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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和家暴 (小小說)

(2024-01-26 15:40:06) 下一個

我是因為找房子認識瑪麗亞的。那年,剛剛搬來加州,需要買一套學區好價格適中的房子。我看到網上一間屋主自售的房子,在我們心儀的學區,價格也比同類房子便宜一些。從姓氏來看,廣告聯係人瑪麗亞,應該是一位華人女性,我決定打電話問問。接電話的果然是一位華裔女性,她說,權衡再三,她決定暫時不賣房子了。但是她很熱情,邀請我們過去看看,了解一下房型,也熟悉一下小區。就這樣,我認識了瑪麗亞。

瑪麗亞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緊致但瘦削的麵龐,單薄的身形,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從門口望進去,屋頂高挑的前廳陽光明媚,中央茶幾上巨大花籃絹花錦簇,那種高雅寬敞的氛圍,讓住慣了公寓的我,有了一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震撼。瑪麗亞對我一見如故,據她後來說,她沒聽出我的口音,加上我看上去溫和內斂,讓她以為我來自台灣,生出遇見老鄉的親近感。

我不但和瑪麗亞成了朋友,還搬到了她家附近的社區。和瑪麗亞同住的,有和她年齡相仿的白人男友Tony,他形象英俊身材適中;還有兩個10歲上下來自前夫的孩子,乖巧的兄妹湊成一個“好”字。瑪麗亞好客又大方,她喜歡開Party,來賓呢,就是我,還有我的新結識的來自大陸的一幫華人。相處久了,瑪麗亞告訴我,幾年前因為離婚,驚動了關係緊密的台灣人社區,惹了一身騷。從那之後,她就脫離了台灣社區。看來,已經站穩腳跟的瑪麗亞,和我們這幫沒有根基的大陸人混在一起,也是出於無奈。

我們和瑪麗亞越來越熟,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客人,瑪麗亞拿出漂亮的茶具,搬出新買的零食,我們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熱情。瑪麗亞的男友Tony也和我們打成一片,他願意嚐試我們帶來的食物,不介意跟著我們一起玩牌。我們欺負Tony紳士,常常聊著聊著就顧不上他了,他不惱,傻坐一會,就上樓躲清閑去了。

有一次聚會,瑪麗亞側臉部有一片很明顯的淤青,手臂接近手掌的地方也是一大片淤青。一個朋友感覺詫異,問瑪麗亞發生了什麽,她輕描淡寫地說,裝燈的時候,不小心從凳子摔下來碰的。我們提醒她多加小心,就沒心沒肺地接著玩了。

公司裏有一位來自台灣的女同事,漸漸熟悉之後,她特意問我:我知道瑪麗亞是你的好朋友,其實,我對她的印象也不錯,但她在我們台灣社區的名聲挺差的。你知道嗎?聽說她的意大利男朋友打她。我表麵上不置可否,內心卻震驚不已。如果我們看到的那些淤青是打的,那可是用了往死裏打的力氣呀。

瑪麗亞和Tony最終沒有走在一起,瑪麗亞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才小心翼翼開始新的嚐試。瑪麗亞是外貌協會的,兜兜轉轉之後,情定小她很多的Jason。Jason沒有Tony帥,但有Tony沒有的活力。

我不看好他們。我不相信無條件的愛情,在我看來,所謂的愛情和婚姻,和所有的契約一樣,根基都是等價交換。我提醒瑪麗亞,你喜歡Jason,是因為他的年輕和活力。你要想想,你能給他什麽。你更需要知道,你受不起更多的傷害了。瑪麗亞聽不進我的話,她問我,你不相信愛情嗎?麵對這麽一個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傻女人,我還是閉嘴吧。

我的烏鴉嘴應驗得太快了,瑪麗亞和Jason很快成了一對怨偶,吵了和,和了吵。瑪麗亞承擔Jason的日常開銷,甚至幫他還卡債。瑪麗亞雖然是戀愛腦,錢上麵卻一點不糊塗,她沒答應Jason的求婚,財產也早就信托給了孩子。我告訴瑪麗亞,我如果是Jason,大概也不會滿足於此,我會要更多,比如婚姻和財產。這時,瑪麗亞就會很少女地問我:錢財之外,難道沒有愛情嗎?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我再次決定閉嘴。

