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遠離大城市的喧囂,十年前我們登陸加拿大時選擇了布蘭登這個寧靜的小城市定居,其實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個城市不算小,十萬人口在加拿大已經算中等規模城市了。布蘭登是個典型的加拿大北方城市,冬天長達6個月之久,大多數年輕人都離開這裏到大城市工作,很多退休了再回來養老,所以大多數老社區以中老年人居多。我的鄰居史密斯家就是退了休的快70歲的老兩口,史密斯太太特別好客,成為我在這個孤獨的城市認識的第一個朋友,而我在她家又認識了她的好朋友格蘭太太。
格蘭太太50多歲,法德混血,褐色頭發,藍眼睛,一看就是那種非常有魅力的女人,永遠穿著得體的衣服,搭配著各種漂亮的圍巾。在史密斯太太家第一次與格蘭夫婦三家一起聚餐時,格蘭先生就自豪地介紹:我的太太是個作家!而格蘭先生自己則是個做小生意的,還沒到退休年齡(加拿大規定65歲退休),孩子大概已經大了,離開家了,兩口子悠閑的生活在這個小城市。格蘭太太天生是個語言家,不僅能寫,也能說,就連聊天都帶著令人向往的詩情畫意,小時候的點點滴滴都能聊出花來,一件衣服,一塊蛋糕,甚至外婆的某句話都有精彩故事,這讓英語不好且不善言辭的我及其羨慕。而有些禿頂的格蘭先生則象年輕小夥子一樣從頭到尾深情和欣賞地注視著妻子,那目光簡直要把她融化,而這架勢就是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妙語如花。
再見格蘭太太是一個月之後,和史密斯太太相約一起到格蘭太太家,原來她家離我家隻隔一條街,也算是街坊鄰居。一進到書房立即被她的書桌吸引住了,並不是她的書桌有多高級,而是一切顯得那麽和諧雅致,桌上有一束鮮花,一台電腦,還有一個相框,裏麵是她女兒高中畢業照,據格蘭太太介紹,她就這一個孩子,大學畢業後就去渥太華工作結婚生子了,也不用她操心了。陽光透過窗戶懶洋洋的灑進來,格蘭太太優雅而愜意坐在桌前輕聲朗讀著她寫的詩,一隻手還下意識的撫摸著書桌的一角,雖然我聽不太懂,但那動聽的聲音至今仍讓我回想,多麽幸福和寧靜啊,我都想當作家了。
正在我每天無比羨慕格蘭太太生活的時候,天有不測風雲,半年後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格蘭先生破產了,由於資不抵債,房子被迫抵押給了銀行,格蘭夫妻不得不搬出去,而他們都沒有到退休年齡,肯定領不到任何退休金,將來生活堪憂。搬離之前,準備把家裏的家具都便宜處理賣給街坊鄰居,賣家具的廣告就貼在街頭的電線杆上。
聽聞到這個不幸遭遇後,除了同情之外,我能想到的就是去她家買些家具回來算是幫他們了,不知道那個我心儀已久的書桌賣掉沒有。於是我們夫妻倆登門拜訪,還好書桌還在,而我心有所屬,買賣當然立馬成交,而格蘭太太又象往常一樣在書桌上撫摸了幾下,露出不舍的神情,一咬牙說,搬走吧!我非常理解她對以前生活那種不舍的心情,這個書桌就代表她的美好過去,希望她不要因為我買了她的書桌而恨我。走到車庫門口,我想回頭安慰她幾句,但又不知道怎麽安慰,於是詢問他們打算搬到哪裏去,格蘭先生回答,要搬到渥太華女兒家。渥太華一直是個我向往的城市,我前段時間還在琢磨怎麽搬到渥太華定居,但由於各種原因沒有成行,現在我似乎找到了些安慰的話題,“哦,渥太華是個好地方啊,我早就想搬到那去了。”話音未落,隻見格蘭太太眼睛一紅,說:“我哪也不想去,隻喜歡這個家”,然後扭身回房了,格蘭先生則很尷尬的笑了笑,為了轉移話題,他走到車庫,在那堆處理剩下的存貨裏翻出兩盒鞋子,說免費送給我的孩子,我頓時想打自己嘴巴,後悔我剛才的弄巧成拙,在這種情況下去連累孩子大概是他們最不想要的選擇和結果。我隻能迅速地接過鞋子,道謝後和老公抬著桌子黯然的走開了。
回到家後,發現格蘭先生送的鞋子裏有一雙是同邊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的心情不好,疏於整理的緣故。想到他們暗淡的前程和格蘭太太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心裏覺得隱隱的擔心和壓抑。但把搬回來的書桌擺好後,不知怎麽覺得整個房間瞬間亮了起來,書桌擺在跟格蘭太太書房相同的位置,陽光恰好也能照在書桌上,仿佛格蘭太太以前的幸福生活我已經隻手可得,心情頓時好了很多。
自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格蘭夫妻,當他們離開這座小城時誰也沒告訴,悄無聲息地走了。而我每當我坐在格蘭太太的書桌旁,還會經常想起她優雅精致的麵容和那些動聽的詩,甚至不經意模仿她撫摸書桌的樣子,不知道離開了書桌和詩之後,格蘭太太是否能承受那遠方的苟且。
一年後,史密斯太太告訴我,格蘭夫妻在渥太華住得並不愉快,格蘭先生已經一個人搬出去了,去向不明,格蘭太太則準備提出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