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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31:1969年,5歲,第一次吃北京臭豆腐和玫瑰醬豆腐(第三部分)

(2016-10-12 09:04:23) 下一個

就是緊在“三年自然災害”以後,北京的堂太祖母資助我家200元錢,又給了一條毛毯、一條毛料褲子和一雙皮鞋,爸爸媽媽才得以在1963年結婚,我也得以在1964年來到這個世界。

這裏需要說一句:我爸爸是在1961年中等師範學校畢業後工作當初中老師的,但是爸爸是在1983年才買了平生他第一塊手表。我的第一塊手表是在1982年春節時買的,他戴表比我還晚。

1964~1966年,這三年是我家鄉農業大豐收的三年,一個壯勞力,幹一天農活可以掙得1.2元錢,而且還有自留地;而在十年後文革末期的1975年,我村的一個壯勞力,幹一天農活隻掙得0.27元錢,也沒有自留地。

所以,我的出生,給全家帶來了下一代的繁衍(咱可是有兒子的,對得起我爺爺的過房爹,哈哈),帶來了歡樂,也被全家人認為給家裏帶來了好運氣。媽媽她非常樂意地嫁入我家,用我媽媽在2015年她自己的話說,“我喜歡這個大院子,不認人壓抑;喜歡這一大家子人,一個個整天高高興興的”。

我明白媽媽的意思。我家前幾代是先商後仕再學,我姥爺家前幾代是先官後商。所以我們家是敞亮樸素的穿堂式北方大院;而我姥爺家則是像南方園林似的,小巧院子一個套一個、還有什麽天井、花壇、鏤空花牆、金魚缸、石榴樹、翠花門樓、雕花影壁、立柱門廳什麽的。沒有“黛玉悲秋”情懷的媽媽好像不喜歡這樣陰森的大宅院,不願意打開一個後門還有好多機關在裏麵。

 

我的幼年是在營養充分中度過的,我料想那時候的爺爺,應該會帶著一大堆家鄉的土特產品,坐火車去北京去看他視為母親的嬸娘的。

1966年,文革開始,那是一個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偉大年代,我的爺爺、姥爺、堂太祖母、父親,都應該受到了衝擊,但是好像也就是反反複複寫交代材料、被造反派訓斥,還不至於撅屁股貓腰挨批鬥。這文革期間發生在我們家的重大事件,也可能就是西鄰起下歹心,想通過誣陷我父母把我家三分之一的宅基地霸占去而未得逞(請見故事11 : 1974年初夏,10歲,第一次吃喇叭花根)。

1969年,局勢稍微穩定些,爺爺就動身去北京看他嬸子。大約過了一個星期,爺爺終於在我的想念中回到了家。別的我沒有注意,但是我注意到爺爺帶回來兩個大壇子。一個壇子是鴨蛋青色的,一個是棗紅色的。奶奶說這是北京臭豆腐和腐乳,爺爺最愛吃的。看起來那個壇子有一個半大西瓜大,一個裏麵至少盛有五六斤臭豆腐或腐乳。

奶奶一打開那個鴨蛋青色的壇子,一股臭味撲麵而來,差點兒把我熏跑了,這不就是廁所大糞的味道嘛!另一個棗紅色壇子裏麵的東西,好象是生產隊殺豬分的豬血一樣的,有血塊還有血湯子,但是沒有聞出來什麽味道。

奶奶拿來兩個花瓷碗,用筷子加勺子小心翼翼地把裏麵的塊狀東西夾出來放入碗中,滿滿兩碗,然後放入一個小圓淺竹籃裏,讓我給住在街北斜對門的我姥姥家送去。

短短的行程中,我忍不住去看這兩碗豆腐狀的東西,看一次把我熏的近似暈一次,那個味道太強烈了。又過幾年聽村裏麵一個從撫順市退休回家度晚年的老頭兒講朱元璋登基後招待大臣們吃珍珠翡翠白玉湯的相聲,說那些端送白玉湯的宮女都扭頭端著那碗白玉湯,我也是差不多扭著頭拎著小竹籃。到了姥姥家,剛跟姥姥說著爺爺回來的事兒,就聽姥爺邊進堂屋門邊說,“誰買來的臭豆腐?”,看來他們都知道臭豆腐的味道。

按照我們那時候那裏的習慣,冬天就吃兩頓飯,晚上就沒有吃的了。而且,由於二叔三叔是成年人飯量大、而我弟弟沒有奶水還需要額外的營養,所以自68年冬天起,爸爸、媽媽、我、妹妹、弟弟的小家已經和爺爺奶奶叔叔們的大家分家另過,隻有過年時爸爸媽媽請爺爺奶奶叔叔一起過。可是那天晚上,奶奶蒸了一鍋饅頭,還有高粱米粥,蔥花炒白菜,讓媽媽和我等過來一起吃,當然了重點是品嚐臭豆腐和腐乳。我奶奶的發音是“腐鹵”,我認為是“俘虜”,因為文革中每家都安裝的小紙製廣播喇叭裏麵放的解放軍歌曲正是“別看他武器好,正義在我方,我撂倒一個俘虜一個,繳它幾支美國槍,嘿!”。