有一天正做晚飯,急匆匆的敲門聲催促我衝向大門,貓眼看出去,外麵是失魂落魄的瑪麗亞。她說,Jason喝醉了,威脅著要打她還要砸車,她隻好把車開過來躲一躲。不記得過了多久,Jason打來電話,向她道歉,求她回家。瑪麗亞不好意思地謝過我,開開心心地回家了。

又過了一段,半夜被急促的座機鈴聲驚醒,我嚇得心砰砰亂跳,以為我們在國內的老人出了狀況。電話是瑪麗亞打來的,她說Jason喝醉了,在家裏砸東西,她隻能來我家躲一下了。我忍著困倦,坐在客廳裏陪她。過了一會,瑪麗亞的手機響了,警察打來的,是瑪麗亞的房客報的警。Jason在警察來之前跑了,警察要求瑪麗亞回家。

瑪麗亞家地上一片狼藉,警察和房客在客廳裏等我們。瑪麗亞是個節儉的女人,她把家裏空置的房間分租,以減輕供房的壓力。房客說,他感覺生命受到威脅,不得不報警。警察說:這種情況我見多了,最終沒有一個有好結果,不是死就是傷。聽我的勸告,這種病態的關係必須終結。房客在一邊搖著頭附和:這不是第一次了,有時還當著孩子的麵,我都擔心孩子受傷害。

我當時有點納悶,美國人一般不評論和插手別人的關係,這個警察是不是管得太寬了,直接讓人家分手。後來,我才漸漸意識到,在美國,對家暴是零容忍的。

瑪麗亞和Jason的關係還在繼續,也許因為我知道太多讓她難堪,她不再頻繁找我。但是之後,她又找了我一次。那是一個夜晚,我已經準備要洗臉刷牙上床睡覺了,瑪麗亞打來電話求我幫幫她。她說,Jason不回家,她去Jason的工作地點找他,Jason不但不見她,還威脅要報警。瑪麗亞說,她隻是想見他,和他說說話。因為我和Jason的關係不錯,想讓我幫著勸勸他。

我沒有多想,開著車直奔瑪麗亞給我的地址。瑪麗亞在停車場等我,領著我走到Jason辦公室的窗外。從窗子看進去,Jason坐在辦公桌前,麵對電腦目不斜視,瑪麗亞給他打電話,我們敲窗子,Jason都沒有反應。又過了一會,過道端頭出現一男一女兩個警察,口中念著我的名字,命令我們站在原地不許移動。我嚇壞了,無端被警察點了名,不知道下麵會發生什麽。

警察來到Jason的辦公室門口,讓他出來,告訴他可以離開了。Jason出門時,冷冷地看了我們一眼,接著頭也不回地向外走。他走動的時候,警察看著瑪麗亞和我,保證我們沒有動作。Jason離開之後,瑪麗亞委屈地告訴警察,她不過是想和Jason說話,並沒有其它企圖,不明白Jason為什麽要報警。她抱怨,Jason才真的有家暴問題,他經常喝酒,酒後控製不住自己。警察查看了我們的駕照,並沒有為難我們,但離開的時候,他們給了瑪麗亞同樣的忠告,盡快結束這種可怕的關係。

回來被家人狠狠罵了一頓,我自己是後怕又慶幸,有驚無險,人生又多了一次體驗。我和瑪麗亞的聯係越來越少,最後一次電話,她告訴我她搬家去了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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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歲月沈香' 的評論 : 謝謝沈香。也祝你和家人新春快樂,龍年平安吉祥!
歲月沈香 回複 悄悄話 迪兒好,沈香提早給你拜年!祝你及家人春節快樂!龍年吉祥!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心雨煙塵' 的評論 : 心雨親,你在醫療行業,對家暴的認識肯定比我深。我沒有直接經曆過,被迫見識了一番,真是觸目驚心。我不太清楚瑪麗亞的後續。
心雨煙塵 回複 悄悄話 迪兒親,好久不見!被家暴瑪麗亞的不幸是很多不幸家庭中的一例,女性必須要學會堅強,要保護好自己,對家暴酗酒的男人不能抱有任何幻想。

