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疑惑著。
國內文革中大規模紀念革命音樂家聶耳、冼星海是在1975年下半年。
可是在我的記憶裏,在1972年或1973年,廣播裏成天播放著30年代的一些老歌曲。當然,主要是與聶耳冼星海有關的。
有錯誤的,應該是我的記憶,還是?
有一次,和我的很遠房的堂姑姑堂姑父一起回美,需要在首都機場T3航站樓等上兩個小時。趁此機會,我就向這位堂姑父、中央音樂學院退休教授、“人民音樂家”的同學和親家,做了一番請教。
堂姑父是中央音樂學院畢業的(當時在天津入學,在北京畢業),60年代還曾到我家鄉做民歌采風。
我說我小時候聽到的一個很早的電影插曲唱起來是這樣的,於是我唱到:
“呼北方,胡北方,……,湖北房。……xxxx齊向前,……,填平苦難的社員,……,高舉紅旗向前走,革命道路寬又寬,……,呼北方,胡北方,……,呼北風”。
堂姑父(臉上露出痛苦表情):那叫《大路歌》。
我唱起了另一首:
“跟著毛主席,萬眾一條心。握緊手中搶,消滅侵略軍。我們是抗戰的隊伍,我們要向前進”。
堂姑父:抗日戰歌。
我唱:新的女婿。
堂姑父(心裏話,快打住):新的女性。
當時的我,肯定不是小寫的尷尬。
1969年,我們那嘎達,村村戶戶都給安上了小喇叭。
什麽是小喇叭?
小喇叭的形狀就像是一個大號的淺碟子,周圍逐漸隆起的部分是紙殼做的,而中間平坦的那部分應該是磁粉等複合材料做的。專門有一根從大隊部引出來的細線接到每一家的小喇叭上,小喇叭再有一根細線引下來,其端頭埋入屋地下。
有了小喇叭以後,小喇叭在早晚都要有廣播。我能夠記住的廣播有唱京劇,像劉長瑜飾李鐵梅唱的“咬住仇咬住很,……。賊鳩山你就等著吧,這就是鐵梅對你的好回答”。李奶奶唱的“打漁的人,經得起狂風巨浪,打獵的人,哪怕那虎豹豺狼,……”。沙奶奶唱的“你們是漢奸走狗,‘厚顏’無恥,喪盡天良,……”。
慢慢地,人們就開始煩起了小喇叭。
小喇叭的節目太重複,每天就哪八出。
小喇叭後來又開始教起來樣板戲。就是有一個人先唱一句,然後說一聲“唱”,小喇叭裏麵就有一大群人跟著重複唱。記得有一天,小喇叭裏麵的那個人一唱完一句,我奶奶就無奈又無聊地和小喇叭裏的人同時說了一聲“唱”。
我也特別煩這個節目。但是那時候才五歲的我,會唱的樣板戲主要是跟小喇叭學的。等長大了,等到有網絡了,上網一查,我唱的詞還是大致正確,比如沙奶奶唱段中的“少廉無恥”與我記住的“厚顏無恥”差別不大。
等我上了小學,每個人都要到前台唱樣板戲,愣頭愣腦的我上去就唱“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雖說是,雖說是親眷又不相認,可他比親眷還要親。爹爹和奶奶齊聲喚親人,這裏的奧妙我也能猜出幾分。他們和奶奶爹爹都一樣,都有一顆紅亮的心”。我在哪兒唱的時候,小學一年級班主任王玉賢老師側著頭歪著嘴斜著眼微笑著聽著。
那個小喇叭,一年多下來就開始壞了。聲音不清楚,變成了有時候哇啦哇啦、有時候吱吱啦啦的噪音。
有的人家就幹脆把它的地線給拔了。
有一天,我奶奶那屋裏的小喇叭又變得哇啦哇啦了,我用手往外拔地線可是拔不出來。我就拿起剪刀剪了地線。突然握剪子的左手和小臂變麻,突突的感覺。這就是我第一次觸電,原來半毫米粗的導線也是包有絕緣層的。
