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爐燒餅扁又圓,
那油炸的麻花脆又甜,
粳米粥賤賣倆子兒一碗,
煎餅大小你老看看,
賤賣三天不為是把錢賺,
所為是傳名啊,
我的名字叫劉保全。
打倒了四人幫,人民得解放。對我來說,就是可以聽到我們從小媽媽就唱給我們聽的《洪湖水浪打浪》,也可以聽到早先爺爺講給我們聽的侯寶林相聲了。
一天,收音機裏侯寶林郭啟儒在說著相聲《改行》。當侯寶林唱到“我的名字叫劉保全”時,我和妹妹都不由得笑了。
劉寶全,是我們村生活中的一個不必要存在的存在。
土改/解放期間,我們村先後被安排進三家外姓複員軍人:50年解放海南島戰役渡瓊州海峽時左腿受傷而自膝蓋以下截肢安假肢的張才,本故事係列《文革紀事之五》中提及的董老大,還有一個就是劉寶全。
劉寶全,整天絮絮叨叨的,給人的感覺這是一個半傻。劉寶全,整天和老婆孩子打架,給人的感覺是個半瘋。
劉寶全,原來是區小隊成員,後來是縣大隊的火頭軍,哦,應該叫炊事員。
有一次縣大隊打埋伏,對路過的一個中央軍步兵營開了幾槍。這個正規營馬上開到前麵一片墳地。不一會兒,不知道是迫擊炮、平射炮還是火箭炮的炮彈就射了過來。
緊急關頭,劉寶全站起來對連長一個敬禮:“報告連長,壓子兒不壓字兒”。就是裝不裝子彈的意思。因為縣大隊槍支短缺、子彈也短缺,平時沒有命令,子彈是不上膛的。
連長氣得舉起盒子槍就對準他,“我崩了你!”。這都什麽時候了?!
劉寶全嚇得一下子就趴在地上了。過了老大一會兒,有人踢了他一腳,“快起來,撤”。
就這麽個劉寶全,土改時和他哥哥分得了我姥爺的七爺(他爺爺的堂弟)的大宅院的東半截子。
而張才,則成了他們家的西鄰,張才分了抹脖子的齊好德家的西半截子。
複員傷殘軍人張才,長得修長白淨,後來娶了我們小學校長的高白美妹妹,生了三個兒子、五個閨女,共八個孩子。
記得我小時候有一天村裏人閑聊天為張才他們家算了一筆賬:每個孩子每個月國家給18元,一直給到18歲,則國家要為他們八個孩子提供18x12x18x8=31104元,再一想他們自己這些老莊稼耙子拚死累活地幹一天活兒才掙0.18~0.45元,那個氣呀。
一晃兒就十六七年過去了,就文革了。
複員殘廢軍人張才就帶頭造了反,並成為村革委會主任。
張才自當上主任,就誌得意滿的幹了很多事情,包括幫助我家西鄰老傅家,聯合工作組幫助老傅家連夜圍鬥我爸爸(請見故事11 : 1974年初夏,10歲,第一次吃喇叭花根);把我們家宅基地的1/6首先變成公家的,幾秒鍾之後就變成老傅家的。……。
文革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1968年冬天的一天半夜,突然聽到有人高喊,“張才家失火啦,快起來救火呀”。接著就聽到敲銅盆,不,敲鐵盆的聲音。
我朦朧中睜眼一看,那紙糊的窗戶真的是紅的如火如荼。
老叔二叔都從炕上爬起來開門跑出去救火了。火發地點,是張才家南麵二門外的柴草垛,而張才他們那一趟房子,在我們家南麵那條街道的南麵。因為我們那裏無論是否同姓同族,鄰居家的房子是嚴實合縫的緊挨著的,中間沒有胡同,所以我叔叔他們要先往東跑繞過去要跑上250~300米的距離才能到達火發地點。
火,不久就撲滅了,因為火場東麵30多米處就有一口大口水井可以取水。幾天後我去過現場,看到了那麽一大堆灰,二門東側高牆上的磚都被熏黑了。
失火、放火燒掉村革委會主任家的柴草垛,這可是階級鬥爭新動向,一定要把放火犯揪出來。
到底是誰放的火,村裏當權派首先想到的是被趕下台的前大隊長齊誌泰,就是大牛子。雖然,大牛子的弟弟小牛子可是犧牲在抗美援朝前線的。
怎麽能夠讓大牛子承認是他放的火,那就需要證人。讓誰當證人,幹髒活兒?
