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31
每到逢年過節的日子，都少不了談到故鄉親友、美食新衣、盛宴慶典、禮品紅包、鞭炮煙花、春聯春晚等永恒的話題。各種美好回憶和雞湯肉湯，都令人感動。但想想自己曆年的有些過年經曆，怎麽就沒人提呢？
過年過年、除舊迎新。在準備過年這項年度大項目裏，大家都興致勃勃地參加迎新，表現高超技藝。那除舊呢？就是打 掃衛生、清理物品、處理廢舊。這種髒亂醜累的體力活兒，美女們避而遠之，擇人善任，便分配給沒啥技術，隻有點傻力氣、地位低的老實人。從小到大，我就是家 裏的那位負責此事，雖自冠過除舊分項目的小組長，負責人，經理等職，不過都是幹同樣的辛苦事情。
拿隻長杆雞毛撣子牆頭櫃頂拂灰，一不留神，灰雪滿房間飄，到處嗆人，被老媽責備後辯稱，既然外麵無雪，咱就人工造雪，瑞雪造豐年嘛。
故鄉那裏冬天沒暖氣，濕冷。若室外攝氏零下幾度，室內也僅零上幾度。當年從共用廁所洗拖把，長著凍瘡紅腫的手不 願意擰幹冰冷的水，抬著濕漉漉的拖把跑過公共走廊回房裏，一路水跡。幸虧沒結冰讓哪位老太太滑倒，哪我可就麻煩大了。有時拖地板的水太多，滲漏到樓下天花 板上，鄰居找家長抱怨。好在老爸轉頭隻讓我注意改一下，也不多批評，當初我還蠻感激他寬容。現估計他怕我罷工，不想他自己做清潔工吧。嗯，可能我小人之 心。
忙一通下來，灰頭土臉。當初在國內，剛過沒兩天到春節時，又蒙一層灰，沒完沒了。做好了沒人注意，有遺漏就受 責，讓我無成就感。出國後裝備先進點，雖領導提供浴帽口罩等防護裝備，自覺形象不怎樣而放棄使用，但冬天可以僅穿丅恤幹活，還是工作環境的巨大改善。領導 百忙之中不僅關心進度監督質量，還親自示範參與，感覺好受重視，好有成就噢。這也許是潛意識中讓我決定留下的一個重要原因吧。不過現在有點後悔，在國內雇 人幹活，還不是動動嘴皮的小事嗎？當年灌輸的自力更生與剝削階級的社會的對比，出國後發現倒了個。好啦，有些跑題，回到過年除舊上。
除了打掃，當然還要整理出廢舊物品，或賣或扔。平時礙眼又動不得的廢舊物，這時就借機處理了。這是我感覺最爽、 最有權利、最有成就感，現在覺得也最土豪的時候。當年父母象聖經似請回家的幾套毛選，文革後已多年毫無用處。當廢書紙可賣個好價錢，又怕有人大驚小怪，就 把封麵撕掉，混在其它舊書報刊裏一起賣掉，換來一兩元錢，相當於我當年半天的生活費，還蠻得意：我幹得可是掙錢的工作。中國申請頂尖大學，怎麽就沒有象美 國藤校那樣，考量窮孩子幫襯家務、從小打工掙錢能加分呢。
老爸喝的空酒瓶，過節前也要賣給廢品回收站。記得當初茅台酒瓶不是透明玻璃，回收站不要，就隨手扔了。前兩年據說舊空茅台酒瓶也價值幾百元人民幣，那我當初至少仍掉幾千元不是？這事兒想起來有點糾結，但阻礙壞人舊瓶裝新酒朦人，我作的貢獻，還是值得自豪的。
小學時書少，附近的新華書店門市部隻有兩個櫃台的兒童書。隻要有新出的《三國演義》、《水滸》連環畫，我一定買 下，幾乎收集了一整套，翻來過去看得書角卷頁散。長大後有一年除舊時，稀裏糊塗地也送進了回收站。據說原版由當年最出色的連環畫家繪製，現在舊貨市場的價 格不菲。上次回國探親，弄了套新版連環畫回來，就是質量比當年差多了。氣惱不已，當故事到處說，跟祥林嫂似的，結果有後患，下麵再提。