上小學以後,小學老師教給了我們很多歌曲,比如:
“工農齊武裝,衛國保家鄉。熱血滿胸膛,抗日上戰場。建立農村根據地,英勇戰鬥在敵後方。平原到山崗,到處擺戰場,展開遊擊戰,人民力量強。撒下天羅和地網,打得敵人無處藏。前方打勝仗後方支前忙,軍民一條心勝利有保障。打敗日本侵略者,革命紅旗迎風揚。跟著毛主席跟著共產黨,萬裏征途上握緊手中槍。前赴後繼為人民,迎著勝利向前方”。
這個比較羅嗦,但是的確是曹淑森老師教的好,完全能記得住。
“解放區呀麽嗬咳,大生產呀麽嗬咳。軍隊和人民, 西裏裏裏嚓啦啦啦嗦囉囉囉太,齊動員呀麽嗬咳。變工隊呀麽嗬咳,互助組呀麽嗬咳。勞動的歌聲西裏裏裏嚓啦啦啦嗦囉囉囉太,滿山川呀麽嗬咳”。
這個的確很好唱。但是那些“廢話)怎麽寫出來,隻好是上網查出來考在這裏。
“戰士不離槍,軍馬不離鞍(韁?)。子彈推上膛,刺刀亮閃閃。我們時刻準備好,……”。這是美女班主任教的,當時覺得最好聽。記得美女班主任教的是軍馬不離韁,押韻。
“我扛起三八槍,我子彈上了膛,我背好子彈帶,我刺刀閃閃亮,別看他武器好,正義在我方,我撂倒一個俘虜一個,撂倒一個俘虜一個,繳獲他幾支美國槍。嘿,繳獲他幾隻美國槍”。這個歌曲節奏快,但是有情節,而且生動活潑,詼諧有趣。小時候我最愛唱,也教妹妹弟弟唱。弟弟唱不好,我經常揍他。
“……,這樣訓練好,這樣訓練好。腳踏革命路,胸懷大目標。毛主席揮手我前進,鬥誌萬丈高。軍民團結如一人哪,軍民團結心一條。……,頂風冒雪吃得苦哇,爬山涉水耐大勞。練思想練作風,繼承我軍好傳統。……,思想紅,作風硬,技術精,戰術活,……,這樣訓練好,這樣訓練好”。
這個也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首,並且我當時能全部唱出來。但是不是小學老師教的,是我自己聽小喇叭或收音機學的。“爬山涉水耐大勞”,我居然蒙對了。“技術精、戰術活”也記得正確無誤。
好像都是軍歌哩!
這些歌,是我上小學2~4年紀的時候,專教唱歌的曹老師和那個美女班主任老師教給我們的。即在1972~1974年期間教給我們的。
樣板戲和其他的一些三十年代的老歌曲,則肯定是小喇叭、生產隊的大喇叭和我姥姥家的收音機教給我們的。記得我爺爺1975年去山西長治姑奶奶家回來以後買了一個能夠接受中短波的收音機,可是這些歌曲都不是聽他的收音機學的。
記得那時候經常放的三十年代的老歌有下麵幾首。
《大路歌》(我非常喜歡,但是因為是男低音,歌詞聽不太清楚),網上找到的其歌詞如下:
哼喲咳嗬嗬,咳咳嗬咳,哼喲嗬嗬咳,哼嗬咳哼。
我們大家同心幹,嗬嗬咳。
力量如天,拉起鐵滾齊向前,嗬咳哼。
鐵滾壓碎舊世界,嗬嗬咳。
修築大路,創造工農新人間,嗬咳哼。
工農弟兄一齊奮戰, 工農弟兄一齊奮戰,推倒三座大山,填平苦難的深淵。
跟著中國共產黨,團結戰鬥到明天。
工農弟兄聯合起來,工農弟兄聯合起來。
披荊斬棘朝前走,革命大路寬又寬。
哼喲咳嗬嗬,咳咳嗬咳,哼喲嗬嗬咳,哼嗬咳哼”。
以上是文革中流行的版本,不是30年代電影主題曲的哪一個。
我當時隻是斷斷續續地記下來大路歌裏麵的許多句子。雖然不是就在收音機邊等著聽,但是天天反反複複,讓我不由得不記住吧。
隻不過,我把“深淵”記成了“社員”,在那個年代這也情有可原吧?