奶奶掰開半個饅頭,用筷子向裏麵抹了些血紅的怕人的“俘虜”遞給我,我猶豫著,看著爺爺和叔叔們享受地吃著,也就遞進嘴裏吃起來。真好吃!真香!真甜!真清香!我一下子就喜歡起俘虜不腐乳的味道,一直到永遠。

奶奶又盛給我一碗高粱米粥(秫米粥),然後用她自己的筷子夾起一小塊臭豆腐要放入我嘴裏,我極力躲開,還是冷不丁讓奶奶放入口中,在我準備吐出來的時候,一股鮮味占據了我的舌尖,我也就咀嚼賞鑒起來了,怎麽沒有臭味了?

小平同誌教導我們說,“資本主義就跟臭豆腐一樣聞起來是臭的,吃起來是香的”。我記得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時候,有這樣的說法。可是我用goggle和baidu都查不出來出處。

反正,從那時起,我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臭豆腐和醬豆腐(腐乳),並且一發不可收拾,我現在的幾個住處,冰箱裏肯定有一罐臭豆腐和一罐醬豆腐。

過年的餃子要蘸著腐乳汁兒吃,這是我爺爺的標配。而我姥爺,是愛蘸著鹵蝦油吃餃子。瞧這親家倆!

蝦醬和蝦油,是我們家再窮時也吃得起的海鮮。蝦醬裏麵含有氯化鈉、碘、磷脂、鈣、鎂、蛋白質(氨基酸)、多糖,有可能是蝦醬支撐起我們縣的文化先進,讓我們那裏的每萬人裏麵的兩院院士比例不亞於宜興和東陽太多。

可是,臭豆腐比蝦醬更臭,比蝦醬更鮮。

記得第二天,奶奶給三太爺家、三大伯家(都是村裏的地主富農)和對門的老三娘子都送了醬豆腐、臭豆腐。也有一些饞人到我家來要,其中有一個叫劉寶泉的複員軍人(半傻不傻的)也到我們家來要,奶奶僅僅是用幾片白菜葉上麵放兩塊臭豆腐和醬豆腐給他,怕他們家窮光蛋,如果用碗給他,碗就有去無回了。

那兩個帶蓋兒的壇子,後來被我奶奶用來放高粱了,記得很多年以後奶奶還在用著。

隻是,下一次吃臭豆腐或醬豆腐就是74年前後的事情了,是姥爺趕集從縣城買回來的。記得是姥姥讓我送給奶奶一些。臭豆腐還是那個味兒,腐乳好像一點也不好吃。

 

轉眼過了1976年,又飛速到了1981年下半年,我上了大學,在天津,吃食堂,早飯時的鹹菜攤兒上就有賣醬豆腐的。

到了天津,才知道腐鹵(腐乳)又叫醬豆腐。我幾乎對天津所有的地方特色的吃食都不感冒,尤其是那個醬豆腐。天津人把醬豆腐還稱為紅方,把臭豆腐稱為白方,在醬菜店裏擺放著賣。那個紅方,真的是紅and方,有些硬硬的、棱角分明,可是讓我吃起來怎麽是除了酸和鹹之外,什麽味道都沒有?我當時居然憐天憫人起來,覺得天津這“自來水醃鹹菜”的地方,可憐的人吃個醬豆腐味道都不正。

大約是在大三的時候,我去教職工住宅區的食品店去逛遊,居然發現有一種小瓶子裏裝的、看起來是黃白色的醬豆腐,標簽上寫的是玫瑰醬豆腐。我買了一瓶,好家夥居然要7角錢。到了宿舍打開一吃,味道很好的!雖然不如爺爺從北京帶回來的醬豆腐味道,但是別有風味。我不由得就著饅頭大吃起來。同宿舍的那六位開始還沒有膽子也沒有興趣吃我的醬豆腐,一看到我享受地吃玫瑰腐乳的樣子,饞膽包天,就紛紛伸筷子過來,七個似狼如虎的,一下子去了半瓶,搶著搶著,嘭的一聲,瓶子掉到地上碎了,腐乳汁兒流了一地。我隻好無可奈何地把固體醬豆腐收起來,當然到了晚上,就啥也沒有剩下。我以後再沒有買過這種玫瑰醬豆腐,主要是初師不利吧。