張才等就想到了那些村裏麵有曆史問題的人。
什麽人屬於有曆史問題的人,就是除了地富反壞右黑五類分子,那些不幹農活、不是當泥瓦匠木匠等純體力勞動者、在外麵做過事情的,都屬於有曆史問題的。當然了,這包括我爺爺和我姥爺。
張才及其同盟者,暗示我爺爺,讓他說他在半夜起火前聽到過有人開門(大牛子家在我們家西麵隔著三家鄰居)、有人咳嗽聲。
我爺爺,可是三十年代就看過清華大學足球隊和美國海軍陸戰隊踢足球比賽、目睹過1938年日寇大轟炸武漢三鎮的、是1939年通過意大利紅十字會把我太祖父靈柩從武漢弄到北京的(當時過黃河就等了一個星期),這麽點兒事情還看不透?他就一口咬定覺睡的很死什麽也沒有聽見。
張才一夥那個恨哪?幹脆,他們就懷疑是我爺爺放的火,變成對他審訊了。
為什懷疑是我爺爺放的火,除了因為他們把我爺爺整成了有一般曆史問題、需要反反複複的寫交代材料,還因為張才等當權派在老傅家起非分之心想把我們家宅基地的1/3變成他們家的時候他們偏袒老傅家(最後結果是我們家的宅基地的1/6在1968~1974年間變成了老傅家的)。他們認為我爺爺會恨張才。
他們心裏有鬼、他們做賊心虛,但他們有恃無恐。
張才,居然到最後就是認為是我爺爺放火燒他們家柴草垛。張才,“審問”我爺爺的時候真的是眼睛裏麵都帶著仇恨,真的是動真氣,拍桌子踢板凳的。
我爺爺,讓做偽證誣陷人家大牛子都不幹,就更不可能誣陷自己了。
那怎麽辦?
張才一夥,居然想到堡壘要從內部攻破。
他們居然在一天晚飯後把我媽叫到大隊部,問我媽媽在失火前幾天我爺爺有沒有異動、那天半夜失火前是不是聽到過開門聲啥的。
整天見人就笑、見人就按輩分叫人大叔大爺的我媽,當即把臉一繃說“別跟我整這一套”,站起來就回家了。
我爺爺還是時不常被叫到大隊部“審訊”,當然是沒有結果。我們家我姥姥家都是貧下中農,他們總不能對我爺爺動私刑吧?
就在這時,事情有了轉機。
半傻不呆的劉寶全,居然也娶了個媳婦,養了四個孩子、兩男兩女,雖然媳婦是個瞎子盲人。
劉寶全和他媳婦打架,那是每天必修的功課。他們家和我們家斜對門,每天的吵鬧聲簡直讓我煩死了。
一天他們吵著吵著,劉寶全媳婦突然說“你個放火犯!”
哦,鬧了半天,火是劉寶全放的。
為什麽劉寶全要放火燒張才家柴禾垛?
劉寶全大兒子比我大3歲,張才的二兒子比劉寶全大兒子大1歲。張家的二兒子經常欺負劉家大兒子。
比如,把劉大的鬆緊帶褲子突然扒下來、往他脖梗子裏麵放楊辣子(帶毒刺的毛毛蟲)、從後麵用手把劉大眼睛蒙起來讓其他人來打劉大、罵劉大“cao你媽瞎bi”,……。
劉寶全忍無可忍,就用了半夜點火燒張才家柴禾垛的陰招,結果沒想到後來他媳婦會不打自招。
記得劉寶全被村裏基幹民兵綁起來關在大隊部一小黑屋裏麵蹲了一夜,他大兒子還給他送了兩塊熟白薯。第二天就放出來了啥事兒沒有。
又過了三年,張才成了大隊黨支部書記。
一個初夏的中午大晴天,大人們都開始歇晌了,我呢正在用蜘蛛網做的“粘子”在樹下粘“雞雞兒”(一種個頭比較小、出土比較早的蟬),就又聽到有人喊“失火啦,快來救火呀,張才家失火啦”。
人們又都爬起來去救火,我也跑去了現場。火勢不大,用鍬鏟土、用水桶潑水,火一會就撲滅了。
村幹部和村民又懷疑是劉寶全幹的。
就在“審問”劉寶全而劉寶全被整的有些頂不住的當兒,劉寶全的二兒子,比我小一歲的外號小啞巴兒的,口齒不清地說火是他點的。
有人承認,很好!
當村幹部耐心地問他為什麽點著張才家的麥秸子垛的時候,小啞巴兒劉二慢吞吞地說,“我媽今兒晌午燒火貼苞米麵餑餑(玉米麵餅子),xx(張二)拿個泥做的餑餑貼我們家鍋裏了。誰讓他往我們家鍋裏貼泥餑餑?”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
張二,後來在廣州發了大財,先後娶過四個媳婦、生了五個孩子。現在什麽也不幹,由他第四個媳婦養著他。
2000年以後我回國,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景象就是張才坐在後院裏專心地讀著人民日報。
我禁不住走進院子問候一句“三大伯好!”(因為我清楚記得我爸爸在文革中質問他,“三哥,我叫你一聲三哥、傅zs也叫你一聲三哥,憑什麽你光向著(偏袒)他?”)。
大高個兒、不駝背、白白淨淨、細皮嫩肉、瘦而顯得精幹的張才老人,熱情地和我聊了好一會兒。
我對張才,一直沒有強烈的恨意,盡管文革中他整過我父親我祖父。張才的五個女兒各個兒都是高白富美。他二女兒是我同班同學,三女兒是我妹妹的同班同學。三女兒經常到我們家和我妹妹一起做作業,三女兒在初中階段已經發育出來高高的個子、修長的脖頸、白皙的肌膚、梳著倆大長辮子,配著炯炯有神的雙眼皮大眼睛,顯得特別文氣嫻靜。到現在,我還記得她問我作業題時略帶羞澀的神態。
劉寶全一家,後來去了鄉養老院,再以後鄉鄉合並,自我上研究生後再沒有見過他們一家。
“所為是傳名啊,我的名字就叫劉寶全”。
讓我們村人人瞧不上的小人物劉寶全,也來文學城傳傳名,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