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頭山
無意邀眾賞，一心追殘陽
國人愛罵別的國家。前幾年，日本是頭號被罵國，韓國越南菲律賓新加坡都在不同時期承擔過被罵國桂冠。美國不用說了，對它的罵聲從來沒消停過，隻是大多數罵手還是認為，對美國隻能罵罵而已，打還不到時候，得再養上幾代人，臥薪嚐膽，才能最後剿滅美國。但很少被列為被罵國的俄羅斯，也意外上榜了。原因是俄羅斯駐華大使館微博登出慶祝弗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建城160周年的帖子，網上口水如汪洋一片。毛子刪了帖，大家覺得他還算懂事，豈料第二天又登出來了，隻是刪了一句，將（俄文意為“征服東方”）一句刪除。俄國輿論還指責其大使館軟骨頭。
俄國的社交媒體也爆了，俄國沒有人覺得奪過中國幾百萬平方公裏土地，那是滿人的故土，那時漢人隻是滿人的奴隸。如按中國網民的說法，難道英國以前的奴隸印度人可以去要求英國昔日的領土巴基斯坦囉，蒙古昔日的奴隸漢人可以去要求蒙古欽察汗國首都莫斯科的主權囉？俄國人還提到了庚子俄難的起因，是義和團製造了黑龍江事件，屠殺了無辜的包括婦孺在內的俄國人，毀了500多公裏東清鐵路，並蔓延到了江東海蘭泡等地。俄國人也提到當年蘇聯人幫助新中國那麽多，自己忍饑挨餓支援中國，而在珍寶島衝突中，中國人將被俘的蘇軍割耳挖鼻，竭盡殘酷侮辱之能事....
我從來沒讀到過俄國人說的這些，但從中國網站的一些反俄熱帖來看，裏麵講的俄國的壞事，也不盡是事實。可以這麽說，兩邊的網民都是信息不對稱的受害者，都相信自己這一方講的是真理，而向另一方宣泄著仇恨。
能存在到今天的大國，其領土肯定不是自古擁有的，但自稱所有領土都是自古擁有的，倒隻有天朝一家。美國的小學課本我讀過，就如實敘述了其領土的來源，都是從英國，俄國，法國，西班牙和墨西哥手裏搶的買的。俄羅斯也從未自稱它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自古擁有的，隻是說沒有一寸是多餘的。
就奪取領土而言，俄羅斯民族確實為翹楚，如果考慮它的起點並不高，也沒有象成吉思汗的機動軍事優勢和英國的海軍優勢，其成就更象一亇奇跡。讓我們把一把俄國/蘇聯的領土擴張史。
現代俄羅斯聯邦領土總麵積為1705.54萬平方公裏，依然是世界上麵積最大的一個國家。但其領土隻占前蘇聯的76.2%，占沙俄鼎盛時期的60%。俄羅斯擺脫蒙古統治開始以一個獨立國家的身份進入世界舞台時，國土麵積與人口都很有限，所處的環境非常險惡，長時間處於強鄰的包圍中。到17世紀的曆屆俄國政府，繼承了伊凡四世向東、西兩個方向擴張的“事業”，後期開始加強對南方的進攻。這一時期，俄國的最大收獲莫過於奪取了西伯利亞和阿拉斯加的大片土地。位於亞洲大陸北部的西伯利亞，西起烏拉爾，東臨太平洋，麵積約1000萬平方公裏。俄國擴張主義者隻用了60年的時間，就從烏拉爾山脈推進到了太平洋東岸（沒錯，美洲了）。
不能說西伯裏亞是從中國手裏奪走的，雖說有鮮卑裏亞的說法，但中國各朝代（包括元朝）實際控製區域從未及今天的西伯裏亞。俄羅斯接下來在西邊和南邊，與波蘭和土耳其進行了長期的角逐，終於得以將烏克蘭、白俄羅斯並入版圖，彼得一世時，俄羅斯戰勝瑞典取得了波羅的海出海口。後來與土耳其打打停停了三百年，終於鞏固了黑海沿岸、克裏木、高加索、多瑙河入海口、南俄草原。1807年，沙皇亞曆山大一世和拿破侖簽定了提爾西特和約，規定俄國可以攫取芬蘭。維也納會議上，俄國夥同普奧兩國再次瓜分波蘭，攫取了波蘭大部分地區。1826～1828年，俄國擊敗了伊朗，迫使伊朗割讓了幾乎全部格魯吉亞、北阿塞拜疆和東亞美尼亞，伊朗還付賠款2000萬銀盧布。
1828年春天到1829年秋天，俄國對土耳其帝國發動了戰爭，吞並了高加索的整個黑海海岸，並迫使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承認它合並從伊朗得到的南高加索地區。俄國還逐步向中亞推進，到19世紀中後期，吞並了包括今天的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和土庫曼在內的廣大地區，麵積近三百九十萬平方千米。19世紀中後期，俄國通過與滿清簽訂的一係列不平等條約，陸續割占了中國共計達一百五十多萬平方千米的廣闊地區。