謝謝親兒分享、警示,瑪麗亞最後應該走出暗區了吧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麥姐' 的評論 :問好親愛的麥子,答應你的近況更新,卻一直理不出頭緒來。最近屢占頭條的矽穀殺妻,讓我想起多年前目睹的家暴,和這方麵受到的文化衝擊,就先寫了出來。
瑪麗亞的狀況幾乎無解,兩個人的期待嚴重不匹配,再加上家暴,她是在飲鴆止渴。
麥姐 回複 悄悄話 好久不見迪兒,一回城就是大手筆。小說寫得生動,非常有現實意義,家暴在西方國家都是零容忍,這瑪麗亞被盲目的愛衝昏了頭腦,真讓人擔心。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暖冬cool夏' 的評論 : 冬妹妹,你好有才。繁花的英文版寫得非常上海,朗讀也是字正腔圓,太驚豔了。
我不知道瑪麗亞是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和Jason結婚,又想長期拉住他,還拿愛情當擋箭牌,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當然,如果她戀愛腦的錢都守不住了,結局可能更糟糕。
謝謝你一直關心我媽媽。我媽來了兩個多月,吃得好玩的好,天天出門曬太陽,體力精力改善了許多。但她來之前就有了返回的計劃,我在去年年底將她送了回去,途中帶她在香港完了三天。回去之後她又後悔,想念加州的陽光和藍天白雲。


瑪麗亞雖然是戀愛腦,錢上麵卻一點不糊塗
+1,這點上瑪麗亞這麽清楚,也很慶幸,算是一種自我保護意識吧。
有時候是沒有看清對方,有時候是從小缺愛照成心裏上一種需求,讓她能忍受家暴。
好久不見迪兒寫了,前一陣一定是忙著照顧母親吧。希望一切回歸正常,期盼迪兒更多新作!周末快樂!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XQQ' 的評論 : 感謝QQ留言。你說得對,在同樣的事情上反複犯錯的人,應該反省一下的。


的確真如其事。瑪麗亞遭遇了不幸,值得同情。但她如果不吸取教訓,長不大,這樣的噩夢還會發生。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野性de思維' 的評論 : 我的這個故事有原型,我做了很大程度的改編。你的哲學思考很有道理,戀愛結婚都需要一些傻氣和勇氣,想得太清楚,就進行不下去了。但是我覺得,戀愛腦當一次就足夠了,畢竟有太多事情值得追求和嚐試。

感覺著你的小說寫的就像是真事一般。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基本上都歸零了。從你小小說的描述中,確實能感覺到這一點。認為,上帝的這一手不能說是敗筆,反而卻讓人覺得挺親切感人的,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人累的生存和延續都要有大麻煩了,甚至能不能延續到今天都會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暖冬cool夏 回複 悄悄話 瑪麗亞雖然是戀愛腦,錢上麵卻一點不糊塗
+1,這點上瑪麗亞這麽清楚,也很慶幸,算是一種自我保護意識吧。
有時候是沒有看清對方,有時候是從小缺愛照成心裏上一種需求,讓她能忍受家暴。
好久不見迪兒寫了,前一陣一定是忙著照顧母親吧。希望一切回歸正常,期盼迪兒更多新作!周末快樂!
XQQ 回複 悄悄話 的確真如其事。瑪麗亞遭遇了不幸,值得同情。但她如果不吸取教訓,長不大,這樣的噩夢還會發生。
野性de思維 回複 悄悄話 感覺著你的小說寫的就像是真事一般。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基本上都歸零了。從你小小說的描述中,確實能感覺到這一點。認為,上帝的這一手不能說是敗筆,反而卻讓人覺得挺親切感人的,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人累的生存和延續都要有大麻煩了,甚至能不能延續到今天都會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圓導師傅的問候。迪兒最近進城少,但溜進師傅府上數次,被師傅家的寶物晃得頭暈目眩,更被師傅的圓珠妙語逗得前仰後合。本想留抓印的,又被眾才女的妙語連珠轟炸,隻得從後門悄悄溜了。

你家老D是對的,對家暴的定義有清楚的概念,對真正的家暴有防範意識,可以保證自己和親友的安全,也可以避免無知帶來的傷害和麻煩。

華人關於家暴的知識非常有限,以為警察是可以隨便叫的。比如,夫妻拌嘴,還沒有涉及家暴,太太卻為了嚇唬丈夫而叫來警察,把普通的衝突變成了棘手的案件。更有不少人,因為不懂,自己成為施暴者,或者家暴的受害者,

