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觀劇:張火丁的白素貞
宮羽
這是一年多前的經歷了。近來總覺得記憶力大不如前,但那次觀劇的情形,倒是還大部分記得。
張火丁算是國內有票房號召力的京劇演員,她那次來紐約林肯中心演兩晚,一晚《白蛇傳》,一晚《鎖麟囊》。前者是她的新作,後者是程硯秋的經典名劇。我沒法兩晚都看,就選了《白蛇傳》,因為《鎖麟囊》我看過李世濟的,而《白蛇傳》,我認為杜近芳的白蛇是經典,我自己也演過幾次“斷橋”,很熟悉這個戲,想看看這個程派的白蛇是怎樣的,也想看看和杜近芳比,是什麼感覺。
那次演出的宣傳絕對出色,大劇場兩千多座位,幾乎滿座,在京劇演出而言,是很壯觀了。張火丁是唱程派的,《白蛇傳》並不是程硯秋的戲,因為張火丁個人的喜愛而搬演過來,以程派唱腔演繹白素貞這個人物,除了“金山寺”唱昆腔、“合缽”一場自編新詞以外,本子大致用田漢的改編本。杜近芳版的《白蛇傳》珠玉在前,搬演經典是需要膽識、勇氣和能力的。“遊湖”一折,杜近芳的白娘子是明媚嬌豔的,張火丁的白娘子是含蓄溫婉,各有勝場,都是美的。“酒變”是一個小高潮,張火丁在這裏唱極快的快板,基本上唱到字字清晰入耳,頗見嘴裏功夫。下場前大幅度快速度的一連串身段水袖,反映人物驚痛又心急如焚的感情,張力大,符合劇情,舞台效果很好。“盜草”和“金山寺”改裝武打,張火丁在這兩場的立足點是武戲文打,不火爆,講究穩和準。“盜草”中一個扔鞘拋劍接劍的設計,利索穩健,沒有賣弄技巧之嫌;接過仙翁給予的靈芝疾步而去之後,有一個背影停頓,再返身拜謝,頗能感人。這樣用背影演戲的地方,在後麵的“斷橋”裏也出現過一次,符合情理而且處理得準確,於細微處提精神,可見張火丁是一個會用背影演戲的演員。“斷橋”和“合缽”是兩個相連的高潮,經過“金山寺”的開打,馬上接“斷橋”的大段唱和表演,很考演員的功力,張火丁一直在戲中,沒有失手或令人失望的地方,殊不容易。“合缽”是讓觀眾聽程派的反二黃唱腔,新的詞曲,新腔中規中矩,並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卻也算是一個圓滿的結局了。張火丁在台上,不管文戲武戲,她都是含著來演,含著來唱,呈現在舞台上的特色是內斂和冷俊,但頗含張力,所以雖然臉上總是那樣冷冷的、淡淡的,底下卻有力量,偶一爆發,效果很好,就如“酒變”那一場。但那場下場前的身段水袖,略覺不美。
“合缽”一場為了突出張火丁的程派反二黃唱腔而自創戲詞,遺憾是田漢版樸素而雅致的唱詞在前,不免顯得“合缽”的新詞過於堆砌拗口,相形見絀。而且,白素貞悠悠地在唱大段反二黃,把並排同跪的許仙晾在那兒,如何在這麽長的時間裏配合著演戲,真是有點太難為了小生。再則,“金山寺”一場棄用原詞而取昆腔,有點難以理解。從節奏和人物情感發展來看,京劇裏田漢的詞和設計的快板對唱,幹脆利落緊湊,現在改成昆腔,節奏和情節一下子就脫節了,仿佛你正在等待著一個又一個的衝突,卻莫名其妙地突然給你來一段詠歎調,叫人有點無所適從。更有一點,開場時安排十來個群眾演員過場,表示西湖遊人如織,這恰像在一幅空靈潑墨山水的留白處粘上一張旅遊照片,落入了如話劇舞台上寫實的俗套,極大地破化了京劇的寫意意境,是一處明顯的敗筆。
程派唱腔幽咽婉轉、音樂性強的特色,張火丁是掌握得很好的;程硯秋吐字送音時彈性和瓷實相結合的特色,又似乎是張火丁因功力稍欠而無法很好呈現的;但她的音色富有磁性,不為掌聲賣力,又屬難得。所以,這個張火丁的《白蛇傳》,還是很可觀的一出戲。尤其美國的京劇觀眾,如我,久聞張火丁的名,現在有機會看她這兩出大戲,當然願意給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