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和山豹 （下）

因為是老山，開墾過的土地大約隻有三成，其餘的都是原始森林。每個寨子的後山老林裏，都生活著各種野物。打獵，也成為農民生活的一種調劑和幫補。

看他們打獵，完全顛覆了我從小心目中那種背槍牽狗，瞄準射擊的獵人形象。

那裏沒有專門的個體獵戶。農民平時進山打柴，開墾生土的時候，就在觀察森林中動物的腳印，糞便，找到它們行動的軌跡。農民認為，動物必須是在同一條軌跡上來回行動。

打獵在那裏是集體活動，全隊的男人都要出動。那天一清早，幾個有經驗的，就預先在他們認為動物會經過的地方設置幾十個鐵夾子，陷阱，網套。農民們在森林的一端散開埋伏。另外兩三個人，牽著幾十條土狗在森林的另一端等候。隊長駱老武見一切就緒，就鳴槍為號。那一邊就放開狗索，讓狗群狂吠著一齊橫列奔跑，像梳子梳頭。牽狗的人拿出銅鑼，敲打著鑼大吼著號子跟著狗跑。這就把本來藏在森林裏的動物嚇得倉皇朝一個方向逃竄。

如果被農民算計得準，有的動物就掉進陷阱，被網套網住，或者被鐵夾子夾住。有漏網的，前麵的農民就把土槍頂好火藥，迎頭痛擊。

我參加過好幾次農民的狩獵行動，收獲都不菲，有野兔，獐子，山豬，鬆鼠，狤子（山狼），有次還捕獲一頭鹿。但是因為參加的人太多，分到個人，最多也隻有幾斤能入口的肉。和南方戽蝦一樣，圍過一次獵後的山林，大約半年之內都不會有什麽動物了，所以一年也沒兩次這樣的活動。

但從來沒有打到過豹子。

事實上我從來沒有看見過豹子。但農民都說有，還說豹子是黑的，我就更不相信了。我想象中的豹子就是金錢豹。這個疑惑直到一件事情發生後才解開。

當時農村的行政劃分有五級，即縣，區，公社，大隊，小隊。但實際上隻有三級，區和大隊都沒啥實際權力，隻有縣，公社和小隊掌握實權，所以叫農村三級領導。比如說公社的彭書記，身上都有配槍，但區裏的冉書記就沒有。

彭書記出天花的時候，落下了一臉的大麻子，大家當麵叫他彭書記，背後都叫他彭麻子。彭麻子當公社書記，真是勤勤懇懇，踏踏實實的，在社員當中，口碑很好。缺點就是好吹。倒也不是吹他工作有多好，就愛吹他奇奇怪怪的經曆。在公社開知青會上，他就吹過兩件事。說他一次要下鄉，出門想找根打狗棍，看見門角立著一根上好的青花棍子，就去拿它。一把抓住才知道是條大蛇，蛇一驚，轉頭就要咬他，又被彭麻子另一隻手掐住蛇頭，化險為夷。還有一次說他過一條河上的索橋，走到索橋當中的時候突然被人推一把，掉下五十米高的河中，昏昏迷迷在河水中飄了一個多鍾頭，被水衝進一個崖洞，第二天才被人救出來，至今不知道是誰推他下水的。

知青都覺得他在吹牛，但也喜歡聽他吹這些，勝過學習中央文件。

楊隊長死後大概兩個月，彭書記下鄉到了我們大隊。先是在七隊的大隊駱書記家歇腳，吃了晚飯，喝了點酒。駱書記留他住下他不肯，硬要摸黑到我們隊來找駱老武談他入黨的事情。

從七隊上山到八隊，萬人坑是必經之路。彭麻子本來人高馬大，一鄉之主，腰間還別著盒子炮，又借著酒，就有鬼神不敬的膽量，隻身上山。外加他黨委書記，一級鄉政府，不該信迷信，汪瞎子說給他算過命，也是死無對證了。

萬人坑那一帶，不僅僅傳說扔過死人，鬧鬼，那裏還真是地勢險惡。小路的右邊是大山，山崖上黑壓壓的鬆林看不見頂，左麵是懸崖，陰森森的，煞是怕人。彭麻子打著手電筒一步步走上山崗，心中也不覺發毛，就加快腳步。

正在這時，突然什麽東西從山崖上撲下來將他壓在地上。彭麻子大叫一聲：“誰？！開麽子玩笑？！”肩頭就是一陣劇痛，一摸，是一頭山豹！這時彭書記酒也醒了，雙手掐住山豹的脖子不讓它咬。估計是頭母豹，個頭不大，彭書記和它廝打，還能打個平手。正好那裏有塊平地，兩家夥就在地裏滾過去滾過來的扭打。

到底彭麻子是人，山豹是獸，眼看彭書記已經精疲力盡，招架不住，渾身被山豹的利爪抓得鮮血淋淋。到了這個時候，彭麻子才想起自己有盒子炮。就使出自己最後吃奶的力量，一腳蹬在山豹的肚腹上，把它分離開來，迅速拔槍上膛，對著山豹就是一槍。

山豹負痛呼嘯一聲，就地打了個滾，就朝山上逃竄。奇妙的事發生了，逃竄的山豹突然變聲，

“啊~~~~~~~~~~~~~~~~~~~~~~”一聲尖細的叫聲，劃破黑夜，傳向四方。

彭書記一路打著槍，趔趔趄趄，朝生產隊走來。生產隊有耳尖的，也聽到了槍聲和“鬼”叫，喚起農民出來打排槍。又聽到遠處不斷有槍響，知道有人，駱老武就帶人把彭書記接應回來。

彭麻子一點不驚慌，正好有了吹的資料，得意洋洋給我們講這番經曆。看他一身的血，大家都相信他碰到了野物，但是不是豹子，還會發出“鬼”叫，至少我們知青存疑。

後來有機會在縣委資料室翻閱縣誌，果然看到有黑豹的記載，大約是，縣西部有黑豹，聲如吼，但交配期間，母豹發尖聲求偶，酷似人聲。那天被彭麻子打了一槍，是不是情急時呼喚夥伴，也發出這樣的聲音？

有了維基，還知道黑豹出沒的地區包括中國西南地區，緬甸，尼泊爾，印度南部和爪哇島等。豹頭比虎小、耳短、尾長約70～95公分，體重約等於成年人。以捕食小動物，狗，貓為食，傷人。

才相信彭麻子那次說的是真事，也印證了為啥那裏罵狗都用“豹子嘎的”。

也知道了，有的時候，動物比人聰明。狗哪裏是聽不見“鬼”叫？明明是聽見了怕得不敢出聲。你說老鼠見了貓還敢發狠嘛，那就說常說的“天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