總體上看，俄羅斯在領土擴張方麵有這樣一些優點：頑強，耐心，有忍耐力，軍事與政治並重，能審時度勢，肯吸收先進技術和文化以加強自身，也很注意自身的文化輸出（所以才有了我等愛好俄羅斯文化之人）。如與土耳其打打和和了三百年，在占優勢的情況下也沒有發動對土的全麵戰爭，因而沒有陷入到這個多民族大國的內部紛爭裏去。還有就是通過計謀使中國割讓土地，看一下曆史書，俄國得到外興安嶺以南，黑龍江以北、烏蘇裏江以東的土地，是在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時索取的“酬勞”，沒費一兵一卒，在新疆與中國劃界占了便宜也沒有與中國發生正麵武裝衝突。
可以發現，俄國沒有主動對大國、強國發動過那種“有你沒我，有我沒你”的戰爭，法俄、蘇德戰爭是被迫的。俄國是粗中有細，十分狡猾的，也是唯利是圖必要時不顧信義的，這也就是它幾經沉浮仍是國際大玩家的原因。中國和俄國的關係是糾結的，既有俄公然背盟參與八國聯軍侵華，並侵占東北，要托日本打敗俄國才保全住東北主權的不義往事，也有在二戰中支援中國抗日、新中國成立後幫助建立工業基礎的義舉。與它的交往，是與高手的博弈，需要有很高超的技巧和對毛熊深刻的認識。
中俄的邊界問題，是個攪不清理還亂的事。國際上，對邊界和領土糾紛，比較公認的依據還是國際條約，而不是什麽自古擁有的宣示。最有份量的是霸主決議，如十九世紀的維也納公約，二十世紀的凡爾賽條約，雅爾塔協議，波茨坦宣言等，這些都是戰勝者意誌；其次是雙邊條約或協定，如中俄的邊界條約規定了國界，或國內條約，如英國的大憲章，中國的優待清室條例，規定了權力交替的條件；最次就算國際會議，包括國際法庭的決議，如聯合國決議，國際法庭判決，這些都是非約束性的，像國際法庭的南海判決，根本懶得去理他。
台灣割讓給日本是有雙邊條約的，但開羅宣言是戰勝者條款，否決了中日馬關條約的規定。而中國割讓了幾百萬領土給俄國的條約，以後沒有被任何更有權威的宣言否定過，馮玉祥撕毀優待清室條例，則在國際法上使清後的中國政府失去了原大清帝國全權繼承者的地位。當時國際公認的大清帝國領土包括五個部分：中華本土（十八省原明朝領土，約300萬平方公裏），蒙古，滿洲，回疆（新疆），西藏。辛亥革命隻要求漢人故土（中華本土）獨立，而根據袁世凱與清室簽訂的優待清室條例，所有五部分主權由民國政府在優待清室的條件下予以接受。馮玉祥趕走了清帝，直接挑戰了民國對除中華本土以外地區主權的合法性，這也就是以後圍繞著這幾個地方延續至今的主權紛爭的原因。蒙古的獨立，滿洲曾經的獨立都與此事有關，現在美國老拿西藏，新疆說事，其國際法根據也起自此事。說馮玉祥是千古罪人，並不為過。
因此，在國際法立場上，俄國在中俄領土糾紛上的地位更為紮實：第一，這些領土安排是根據大清和俄國的合法協議的；第二，中國現政權並不是大清的全權繼承者，沒有資格全權代表那些糾紛領土的主人。這就好比蒙古帝國曾經是莫斯科的主人，現在的中國能代表蒙古帝國去要求莫斯科的主權嗎？至於飛地唐努烏梁海，原屬外蒙古，外蒙古都獨立了，那塊地再怎麽說也是蒙古和俄羅斯的事，有人經常上書要求中國外交部對此作出回答，讓外交部怎麽說？
但中俄領土糾紛中有一部分，就是包括珍寶島在內的，蘇聯在1929年中東路戰爭中奪取的中國領土，蘇聯是完全不在理的。中俄在90年代簽訂的邊界條約，就是對這一部分領土糾紛進行了了斷，總體上，中國拿回了大部分。另外，由於蘇聯解體，中國在新疆方麵，從那些獨立了的斯坦們手裏，也拿回了一些地。當時的蘇聯，俄羅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還是作出了不少的讓步，從國家層麵，應該說，中俄邊界問題已經得到了解決，這句話是成立的，中國現政府並沒吃什麽虧！
1945年中國的境地是非常危險的，雖然在二戰中站隊成功，但麵臨美蘇都駐軍中國的微妙形勢。曆史讓毛澤東得勝，從領土角度，是對中華民族有利的。如果蔣介石得勝，蘇聯必然介入，新疆，東北，內蒙一線不太可能屬於中國，現在中國領土可能就限於十八省漢地。因此，現代的每一個中國人，應該感到幸運，也應該對國際法和當時的世界形勢有所了解，不要再陷入這種愚蠢的，無用的衝動之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