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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人們已做過非常艱巨的努力,個人認為真經並未顯現,所以取經仍然是件非常必要的工作,這就繼續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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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經人物誌 靈吉(一)

(2016-01-05 22:32:19) 下一個

取經人物誌 靈吉(一)

雷音寺山門前的廣場上人聲喧嚷,熱鬧得像集市。人們不是來進香的普通善信,而是頗有修為的各路羅漢、揭諦和比丘僧、尼。今天是如來佛祖講經的日子,他們匯集到這裏,準備排隊進入雷音寺。羅漢們穿著統一的黃色袈裟,排成整齊的隊列,等待寺裏的伽藍們帶領進入會場。在羅漢們之先,諸佛早已進去了,他們都是隨到隨進,用不著排隊。揭諦足有三千人,穿著灰色衣衫,排成方塊隊伍,等在羅漢們的後麵。比丘僧、尼人數更多,著裝沒有定規,也不排隊,挨挨擠擠地站在廣場的邊緣,要到羅漢、揭諦們在寺內就位後才能進去。他們在寺內沒有固定的位子,將各自找空地或站或坐。
在靠近山門不遠的地方站著四位菩薩,是來自小須彌山的靈吉菩薩,南海普陀崖的觀音菩薩,五台山的文殊菩薩和峨眉山的普賢菩薩。他們的居所都在南瞻部洲,這次在靈山碰見,於是湊在一起,邊等邊說話。
四位菩薩都曾在雷音寺學習過,在如來佛祖案前接受過教誨,修為極高。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是同期畢業的,很早就相識,而且特別談得來。兩人站在一起,天南地北聊個不停。靈吉菩薩站在他倆旁邊,像在聽他們談話,偶爾還插一兩句。若在往常,他早就把話頭搶去了,讓那二位隻有旁聽和點頭的份,但今天他有心事,說話的興頭不高。暗暗地,靈吉在觀察旁邊正仰頭眺望對麵山頭的觀音菩薩。觀音的目光已經在山頭上盤桓了許久,很明顯,她也有心事。一定是琢磨著如來即將發布的項目,而靈吉也正為之傷神。
靈吉菩薩是如來佛祖最得意的弟子,一出師就被派到南瞻部洲的中央,素有東土靈山之稱的小須彌山駐守傳法。小須彌山本身是個好地方,可惜四圍土地不夠豐饒,人口偏少,靈吉盡管盡心宏法,名聲還是傳播得不夠快。現在再看,文殊和普賢比他晚好幾屆,名聲遠播的程度都已遠超過他了。他倆看上去憨憨的,工作起來熱情與恒心俱佳,把五台山和峨眉山的寺院張羅得善信眾多,香火旺盛。但若跟觀音比,他們倆又差了一截。這位小師妹畢業沒多久就搬到偏遠海邊去了。她好像賭氣似的,索性住到海島上,別人以為她從此將默默無聞,她卻於寂寞中靜心修持,深研佛法,於一段時間內連續發表重要經文,自成體係,震動了整個佛界。另外她的運氣也很好,東土發生了重大變故,大量人口遷移到離她的駐地不遠的地方,數百年間,發展得人煙稠密,文化興隆,她的名聲也在其間廣為傳播,蓋過東土的其他菩薩。
靈吉很想開拓事業,擴大自己的名聲,各種途徑比較一遍,感覺通過善信傳播的方法耗時太久,經文又不是想寫就能寫,於是隻剩下最後一種,也是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做如來佛祖的項目。平日裏如來經常把一些半公開或不公開的項目交給菩薩們去做,順便考察他們的能力。靈吉非常樂意做這種項目,做得好的話就能接到更多、更重要的項目,隨之他在佛門的地位也將上升。
