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羅河的清華投毒案係列第三版已經接近收官的時候。最後幾篇文章還沒來得及寫這個世界上就發生了很多事件。先是雷洋案,緊接著就是川普當選美國總統。人生如同在海上航行,當你努力駛向目的地,卻發現風浪把你越帶越遠。在你以為完全迷路的時候,濃霧散去也許新大陸就在你的麵前。而所有的風景都會變成文字寫進人生的日誌裏。無論歲月如何流逝,天上的白雲會把曆史永久珍藏。
清華投毒案,2006年2013年曾經深度介入的網絡達人們大多全身而退了。但是尼羅河還在寫,這是因為有太多的事實在既往的討論中被人們忽略。比如《天妒紅顏》、《求救電郵》、《白宮請願》,在所有這些朱令案曆史文獻中都可以看到真凶的足跡。尼羅河本來計劃討論2013年9月的《美國來信》,最近一篇爆料明天係肖建華涉朱令案的網文突然傳遍中文社交網絡。如題所示,尼羅河認為這兩篇東西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就是害死北大吳今並且毒害清華朱令的真凶。
給朱令父母的《美國來信》網絡達人有過很多討論。從信封書寫格式就可以判斷寄信人肯定不在美國。根據信紙尺寸符合中國的A4紙判斷寄信人來自中國。從信件內容分析,除了毫無根據的捏造,就是破綻百出的邏輯。與前期貝誌城和天一線誣陷孫維為“唯一嫌疑人”的謊言炮製手法完全一致。
但是尼羅河在此要指出兩點被公眾完全忽略的事實。首先,所謂中國的A4紙在歐洲也是通用的。而且此人在歐洲的可能性更大。重點問題是寫這封信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全文1017個字,涉及事情經過的陳述部分不超過10%。
『她影響別人睡眠已有兩年多了,同宿舍人均處於半崩潰狀態,且忍無可忍,隻想將她逐出宿舍,要她生病留級,將她毒殘,純屬意外。她們多次向宿舍管理處投訴,而清華大學不作為錯在後;那幾個下毒的人討論N次,N個方案,才出此下策。』
事實上清華北大本科生宿舍夜間11點統一熄燈鎖閉大門。這一規定直到2000年後還在執行。如果有人熄燈後影響別人睡眠管理人員也不能不管。何況朱令另有宿舍,如果真的會影響到別人完全可以不回來。
這封信90%以上的篇幅是對朱令的詛咒:『一個我行我素,惡語傷人,不顧及她人感受,長期影響別人睡覺的人。。。是宿舍的“公害”。。。與優秀一點都不沾邊。。。人生的一切都是因果關係,一個人的福禍取決於自己種的因,即善因善果,惡因惡果。』。甚至翻來覆去罵朱令的父母不該生這樣的女兒:『隻希望來生不要再生下這種自私自利,不會與人相處,不在乎他人感覺,沒有公德意識的孩子。。。如果有來生,你們夫婦首先要教養女兒如何做人,如何尊重人,如何與人和睦相處,寬厚待人,做公益事業,成為能為國家乃至於民族做出貢獻的人。』。
很明顯,《美國來信》故事是假的,仇恨是真的。朱令為什麽被毒一直有種種猜測。有的說是情殺,有的說是嫉妒。有的說是上一代人在文革中結下的宿仇。現在真正原因大白天下了。一個從中學到大學學業優異才華出眾的女孩怎麽會與人結下如此深仇而惹來殺身之禍?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朱令已經查明了吳今死亡的真相。凶手為此寢食不安瀕臨崩潰,最終忍無可忍隻能出此下策。
朱令還在悲慘地活著,而吳今的鬼魂不時來襲。真凶毒手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幻想事情都是別人幹的,然後用超凡的文字功力論證這種幻想的真實性。最近出現在網絡媒體上的“朱令案驚天新傳聞”是這樣開始的:
『辯證唯物主義告訴我們,事物都是普遍聯係的。今天,就說說這位巨鱷跟清華女生朱令的千絲萬縷的聯係。簡言之:朱令的姐姐叫吳今,曾是肖建華的暗戀對象。吳今香消玉殞後,肖創立的明天集團就是以“吳今”(意同“明天”)命名,更令人細思恐極的是,肖建華集團內,長期雇傭那位涉嫌給朱令投毒的凶手“一毛大師”並令其擔任要職。』
