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村上春樹的書有好多年頭了,剛開始看的時候總像被什麽牽引著,總想一口氣看完,書在手中不肯放下。大概是後來看多了吧,慢慢變成了看看停停,有時甚至書讀至一半,因著忙於其他的事,竟把看到一半的書給忘了。不過我也不擔心,因為村上的名字每過一段時間總會出現在媒體上,隔三四年他總會出一本長篇,期間還會出一本短篇。尤其近年來村上開始了漫長的諾獎陪跑,每年諾獎揭曉前村上的名字便又會掛在媒體上,提醒著我還有一部看了一半的書在等我。據說每年日本媒體在諾獎揭曉前都做足了準備,在村上的故鄉,村上的小學同學居然發出這樣的請求,“趕快讓村上得諾獎吧,我們已經受不了這樣每年被采訪了。”
看村上的書讀書筆記我也做過不少,卻總覺得思緒有些混亂,很難理清自己對村上和他的作品的感覺。有人說村上的作品對年輕讀者來說就像是看曆險記,裏麵充滿了新奇與神秘,而對於和村上同齡的或者有著相似人生際遇的人來說村上的作品又有如一位老友的來信,敘述著他的一些近況和思想。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我絕對不屬於後者,我想象不出如何能把他書中怪異的情節當作老朋友的家書來念。不過我想我也過了隻把村上的書當作曆險記來念的那個階段。應該用什麽語言來描述我的這個階段呢?可能叫作理不清階段比較合適。
村上的作品一般都是用第一人稱“我”來敘說故事,日本男性自稱有好幾種方式,有用“私”的,有用“俺”的,村上用“僕”,這是一種必較謙遜的稱謂,而書中的“我”確實經常是一個相對思想成熟,比較客觀,基本不人雲亦雲,凡事出口之前必經大腦冷靜思考,有答案則從簡,沒答案則不語; 有些自閉卻又很享受孤獨的二三十歲的青年男子形象,他麵對事物與感情時總是選擇用最理智最平實最精確的語言和詞匯來描述,很多時候甚至還借助數字。正是這樣的一個看似冷靜理智甚至有些過於嚴謹的形象,他的身邊總是會有一些不可思議的詭異怪誕的情節發生,故事中的“我”總是因著某種原因缺失了某一種東西,於是他開始了尋找,尋找過程中他會來到一些奇異的場景,奇異的空間,會碰到兩個或多個個性迥異的女性,還會遇到一些奇怪的角色,比如羊男啦,比如獨角獸啦。他會簡明卻又不厭其煩地用客觀甚至有些科學的方式來陳述這些經曆和他的感受,最終他會尋找到他要找的東西,卻又好像已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原諒我用這樣簡單的語言文字來概括村上的作品,我一直以為這是一種很粗魯的方式。可能因為自己是個理工科生的原因,小時候習慣了拿來題目就找同類項,生活中也總不由自主地把這個習慣拿來,凡事都來個歸並。)
最初讀村上作品的時候總我會被故事的情節吸引,想探索故事背後的真相,想領會作者的意圖,可能是村上的表達方式太過含蓄,亦或是作為讀者的自己領悟力太低,總之看村上的作品總一下子不得要領,而村上為讀者描繪的景致又是如此奇特,他的視角獨特,語言又很形象生動,有時還很風趣幽默,所以隻能被吸引著一路看下去,看下去。就好像是生活或是人生,總覺得有人在給你上課,卻總沒有徹底悟透其間的道理,隻能繼續往下走去,就好像書中的“我”。
後來有一天無意看了一篇村上的訪談,訪談中村上回答了關於他寫作的一些問題。由此改變了我日後閱讀村上作品的方法。如果你是村上的老讀者你可能對村上已了如指掌,如果你剛開始讀村上的作品,那這篇訪談可能對你如何理解村上和村上的作品會很有幫助。
我摘抄了幾段關於村上寫作方麵的問答:
巴黎評論:
那兩個因素:平鋪直敘,容易跟進的敘事聲音,伴隨著常常是撲朔迷離的故事情節,是你有意識的選擇嗎?
村上:
不是。我開始寫的時候,壓根沒有計劃。我隻是在等著故事到來。對於故事是什麽樣的形式,什麽樣的事件要發生,我是不做選擇的,我隻是等。
巴黎評論:
那麽你選擇切入畫麵的聲音嗎?那種平穩無表情,容易跟進的敘事聲音。
村上:
我有一些影像,我把片段連接起來。那就是故事情節線,然後我順著主線給讀者講解故事。講解的時候要和藹。如果你以為,沒關係,這個我知道,那是很傲慢的作為。簡單的詞,恰當的隱喻,耐人尋味的寓言。我就是那麽做,我很細心,很清楚地講解情節。
巴黎評論:
但是讀《夜長夢多》時,一心想知道誰殺了司機,是讀者一口氣把書看完的原因之一吧。
村上:
對於我,我寫書時,不知道是誰幹的,我和讀者處境相同。我開始寫一個故事,一點不知道其結局,也不知道後麵要發生什麽。如果故事一開始就有謀殺案,我不知道誰是凶手。我往下寫,因為我想搞清楚。如果一開始就知道凶手是誰,就沒有理由寫下去了。
巴黎評論:
你是不是也不想過多解釋自己的書?就像夢一經分析,其魔力就失去了。
村上:
寫書的妙處就在於,你可以醒著做夢。如果真是夢,你無法控製它。寫書時,你是醒著的,你可以選擇時間,長短,一切。我上午寫上四五個小時,寫到要停下,我就停下來。第二天我可以接著再寫。但如果是真夢,就無法這麽做。
巴黎評論:
你的工作日是怎麽安排的?
村上:
一旦進入寫作狀態,我早晨四點起床,寫五六個小時。下午我跑步,跑10公裏。或者遊泳,遊上1500米,或者兩項都做。然後我看會兒書,聽聽音樂。晚上我九點上床睡覺。天天如此,沒有變化。這種循環往複本身變得很重要,成了一種催眠術。我這樣催眠,使大腦進入更深一層。但要把這個程序保持六個月到一年,身心都需要很強大的力量。從那個角度來看,寫長篇小說如同一種生存的訓練。身體的韌力和藝術的敏感性一樣必要。
看到村上的“寫書的妙處就在於,你可以醒著做夢” 這一句時,我突然好像有點茅塞頓開,這麽多年來一直無法理清的對村上的感覺,突然好像有了文字可以表達,原來村上一直以來就是一位職業夢境記錄者,他孜孜不倦倦地做著一些奇異荒誕又有些哲理的夢,又孜孜不倦地用他獨特的文筆詳盡地把夢境記錄下來。
於是我再讀村上的作品時便不再執著於探究故事背後的真相,而會更輕鬆地領略村上的一路夢境和他一路上的感悟。終於我好像有些能夠理解為什麽有些人能把村上的書當作老朋友的家信來讀了。
大家都知道村上是個長跑愛好者。隻要村上還在堅持長跑,我想我還是會一路關注村上和存上的作品。
我看的第一本是《挪威的森林》,一開頭就很吸引人,一首青春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