問候迪兒。小說寫得真好,很現實。電影裏也常看到有家暴。
“在美國,對家暴是零容忍的“,確實是這樣。我常不小心碰這撞那的,特別容易起烏青,夏天露臂露腿的,同事會看見。我家老D每次都說,完了,沒人相信你是自己撞的,你同事要報警了,我麻煩大了。。他是真擔心,美國人對家暴很警惕,很敏感。幸虧我同事沒有報警,不然老D跳進浴缸也洗不清了~~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歲月沈香' 的評論 :問好沈香。千人千麵,我也不理解瑪麗亞。一個人在親密關係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傷害,還相信所謂純潔的沒有條件的愛情,是她自己的問題。況且,她也是雙標的,她愛一個人,是有條件的,比如容貌或者年輕。但是,在容貌和年齡方麵已經失去優勢的她,卻希望得到對方無條件的愛。

迪兒的小說寫得很好,引人入勝,可憐的瑪麗亞,在愛情方麵,她太感性了,就算她去了外州,或許還會遇見一個男人還會一切重來。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問好菲兒。你是了解我的,迪兒真的不會編故事。這個故事是有原型的,我做了盡可能多的改變。

哇,我還以為是真事呢,迪兒這篇和好運的小小說都很有現實意義。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亮亮媽媽' 的評論 : 感謝亮媽問候。
瑪麗亞的確有問題,故事原型比這個還要戲劇。她做過婚姻谘詢,我也在我的認知範圍內勸過她,似乎收效不大。有一個說法,人不應該反複犯同樣的錯誤。但現實是,人經常會犯同樣的錯誤,包括我自己。

讚迪兒!好久不見,先問聲好!瑪麗亞有心理問題,為什麽她遇到的都是家暴男呢?要不然就是眼光太差,要不然就是運氣太差,要不然就是她與男伴相處時的態度。我覺得屬於Low self-esteem.
我同意: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平等性' 的評論 : 感謝平等留言。我們一路上學出國工作成家,經曆非常簡單,大部分人應該沒有“家暴”的概念和體驗。學習和了解美國的文化和法律,可以讓我們更好的融入環境,保護自己和家人。

迪兒好文,讓人讀了很有些感觸,多謝分享!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Nightrose_us' 的評論 : 同意你的判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瑪麗亞心甘情願困在“愛情”的肥皂泡裏。

瑪麗亞頭腦不清,Jason 都家暴她了還去纏著人家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曉青' 的評論 :問好曉青,感謝領導留言支持。好久沒寫博留言了,借回帖祝曉青新的一年健康順意。
夏圓 回複 悄悄話 問候迪兒。小說寫得真好,很現實。電影裏也常看到有家暴。
“在美國,對家暴是零容忍的“,確實是這樣。我常不小心碰這撞那的,特別容易起烏青,夏天露臂露腿的,同事會看見。我家老D每次都說,完了,沒人相信你是自己撞的,你同事要報警了,我麻煩大了。。他是真擔心,美國人對家暴很警惕,很敏感。幸虧我同事沒有報警,不然老D跳進浴缸也洗不清了~~
歲月沈香 回複 悄悄話 迪兒的小說寫得很好,引人入勝,可憐的瑪麗亞,在愛情方麵,她太感性了,就算她去了外州,或許還會遇見一個男人還會一切重來。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平等性' 的評論 : +1

哇,我還以為是真事呢,迪兒這篇和好運的小小說都很有現實意義。
亮亮媽媽 回複 悄悄話 讚迪兒!好久不見,先問聲好!瑪麗亞有心理問題,為什麽她遇到的都是家暴男呢?要不然就是眼光太差,要不然就是運氣太差,要不然就是她與男伴相處時的態度。我覺得屬於Low self-esteem.
我同意: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平等性 回複 悄悄話 迪兒好文,讓人讀了很有些感觸,多謝分享!
Nightrose_us 回複 悄悄話 瑪麗亞頭腦不清,Jason 都家暴她了還去纏著人家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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