一百多年前他曾接受過佛祖的一件任務,到位於東土大唐邊境的五行山去了解心猿的狀況。心猿是一隻據傳從石頭裏生出來的猴子,也就是曾經鬧過天宮的孫悟空。猴子雖然名為“悟空”,如來覺得他不夠悟,另給他取名為 “心猿”,在和菩薩們談話時都用這個名字來稱呼他。心猿變化多端,手持的金箍棒威力巨大,還能翻筋鬥雲,一個筋鬥翻出十萬八千裏。玉帝破格錄用他為神仙,在天宮裏任職,他卻不知感激,肆意胡為,把天宮攪擾得日夜不寧。玉帝被折騰得沒辦法,隻好請如來出手,製伏那隻猴子。如來見到心猿,讓他在自己手心裏翻筋鬥雲。盡管心猿心比天高,在如來眼裏,他不比一粒芥菜籽大,他的筋鬥雲翻出的所謂十萬八千裏根本不值一提。他果然沒有翻出如來的手掌心,被如來教訓了一頓,然後關在五行山下,讓他在那裏深刻反省。如來對這個囚徒並非一關了之,而是時常惦念。他派了靈吉喬裝去看望心猿,看他悔改到何種程度。那次靈吉變作小孩,在心猿麵前踢球。心猿高興壞了,大呼小叫,揮著露在山外的一隻胳膊指揮靈吉往這邊踢,往那邊踢……靈吉回去把所見如實匯報,如來聽完後看上去非常失望。
八十年前,如來把靈吉、文殊、普賢和觀音都叫去,討論心猿的事情。如來想放出心猿,對他們解釋這是早晚要做的事,與其等到某天迫不得已才去做,不如趁早打算。菩薩們知道,不僅天宮的神仙們沒閑著,人間也年年湧現各種新奇事物,世界從未停止過變化。心猿是很特殊的,不可能永遠壓在山下,如來希望保持主動,及早馴服那隻猴子,以應對將來可能出現的狀況。壓住心猿的五行山座落在南瞻部洲,可能這是如來專門找這幾位菩薩商量的原因。菩薩們都認同如來的想法,但對於如何處置心猿意見相當對立。靈吉是法術派的代表,認為可以像太上老君那樣煉丹,或研製其他寶貝,用於管住心猿;觀音則是極端的經文派,認為無論法術或者寶貝效果都有限,唯有無所不能的經文才能讓心猿徹底馴服。文殊和普賢無法提出更特別的意見,隻好依從這兩位菩薩,誰把道理闡釋得充分就附和誰。後來如來隻聽靈吉和觀音辯論。
羅漢們都進去了,揭諦們開始成縱隊進山門。如來的二秘書迦葉翩翩而來,對菩薩們打聲招呼,領他們從側麵的小門進去,直奔大殿前方靠近佛祖位子的地方。早已就位的諸佛正小聲交談著,說話聲匯成持續而低沉的轟響。菩薩們站的地方比諸佛還要靠近如來,諸佛停下交談,注視了他們一會。
觀音還是從容不迫的樣子,似乎胸有成竹,使靈吉心思更沉重。觀音寫的經書既豐富又深邃,長年保持高產,在人間的工作也非常勤謹而有效,獲得救苦救難大菩薩的美名。如來把身邊的得意弟子金蟬子打發到人間,特意讓觀音照看。靈吉估計那也是一個項目。觀音對別人從不提降生在人世的金蟬子。靈吉悄悄問過如來將如何起用金蟬子,如來說希望他能起到對佛門最大的作用,但具體情況沒有明說。
靈吉還是惦記著心猿的事,希望如來明確讓自己承擔訓導心猿的任務。觀音已經掌管了金蟬子,自己掌管心猿,一位菩薩管理一個項目,應該很公平,所以靈吉覺得不用太擔心。
這一次到靈山,靈吉拜訪了好些位大佛和羅漢,順便打聽如來最近的動向,不經意間聽說如來在雷音寺的後院悄悄起了一座爐子,不知是什麽目的。乍聽到時,靈吉心中狂喜,覺得如來一定認同了自己的意見,並著手做起了實驗。但他也很納悶,如來為何親自動手,而不是交待自己來做呢?盡管如此,他仍然暗自高興,預感自己的方案即將得到落實。後來他特意找到如來的大秘書阿儺,問佛祖是不是也在煉丹。阿儺總是表情嚴肅,讓他一開金口比佛祖還難。靈吉敢於去問他,是覺得這種事情隻要有了一點風聲,就不會完全沒有影子。阿儺正色回絕了靈吉的提問,您是從哪裏聽來的?沒事不要亂傳小道消息!靈吉沒有因此而不快,至少阿儺沒有否認,靈吉像吃了顆定心丹一樣舒坦。