《工農一家人》
“……工農弟兄們那我們是一家人,那本是一條根那都是受苦人,工農本是一條根那工農本是一條根。我們蓋的房,我們種的糧,地主買辦黑心腸都把我們剝削光,仇恨滿胸堂呀,怒火高萬丈呀,砸碎舊世界呀,才能得解放啊,徹底砸碎舊世界我們才能得解放……”。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句“我們蓋的房,我們種的糧,地主買辦黑心腸都把我們剝削光”。這個是二部輪唱,女生部的聲音特別悅耳。
《新女性》
“新的女性,是覺醒的勞苦大眾。新的女性,在鬥爭中挺起胸,衝破牢籠,要砸碎千年的枷鎖,爭取解放,贏得婦女的新生。聯合起苦難的弟兄,戰鬥!我們要對準吃人的舊製度猛轟,
戰鬥!我們要掀起世界革命的暴風。高舉紅旗,拿起刀槍,團結起來,英勇鬥爭,迎著暑光勇敢向前衝,新的女性勇敢向前衝!”
這個歌曲,唱的賊快,實際上當時的我一句也沒有聽懂,連第一句也聽成了“新的女婿”,當時還尋思,這是剛打離婚咋的?怎麽馬上就要找新的女婿了?
我們那裏女婿就是女的丈夫的意思。
所以“新的女性”在我小人家這裏就變成了“新的女婿”了。
《抗日戰歌》
跟著毛主席,萬眾一條心,全國同胞們,奮勇向前進! 我們是抗日的隊伍,我們要團結緊,高舉革命紅旗,勇敢殺敵人。跟著毛主席,萬眾一條心,高舉革命紅旗,勝利向前進。
跟著毛主席,萬眾一條心,緊握手中槍,殲滅侵略軍!我們是抗日的隊伍,我們要團結緊,高舉革命紅旗,勇敢殺敵人。 跟著毛主席,萬眾一條心,高舉革命紅旗,勝利向前進!
這首歌不知道是誰作詞作曲的,如果真的是抗日時期寫的,那也太有穿越景色、超前意識了。
但是這首歌真的是琅琅上口,我超喜歡唱。不過我一直是唱成“跟著毛主席,萬眾一條心,經過天安門,奮勇向前進”,我這更有超前意識了,以為是長安街天安門檢閱紅衛兵啊?!
《到敵人後方去》
“到敵人後方去,把鬼子消滅淨,……”。
這個我會聽不會唱。到現在也就會這兩句。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這個我會聽不會唱。到現在也就會這一句和最後一個“殺”字。
《翻身道情》
我也是會聽不會唱,而且聽也聽不太明白。其中有一句拉著長調唱的“打下的糧食,地主他都拿走”,我一直聽成或想象成“大家的糧食,它都豐收”。
以上這些歌曲,大多數與聶耳或冼星海有關。
音樂天才聶耳在日本溺水而亡時隻有二十三歲。而我帶的那些985院校本科畢業的研究生們,23歲時也就剛剛結束了考試的生涯。
我的記憶中,這些歌兒是1973年左右廣播電台天天放,可是紀念聶耳冼星海的確是在1975年10月份。我這裏矛盾的很!
我媽媽在那個物質和精神都異常貧乏的年代,倒是教給我唱過“起來不願意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她告訴我們說她們上小學時每天早晨要升國旗,唱國歌。
正因為我小時候受的是這種軍歌、抗戰歌的耳濡,所以後來的我沒法喜歡三四十年代同時期創作的“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和“夜來香,我為你歌唱”那些玩意兒。
我比我媽強多了。
小時候有一天一家子坐在小板凳上圍著飯桌吃飯,我媽說剛解放扭秧歌時有句唱詞,“胖冬瓜,什麽也不幹,他是國民黨的齁吧委員”。
我爸說,“啥呀?那是‘鄭洞國,是個司令官,他是國民黨的候補委員’”。
哈哈
我記得 “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正義的來福靈,正義的來福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