我上大學放假回家時,發現家裏麵已經是大塊地吃腐乳就飯了,媽媽一買就是一大碗。據小賣店主說,這個用大缸盛著的醬豆腐是北京出產的。這個我信,因為這個醬豆腐(腐乳)就是我小時候爺爺從北京帶回來的腐乳的味道,絲毫不差。看來故鄉人比天津人幸福多了。現在天津食堂裏麵的醬豆腐還是那個紅方,酸酸的、硬硬的、還粉粉的(一碰就碎)。

我後來有機會去北京,真的去前門大柵欄店裏買過北京臭豆腐,是一小瓶一小瓶的,上麵寫著王致和臭豆腐。這時候我才把王致和和臭豆腐聯係起來。在讀研究生期間,應該還是吃過幾瓶臭豆腐的。

但是自1969年,我再沒有看見過爺爺帶回來的那個鴨蛋青色的臭豆腐大罐子了。

 

1979年的一天,我村裏的一個曆史反革命分子(漢奸)、我縣裏麵唯一的一個民主黨派成員,來到我家,講他到北京走親戚,去看過我堂太祖母了,並且說我爺爺在海外的兩個弟弟都有來信。1983年,我陪爺爺去看太祖母和堂爺爺。這是我第一次去北京、第一次吃西餐、第一次喝紹興女兒紅、第一次在四(三?)星級飯店西苑飯店過夜、第一次見巴西木、第一次見堂太祖母、第一次吃蛋糕、第一次見爺爺老弟兄四個聊的熱火朝天、第一次見識北京人如何就著小碟中的醬豆腐臭豆腐吃早飯。

84年在北京實習,周末我都是被邀到堂太祖母家裏住的。讀研究生期間,我出差去北京,也是住在堂太祖母那裏,我不是貪小便宜,而是我看得出來堂太祖母真的特別喜歡我在她那裏,她願意聽我講一些可以用於生活中的科學常識,比如如何去水垢、不要喝反複燒開的熱水等。她也講過鄧穎超、另外一個同學和堂太祖母她們三個人在解放後文革前還一直來往的故事,講她們女子師範學校的學生在五四運動時去市政府前示威遊行被警察用水龍頭涼水衝個大跟頭的往事。

太祖母的家、其實還是很大的前後院子有一棵石榴樹、一棵很大很高的牛心棗樹。記得一天下大雨、瓢潑大雨,院子裏甚至積滿了水,87歲的太祖母居然穿上雨靴要自己去通下水道,我趕緊穿著涼鞋去通下水道,這時候有周圍胡同的孩子們甚至老太太們來敲門,要到院子裏來揀棗兒,太祖母爽快地讓他們進來,最後他們還留給太祖母一大盤子牛心棗兒。

在1990年,太祖母的身體逐漸不行了,二堂爺一家就不得不回家來住照顧太祖母。我偶爾也幫助一下,老人家都是那樣客氣、對兒子等晚輩包括我的幫助都是用感謝之心對待的,二堂爺親口這樣讚揚自己的老母親。

太祖母是在我出國幾年後安然離世的。高壽96歲,無疾而終。

哦,我媽媽的奶奶(我外祖父的母親),在70年代,也是於97歲時,逝於北京的,在我大姥爺家。也因此,我有機會在家鄉第一次吃上海魚(請見故事3 : 1972年初夏,8歲,第一次吃海魚)。

等我於21世紀回國時,隔輩老人皆逝去,隻見到了我那已經96歲的六姨奶奶。

現在我的二表舅也已經92歲了,而我自己也已經是52歲的青年人了。日月如梭!

 

在美國的華人超市裏,當然有王致和臭豆腐,也有王致和辣腐乳、王致和大塊腐乳、和王致和玫瑰腐乳。王致和玫瑰腐乳就是我兒時我爺爺從北京帶回來的“俘虜”,三五十年下來,味道一點兒沒有變。

 

我們家還是愛吃餃子,盡管家裏領導有南方人血統。我們家吃餃子的景象是:領導蘸著腐乳汁吃,大女兒蘸著醋和腐乳混合汁吃,兒子蘸著醬油和醋混合汁吃,小女兒倒上半碗醋吃餃子不抬頭;而我,等煮完餃子正式入席吃餃子時,就著小女兒剩下的醋,或者再加些蝦油、偶爾蘸著腐乳汁兒,但是除夕之夜的餃子,肯定是蘸著腐乳汁兒吃。

 

每當我除夕之夜吃餃子時,總是能夠想到帶回來臭豆腐和醬豆腐回來的爺爺、和一生視我們為親人的堂太祖母。而我高祖父的後代,已經開枝散葉到了陸港台、美國、加拿大、意大利、澳大利亞、英國、葡萄牙、巴西。我們恰好是在五服上,但是以後還會覺得是本家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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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68 回複 悄悄話 你把剛吃完飯的說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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