最土豪的壯舉，是80年代初，把數枚毛像章，當廢金屬換了幾分錢，現在據說居然有很高的收藏價值。當年除舊是受 破四舊砸爛舊社會的教育影響，那曾有現在愛傳統、古物保護，沒古物也要砸大錢＂恢複＂古物的文化經營價值觀呢，教育有缺失嗬。經此，總算悟出收藏的秘訣： 這種有強烈時代特征且當年人人棄之的，才稀罕，該留著。在我們這樣曆史上分分合合，悠久又健忘，曆史不斷重演的社會，過數十年就好壞翻轉，不值錢的就能身 價數十倍。自從我告訴女兒這連環畫書的故事後，前幾年每次過節前想把她的舊玩具送人或扔掉，她都不讓，還要翻出這典故寒磣人，嘲笑我沒有古玩收藏的長遠目 光。她那些寶貝，這裏到處都是，哪裏有多少公共收藏價值，最多是個人回憶價值。好心誠懇的教誨，有可能被舉一反三地利用反解，教育子女不容易噢。
瞧瞧，諸如此類數年間過年前的除舊活動，我賺了點小錢，扔了不少大錢。俗話說一人眼中的廢物，也許是他人眼中的寶。當年扔廢品很爽，現在感覺也更加土豪地豪氣，值錢的廢物多半還是廢物。
說句公道話，雖然年前我是瘶哈蟆，大年初一到，變王子。數天不用幹活，雞鴨魚肉頓頓有、花生瓜子天天吃。下棋打牌放鞭炮，竄門收禮看電影，一年能有幾天閑，還不用做功課。所以雖年前做奴隸苦工，年後做將軍王子，還是很盼望過年的。
在國外多年，過年周圍沒什麽氣氛，我沒春假不看春晚。衣食不缺，隨缺隨買，不似當年窮光蛋就盼望此時換新。家裏 人少又怕胖，雞鴨魚肉吸引力不大。也就是幾家朋友周末以此為因頭聚一聚而已。文化傳統往往就是一係列習俗和儀式的重複，才得以傳承。當失去了過年的這些習 俗儀式，又無新的習俗和儀式去彌補，傳統正在褪去，中國年味變很淡薄了。這兩年微信聯結一幫舊友新朋，忽然過年的氣氛，通過網絡眾人不斷提醒哄鬧，重新變 濃鬱起來。又快到過年，今天又要除舊大掃除。除仍負責擦桌子拖地的重任，我乘機讓家裏領導大人把多餘過時的衣物，收集捐掉，還美其名曰關愛窮人。自己看不 順眼的衣物乘機扔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對，眼前這件嶄新但不喜歡的襯衫，可以捐掉。這盆半死不活的蘭花該扔掉，去新買一盆。這幾把餐桌椅夠舊的，該 扔了吧。這輛車、這房子是不是也該換啦？嗯，這事兒有點大，超出我的權限，那就先提議一下吧。
我這裏囉裏囉嗦，一堆雞毛蒜皮不上台麵的糗事麻煩事，雖一般無人提及，但確實是不少人過年中的一段經曆。日子不 總是豔陽天，曆史不總是光彩事件，記憶也不總是得意和欣喜。大概人的天性愛美避醜、記好忘壞吧，我卻對曆史與記憶中，無論好壞、大小事，尤其別人不注意或 不願提的，感興趣。我就記得當年掉水溝裏、峽穀翻車逃生、過年穿著棉褲襖象米其林輪胎寶寶那麽腫還自認很帥地去照相之類不少糗事。大家過年的喜慶亮眼之事 值得大書特書，至於我們這種弱勢群體醜累的過年前苦差事，也隻能自己宣傳，爭取機會贏得一點關注眼神和同情時段吧，特此留記。
預祝大家新春快樂，包括那些幕後暗影裏默默辛勞的人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