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雖已高齡,但皮膚依然白皙,麵貌依然端莊,真應了:美人遲暮也是美的。李姨從父母閑談中隱約得知,作為當年周家少奶奶的外婆不僅是小鎮且十裏八鄉都出了名的美人。據說待字閨中時,媒人踏破了門坎,可小姐是頗有主見並早已心有所屬。
少奶奶娘家,母親是裹了粽子樣尖尖腳賢惠的家庭主婦,一生尊循“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祖訓,精於女工與家務,但頭腦卻也並不死板僵化,當女兒還是小女孩時,把白天裹起來的腳晚上又偷偷放掉的時候,她也隻是睜隻眼閉隻眼,隻是婆婆督促得緊,說女子若沒有一雙裹得漂亮的三寸金蓮今後是嫁不到好人家的。結果,長大後少奶奶的腳既不像尖尖腳又不像解放腳。不過那時西風漸進,人們已不以小腳為美,女子們也已不纏足了。
少奶奶父親姓白,是小鎮受人尊敬的私塾先生。但基於古訓,女孩子並不能堂而皇之地進到課堂讀書,當教室裏傳來男孩子們的琅琅讀書聲時,她正在跟母親學女工及刺繡呢,通常女孩子們繡的不是鴛鴦就是蝴蝶,可她最喜歡繡百合花且繡得最好。她出生那年的那個季節,她家院裏的一院百合正開得潔白妖嬈芬芳四溢,白先生就為女兒取名:白合(取百合諧音),又因她生來愛笑,且笑靨如花,小名就叫了:花兒。下學後的父親常抱了天資聰慧的小花兒在膝上,玩耍似的教她一些四書五經及詩詞歌賦,天長日久,耳濡目染,花兒也能略通文墨了;閑時,父親也帶著她去茶園看戲,諸如《嫦娥奔月》《花木蘭》《梁山伯與祝英台》等等,回到家,小花兒就在院裏的百合叢中,翹著個蘭花指咿咿呀呀蓮步輕移地模仿著玩,倒頗有幾分神似。
待字閨中,花兒心儀的並不是鎮西頭富甲一方的祝家大公子,也不是鎮東頭三天兩頭叫媒人來說破了嘴,從城裏讀書回來風流倜儻的胡二公子。而是被父親常掛在口中的的得意門生---周家大公子。
周家在鎮上開糖坊,雖不算首富,但也家道殷實。最主要的是周家公子讀書讀得好,從小深受私塾先生厚愛,在先生家出出進進,倆人小時混熟的,隻是隨著年齡漸長,倒顯了生份。她越發出落得水靈漂亮,而他青年才俊卻為人踏實本份。倆人見麵常常話沒說上兩句,倒彼此先紅了臉。
小鎮位於內江地區,內江又名“甜城”,以出產蔗糖聞名。清代至民國年間,內江曆史上的製糖業十分興旺,那一帶產糖量曾占全川七成。那時沱江兩岸農村,以種植甘蔗為主,漫山遍野是一片片猶如綠色海洋的甘蔗林,每當山風吹來,蔗林似綠色波浪翻滾。由於生產蔗糖的原料甘蔗來源很充足,所以有 “三裏一糖坊,五裏一漏棚”繁榮景象存在。當時采取的是糖坊、漏棚土法製糖。
周家世代開糖坊,到這一代,口碑更好生意更加紅火。不僅城裏置業,鄉下也置地。隻因周老板吃苦耐勞,凡事親力親為不敢懈怠。既要管理糖坊生意又要管理鄉下田地收成。還不時要乘船順江而上或下,把產品銷往外地。
老板娘則要負責這大家族繁雜的家庭事務及侍奉公婆等。這時的周老板就特別想要兒子子承父業,把他肩上擔子一點點接過去。可是兒子人小主意大,他誌並不在糖坊,而是考取了省城華西醫科大學。這光宗耀祖的喜事,引得親朋好友,十裏八鄉的人都來道賀,周老板嘴上掛了笑也不能說啥。隻是兒子指望不上了,卻指望娶進一門精明能幹的兒媳婦,幫忙料理家中及糖坊各種事務。
媒人上門,一說即合。16歲的花兒就成為了周家少奶奶。
新婚之夜,賓客們鬧完洞房離去,寂靜新房裏,紅燭發出細微劈啪聲。醫學院學生的新郎注視著搭紅蓋頭,身穿大紅龍鳳婚衣,雙手交疊,略露一雙繡花鞋,微側著身端正坐在床沿的新娘。這時,他的視線被床沿的床裙吸引:漆黑綾羅製成的床裙褶褶生輝,最奇妙的是黑綾羅上竟開出花來,純白絲線與銀色絲線交混繡出的百合花,閃著月似的姣潔光芒。他看得呆了,隨著視線遊移,他看到花朵旁繡出一行稚拙的小字:百年好合。
外婆記得,那個夜晚的他充滿激情。他告訴她,要接她去省城讀書,讀護士專業。“在省城,要有屬於我倆的西醫診所,屬於我倆的溫馨之家,我會送給你新鮮的香水百合,讓家裏充滿百合花的芬芳。”他擁著她溫情脈脈地憧憬未來。說她就是他美麗嬌嫩的香水百合,隨即在花兒耳邊吟起詩來:
“被翻紅綾浪/臥擁一花香/陌上無緣客/知音日月長”〈原載《世界日報》小說世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