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隊,駱姓的家族勢力最大。黨支部書記就姓駱,不僅是大隊的一哥,也是駱氏家族的首領。他家小公子駱福貴就在我的班上。
可以想象,駱福貴從小在村寨裏是非常驕橫的“官二代”。我接手那個班後,駱福貴不止一次告訴我,他爸是駱書記。駱福貴天資平平,上課不專心,有時還油頭滑腦貧嘴。第一次測驗,我就給了他個不及格。
這是駱福貴萬萬沒有料到的,看到分數當場就傻了。其實他老子對他是寄托著希望的,要他在學校好好讀書。大概以前的老師都看在他老子的麵上從來不為難他,卻沒想到冷不丁一下來了個不及格。
我規定發下去的成績單一定要帶回去給家長看,讓家長簽字或者按手印第二天帶回來。駱福貴第二天給我看的單子上,歪歪扭扭的簽字一看就是他小子自己的字跡。我也不聲張,放學就和他一道往他家走,這下把他嚇壞了,路上就坦白了所有錯誤,保證以後要認真讀書。那次我放過了他,他十分感激,後來就老實多了。
十八歲的胡家駒,是駱書記的大外甥,也是家中的獨養寶。這孩子生性頑劣,資質低下。他的前任向老師說他已經留過兩次級了,依然成天惹是生非。我剛上任,他一個大個子坐在後排常發怪聲搞怪,以引起哄笑為樂。有一次趁我寫黑板又發怪聲,我就讓他站起來,他不站,我年輕氣盛,過去拉他起來,他還是死強著不起來,還敢對我說:“你氣力木我大。”我說:“好吧,我們來扳個手腕,你贏了就不站起來,你輸了就站一節課。”小子竟然同意了。
我插隊也有幾年了,挖生土,鋤玉米地不是一天兩天,兩百斤的擔子也挑過,還怕了他這家中的小阿寶?兩秒鍾就把他死死扳倒。我說:“捏你二把再試試?”又捏他二把(捉住他手腕部份),他還是輸了。隻有乖乖站了一節課,但還是口服心不服。
駱老師是女的,是土知青,她是駱姓老族長的孫女,回鄉後一天農活沒幹就做了村小老師。胡家駒算起輩分來,和駱老師是一輩的。駱老師那年十九歲,在鄉下那是一支花了,有文化,做老師,人還生得不錯,好多人來求親,她都看不上眼。
不知胡家駒這小子偷偷喜歡上了駱老師!
他背地裏對駱老師有什麽表示,做過什麽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有一天我批改到胡家駒作文本的時候,看到他在作文本裏有一頁寫給駱老師的情書,這小子竟然粗心到忘記撕下來就把作文本交上來了!
放學我把胡家駒留下來,把他的“傑作”在他眼前一晃,這家夥一下子就驚慌失措,臉紅到脖子根,恨不得給我跪下來求饒。我知道這事情的嚴重性,如果傳出去,對他,對駱老師,對駱氏家族和學校的聲望,都會產生極壞的影響。我讓他寫了一個認錯保證書放在我這裏,然後就把那封情書當場燒了。那以後,這小子就徹底服服帖帖了。
我最喜歡的兩個學生還是萬子和建華,不僅因為他們乒乓球打得好,學習也是頂尖的。萬子是二隊長家的老大,天生靦腆,說話臉就會紅。一開始讓他發言他會雙手捂住臉埋在桌子下整整一節課。但是他聰明,認真,正直。我就讓他做班長,每天負責喊“起立”。喊了兩個星期,臉就不紅了,然後就鼓勵他多發言,多講話。一個學期後,他成為了班上的活躍分子。
建華用絕頂聰明來形容,一點不誇張。聽講的時候,單從他那雙如饑似渴的眼睛就可以看出他專心的程度。幾乎沒有一個課堂問題能夠難住他,差不多到了你說上句他能接下句的程度。我常常想,學生要都這麽聰明,老師得多省力啊!但是,他的爺爺是地主!
爺爺是地主也就是地主了,這孫子還給安上個地主 子 女的名號,世道真是沒有道理。所以,建華雖然成績穩居全班第一,但非常低調,有夾著尾巴做人的樣子。
一晃眼就要畢業了,上麵來了進中學的名額。我們村小十六個學生隻有八個名額。這就是說,他們當中隻有一半能上中學,其餘的八人,就隻能回鄉務農。
上麵來的指示是:貧下中農子女優先,學校推薦,大隊審批同意,三條。
誰去,誰不去,作為他們的老師,對我真是一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