大殿前端正中坐著如來,從前往後分別坐著諸佛、羅漢和揭諦。最後麵的比丘僧、尼也基本進殿了,兩位伽藍手裏搖著鈴鐺從後走向前,示意眾人安靜。如來開始講經,殿內非常肅靜,仿佛隻坐了如來一個人。如來慢悠悠地講,聽眾跟著他的思路神遊,聽得如醉如癡,講到關鍵處如來停頓一下,旁邊的伽藍適時敲一下磬,叮的一聲,拉回聽眾飄飛的思緒,重新審慎思索。
靈吉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心中琢磨著講完經後如來將宣布怎樣的事情。如來應已做了決定,才會召開這樣大型的法會,講經隻是慣例式的走個形式,後麵“順便”宣布的事情才是法會的主旨。那一定是個非常重要的決定,但事先一點也沒向諸佛和菩薩們透漏,到時候如果跟自己有關,應該怎樣應對?他扭過頭瞅了眼觀音,看得出來,她也有相仿的心事,表情相當凝重。
講經終於結束了,殿內氣氛稍稍鬆動一下,聽眾們嗡嗡地議論。如來低垂著眼睛稍事休息,抬起頭重新開講。果不其然,他講到即將開展的活動。他說:“天下四大部洲,眾生善惡,各方不一。東勝神洲的人敬天禮地,心爽氣平;北俱瀘洲人煙稀少,無多作踐;西牛賀洲因與靈山相接,萬民篤信佛門教誨,安居樂業;唯有南瞻部洲,民眾多殺多爭,好淫樂禍,誠所謂口舌凶場,是非惡海。盡管佛法已在那裏紮根,但因有各種旁門左道,善信受到太多幹擾,極難修成善果。我今有最新經卷,分三藏,三十五部,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是修真之經,正善之門。我很想將這些經書推廣到南瞻部洲,讓那裏人人思極樂,歲歲修正果。然而那個地方邪氣特別重,不僅把我的經念歪,還把我的人帶壞,所以這些經書不能隨便送去。經過長久考慮,我希望有人到南瞻部洲去挑選一位篤信佛法、深有修為的僧人,從那邊走到靈山,領取經書。在座有誰願意前往?”
殿中騷動起來,羅漢、揭諦們左右張望,尋找最可能的人選。坐在前排的諸佛都安坐不動。他們都已修得最高正果,不需要為晉階而勞心勞力。後麵的聽眾用目光相互詢問,得到否定的回應,又移開,轉向更遠的地方,仿佛輕風拂過水麵,掀起無聲而零亂的漣漪。沒有人敢貿然接受任務。在如此隆重的會議上行事一定要謹慎,以前如來的一名得意弟子就因為在如來講經時打了個哈欠,被罰到人間重新修行。這麽重大的任務,事先一定已經研究好了,今天隻不過是走形式似的宣布結果,如果有誰不識相站出來亂說話,很可能馬上被拎出去打下凡,或許如來正愁謀劃中的取經人身邊缺一個苦力呢。既然取經人要到南瞻部洲去找,管理取經的最好熟悉那邊的情況,於是眾人的目光漸漸匯攏,投向南瞻部洲的幾位菩薩身上。文殊和普賢菩薩沒有接受眾人的目光,而是傳遞給靈吉和觀音菩薩。他倆知道,最近如來召集的幾次閉門會議都是靈吉和觀音在唱主角,這件事一定和那兩位有關。
靈吉低著頭,揣測如來的意圖。如來說要找一位取經人,會是心猿嗎?不像,心猿沒出過一天家,不是僧人。那麽很可能是尚在人間的金蟬子了。金蟬子現在是僧人嗎?不知道,但至少清楚接受這樁任務的一定不是自己。靈吉心裏撲通亂跳了一陣,平靜下來,偏過頭瞅觀音。觀音正低著頭,緊抿著嘴唇。
如來又問一遍:“有誰願意去南瞻部洲,尋覓一位能前來取經的僧人?”
所有人都摒住氣,觀察著四大菩薩的舉動。文殊和普賢領會了靈吉的意思,也專注地看著觀音。既然三位菩薩都將目光投向觀音,眾人明白,這事非觀音莫屬了。觀音回過頭,瞟一眼身邊和身後的人們,注意到了他們詢問的目光。她沒再猶豫,一仰頭,勇敢地接受了眾人的目光。她款款移步,走出隊列,向上朗聲道:“弟子願意領受任務!”
如來微微點頭,露出會心的微笑。
觀音說:“弟子此去,還有哪些詳情需要注意,請佛祖明示。”
“有三個要點,請你牢記。”如來早有預備地叮嚀道,“第一,取經人隻可從東土一步步走來,不可為圖省事而駕雲,切記!”
“弟子謹記!”
