尬。一段時間以來,她對舒翰真的好感也在不斷“發酵”,她也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所以,金盼兮隻小聲地問了一句“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長久?” 顯然,她已經接受了舒翰真,提一個問題隻是想用羞赧來掩飾內心的激動。
舒翰真並不急著回答金盼兮剛才的問題。他不慌不忙地從提包裏,拿出一個看上去古色古香的盒子,然後從盒子裏麵拿出了一隻裹著紅綢的閃耀著綠瑩瑩光輝的手鐲,那是一隻產於緬甸的翡翠手鐲。舒翰真用右手把金盼兮的左手拉過來,想用自己的左手把手鐲給金盼兮套上。金盼兮明白舒翰真要做什麽事後,本能地用力縮回自己的左手,嘴裏不斷說:“不好的,不好的,這個禮物太貴重,我不能接受。”舒翰真對金盼兮說,玉鐲是他母親娘家的祖傳寶貝,他母親結婚時作為陪嫁帶過來的。他母親說,舒翰真是舒家獨子,玉鐲隻屬於未來的兒媳婦,她母親指望兒媳婦為舒家傳遞香火,當然這後半句話舒翰真沒敢告訴金盼兮。 舒翰真一邊再次拉過金盼兮的左手把手鐲給她套上,一邊深情地說:“盼兮,你不是問我‘這件事能不能長久’嗎?我告訴你,手鐲在我們家保存也有八九十年的時間了,我把它作為定情物慎重地贈送給你,代表我對你的感情長長久久永不改變。聽完舒翰真的這一番話,金盼兮十分感動,她再也沒有理由拒絕。舒翰真趁著給金盼兮套手鐲的當兒,想一把把她拉過來攬進懷裏,嘴裏語無倫次地說:“盼兮,我……,我……愛你。” 金盼兮開始有些含羞矜持,想從舒翰真手中掙脫出來,無奈力不從心,也就欲拒還迎地倒進了舒翰真的懷裏,接受了他有些野性的狂吻。一個芳華男子,一個懷春少女,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久久不想分開。
舒翰真與金盼兮定情的事情,他父母知道後是滿心的歡喜,隻有舒翰真在外地工作的姐姐舒翰蓉持反對意見。他姐姐是沈陽空軍的現役軍醫官,政治上很敏感。她來信說,金出身偽官吏家庭,將來可能會影響弟弟的政治前途,無論畢業分配、提職或者出國,都可能會受到牽連。舒翰真不以為然,回信反駁說,現在的政策是不唯成分論,重在本人表現,而且姐夫不也是出身在一個有曆史問題的高級知識分子家庭嗎?
萬萬沒有想到,舒翰真畢業分配遇到的這個尷尬局麵,被他姐姐幾年前說的那番話一語言中,讓所有知情人都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