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慕容雪村

以前不太願意讀小說，尤其是長篇的。曾幾次下定決心要讀完“紅樓夢”， 還是無法卒讀。現在老了，閑了，覺得沒什麽東西需要拚了，就來讀讀小說。

記得曾有一段時間，紅過一部叫“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的電視劇，作者名像個金庸小說裏的人物，慕容雪村。在網上剛好邂逅到這本同名小說，就看了一下，竟被其語言和情節吸引，不但一氣看完這部，又連續看完了慕容的另兩部有名的小說，“原諒我紅塵顛倒”和“天堂向左，深圳向右”。

這三部作品風格類似，基本情節也類似，都是有關主角和幾個同學，從學校走上社會後在滾滾紅塵中墮落的故事。“成都”社會級別在公司的業務經理，派出所所長層次，勉強屬於中產階級；“天堂”有混到頂級私營企業富豪的，屬於體製外最高級；“紅塵”則是高級律師，和公檢法係統的市級高官，屬於體製內中級。慕容在2014年被剝奪了在國內的言論自由權，也沒能出國，否則他可能要寫一部有關體製內高級人員的小說，覺得薄熙來事件如果讓他來寫，一定精彩！

慕容的故事安排像電影的意識流，切換也有類似蒙太奇的手法，沒有一章情節是連貫的。那些初中文化的小白可能不容易看懂，而沒聽過兩堂電影欣賞課的讀者也不容易理解。有部電影叫“低俗小說”（Pump fiction）， 將情節次序打亂，既不是正敘，也不是倒敘，非得要看幾遍才能把故事接起來。還有部電影叫“記憶碎片”，模仿一個失憶症患者，情節搞得次序混亂。生物基因中，同樣的堿基，變換了次序就不是一個東西了，藝術竟然也是這樣，前麵說的兩部電影創造性地打亂了情節順序，成了經典。估計慕容是個影迷，把電影的手法運用到小說上來了！

慕容的文字很有詩意。如這段，“肖然笑了，衛媛也笑了，夕陽斜斜地照進來，她臉上的笑容像暗夜乍放的鮮花，美麗，嬌豔，迷人”。 這讓我想起蘇東坡的詩詞，“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慕容有很多尖刻但貼切的金句，如“硬了當牲口，硬不起來當教授”，“狗雖然奔跑追逐，但並不愛任何一塊骨頭，它隻是想咬一口，或者僅僅是不想讓別的狗得逞”，“養士如飼鷹，飽則颺去、饑之噬主”，等等，比比皆是。

慕容小說中的人物，人設非常複雜，沒一個是高大全的好人。男的無一例外都好色，沒出軌的非常少見，除非自身身體有問題。對於中國繁榮娼盛的情節，小說有點過於渲染，這可能是惹得領導不高興的，也惹得善男信女們不爽的原因之一吧。對女的，除了“天堂”裏的韓靈沒有去主動身體出軌外，多數都是物質女，一個處女，一萬不行兩萬，五萬不行十萬，總能讓她脫褲子。被善待的妓女卷錢跑人，昔日暗戀的女生也卷錢跑人，剛入門的小女生就有大城府，立下要卷走老板全部家產的雄心。總之，洪洞縣裏無好人。

不過，慕容對男女愛情的描寫，還是很有特色和深度的。一是，他能寫出人性的複雜和多變。他能淋漓盡致地寫出性和愛，痛和甜，殘缺和圓滿，把破裂寫得溫情脈脈，把交易寫得神聖冰潔，其功底讓人傾佩。二是，他悲憫，把刻骨的愛恨轉化為極其輕微的往事，暴虐可能意味著深情，缺憾可能暗示著圓滿，一個幻滅孕育著另一個幻滅，幻滅之間的空白是如同風中殘燭一般的希望。

要理解現代的中國社會，以及在這個社會背景下的人性，慕容雪村的作品還是值得一讀的。那些政權終將灰飛煙滅，而留下的將是不拍火煉的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