“第二,我準備了兩樣佛寶給取經人,你轉交給他,以作為取經人的證明。一樣是錦襴袈裟,”說著如來伸出手,阿儺托著一隻盤子邁向前,盤中放著一件疊得四四方方的袈裟,紅色綢麵上繡著金線,光豔奪目。“另一件是根禪杖,”如來伸出另一隻手,迦葉捧著一根杖走出來。“這根杖名喚取經杖,是專門給取經人設計的。”杖身是鐵的,兩端沒有鑲金飾銀,隻在中間偏右的部位鑲了個橢圓形的環,材料與杖身相同,一點也不鮮亮。跟袈裟比,取經杖顯得太過樸素。觀音接下袈裟,看了看,後麵一位伽藍過來幫觀音拿了,觀音再接過取經杖,向如來致謝。
如來接著說:“第三,取經人走來的路上必定充滿艱險,你需為取經人物色些個有神通的妖仙,勸其向善,做取經人的助手……”
聽到這裏靈吉豎起了耳朵,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覺。
“若那些妖仙不可造,你可驅除之;若還可造,但頑性不改,你需設法約束之。我這裏另有三件箍子,名喚金、緊、禁箍,你可收著,在必要時用在妖仙身上。”
“那些妖仙包不包含心猿?”靈吉想。
觀音問:“不知憑這些箍子如何約束妖仙?”
“將箍子套在妖仙的頭上,立定生根,再不可除。每樣箍子都有一段咒語,隻要念起,妖仙將頭痛難忍,必定順服。咒語皆是秘寶,待回頭我教給你,將來你可教給取經人。”
“弟子記下。敢問對妖仙可有什麽要求?”
這正是靈吉想問的,但他的預感越發強烈,覺得心猿就是如來所說的妖仙,讓他跟從取經人前來靈山,正好了卻如來長久以來要徹底收服他的心願。
如來沒有立即回答,眼睛注視著觀音,露出些許微笑。“你自作忖奪。”他說。
阿儺過來,三隻細圓金箍在他手中的托盤上竟相閃耀。觀音接過,低頭不語。
靈吉偷眼看了一下那些箍子,基本上確定其中有一隻是給心猿準備的。如來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像掉進了冰窖,從頭涼到腳。
觀音收藏好箍子,回視如來,眼中仍帶有疑惑。
“你所選的妖仙當然應是佛門的可造之材,通過此行,使之與取經人一道共成正果。”
“弟子明白。”
靈吉也明白了,卻失望至極——確定無疑,如來要讓觀音接手監管心猿,兩個項目合而為一,一件也不留給別人。觀音還在和如來一問一答地討論取經事宜,靈吉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好戲開演了,有人卻匆匆退場,隻是舞台幕牆上一掠而過的影子,再往後的事,成也好,敗也好,與他無關。他的身子微微搖晃,仿佛腳下的地麵融化開,漫渙成泥潭,他無可攀附地往下沉。
法會結束了,會眾漸次退出,靈吉與菩薩們一道跟在諸佛後麵,眼前晃動著模糊的人影,不知過了多久才走出大殿。天地開闊,空中一無所有。一切都結束了。在無所掛慮處,靈吉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孫悟空。
每當如來和菩薩們討論心猿,靈吉的眼前就浮現出孫悟空壓在五行山下的落魄形象。說實在的,靈吉挺喜歡孫悟空的。那次踢完球,靈吉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盤腿坐在孫悟空麵前,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用了十個滴答的時間變回菩薩原形。孫悟空傻愣愣地看著靈吉,隨即聲音哽咽,哀求菩薩救他出去。靈吉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隻是陪他談心,談了很久。
孫悟空看起來並非如別人傳言的那般刁鑽頑劣,說話很坦白,就是腦筋太直,想到哪裏說到哪裏,口無遮攔,像個二楞子。靈吉很有把握地說他一定能出來,隻是機緣未到。孫悟空說當初如來把他壓在山下時答應過早晚要放他出來,可是已經等得太久了。靈吉不得不給他解釋,所謂機緣,不能隻看外部條件是否成熟,也要看內心的進展。照孫悟空目前的狀態,依然不肯用心思考,出去後還是會像隻瓶子裏的蒼蠅一樣亂撞,與其到處碰壁,不如繼續待在這裏,好好反省。孫悟空聽進去了,答應再想想。
靈吉和神仙們一樣對孫悟空懷有好奇,問他哪兒來那麽大本事。孫悟空含糊其詞,但談到和神仙們對陣的情景時卻興頭十足。這猴子記性真好,幾百年前發生的戰鬥他還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站的方位,先後運用了哪些手段,對方有哪些神仙,用的哪種兵器,甚至頭盔上插了幾根翎羽,都說得頭頭是道。靈吉引用經書上的句子開導他,出乎意料,他也說些經句反駁,有些句子不知道出自哪本書,原來他也很有學問。他的學問是從哪兒來的呢?為什麽那些學問沒對他的命運起到好作用?同樣無從得知。這是一隻怪猴子。
有時靈吉想,如果由自己來管這猴子,一定能引導他走上正途,讓他發揮特長,同時自己也得到提高。兩人優勢互補,密切協同,好好做出一番業績。可惜那隻能存在於想象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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