這篇文章完全繼承了《天妒紅顏》《美國來信》的手法,充滿子虛烏有的情節,支離破碎的邏輯。事物是普遍聯係的沒錯,但真凶毒手必須與受害人構成直接聯係並且具備犯罪動機和犯罪手段。作者對吳今與肖建華關係是這樣說的:『山東小夥入學的第二年,北京姑娘吳今以罕見的高分考取了北大生物係。。。一個地方來的草根,一個京城的書香門第大家閨秀。山東小夥成為了漂亮的小師妹吳今眾多的追求者之一。』。事實上吳今與肖建華學科專業不同。不要說稱不上師妹,連學妹都不是。作者甚至連肖建華對吳今究竟是暗戀還是追求都沒有搞清楚,更無法編造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的犯罪動機。
吳今之死可能是個意外,但是就連公安都不敢說這個意外就是發生在野三坡。滾落20米的緩坡再墜下20米的懸崖,沒有人能不留痕跡衣著整齊甚至頭上傷口都沒有血跡。很明顯,發現吳今的地方不是原始現場。那麽通訊聯絡、交通工具、從案人員,趕在人們開始尋找吳今之前在月黑風高的深夜把已經死亡的吳今完好無損送到“天一線”附近的懸崖之下,匆忙中甚至連個人物品都沒有放回,這樣的任務在1989年的社會環境下絕對不是一個整天在圖書館啃馬列的草根狀元有能力完成的。
如果以為這篇文章把對朱令投毒的嫌疑聚焦到貝誌誠身上,那就完全誤解了作者的本意。根據原文,貝誌誠涉嫌投毒有兩點依據。第一是他認識朱令,第二是清華大學對劇毒物品管理不嚴,孫維不是唯一可以獲得鉈鹽的人。也就是說貝誌誠也有可能得到鉈鹽。如果這也能算是作案條件,那麽任何一個認識朱令的人都值得懷疑。
而貝誌誠值得特別懷疑的理由是『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一毛十幾年如一日地指控孫為凶手,令人覺得不可思議。』。以此作為懷疑貝誌誠的理由,那麽眾多懷疑孫維投毒的人都可能是凶手。事實上,貝誌誠已經承認孫維與朱令所謂爭奪民樂隊演奏機會的事情並不能作為孫維涉案的動機。而且2013年之後不斷高調指控孫維的人已經不再是貝誌誠。
根據公開信息,貝誌誠和朱令在中學是班同學上大學後各奔學業。兩個人之間並沒有密切的交集。朱令對貝誌誠不可能造成“忍無可忍”傷害。貝誌誠對朱令不可能產生非置之於死地不可的動機。作者生拉硬扯把投毒嫌疑的帽子扣在貝誌誠頭上。並非真的要誣陷貝誌誠,而是想利用貝誌誠受到肖建華的重用把肖建華釘在吳今案的被告席上。
作者有一個邏輯上無法解開的死結。如果殺吳今的真的是肖建華,作為紅N代的貝誌誠有什麽理由為了掩護一個為非作歹的草根狀元去毒害朱令。而朱令鉈中毒立案當年,這位所謂的救人英雄就被北大除名。兩件事的聯係不是誰不承認就可以否認的。如果肖建華就是始作俑者,又怎麽敢公然將貝誌誠攬在自己的旗下。這篇接近7000字的文章,完全就是一張技術拙劣的PS圖片,毫無事實與邏輯可言。
尼羅河更關心的是在荒謬不經的背後,文章作者在掩蓋什麽,逃避什麽,又不小心暴露出多少真實的東西。那才是作者心裏最不可見光的黑暗。
首先值得琢磨的是文章作者本人的身份。尼羅河在《天妒紅顏,偽善藏奸》那篇文章中分析過作者“天一線”的身份。“天一線”這個筆名正是來自野三坡吳今出事的百尺峽中一處景點的名字。此人一麵說朱令案自己不過是十年前聽說,十年後偶然想起,一麵說十年來一直牽掛著朱令案,甚至有鬼魂頻頻入夢來。一麵說自己查遍了鉈中毒的各種資料,一麵卻又表示出對鉈的毒性原理一無所知。一麵說自己是93年才來北京上學的南方女子,認識朱令的父母認識朱令的同學唯獨從來沒有與仰慕已久的貝誌誠有任何交往,卻和貝誌誠一樣在北京公安局有自己的內線。
《美國來信》作者自稱是『一個略知一二的人』。而在這篇文章中,隨處可見從公開信息中無從查證的“內情”。比如『首輔身邊的戰友,一毛家都很熟。』,再比如當年(1989年)擔任北大學生會主席的肖建華什麽時候和誰戀愛,背後得到誰的指點站穩正確立場。
從《天妒紅顏》到《美國來信》再到最近的“朱令案驚天爆料”,作者可能完全沒有意識到已經暴露了自己就是一個案中人。得到某種神秘的力量的幫助逃出生天,然後躲在一個自以為安全的地方欣賞自己的傑作。誣陷孫維,進而栽贓孫維朱令的同學,現在又企圖把完全無關的人拉進來,都不過是尋求精神解脫的手段。因為他無論躲在什麽地方都能感覺到有千百雙眼睛一直在盯著他。包括當年和他同屬一個圈子裏的人,和後來通過網絡信息加入朱令案討論的公眾。
回到這篇文章本身,作者刻意回避了那些最刺激自己神經的事情。比如1997年4月北京警方為什麽要突然對孫維進行強製問詢。作者的解釋是『警方一直沒有充足的證據將孫維列為嫌疑人,隨後在高層壓力下將孫列為嫌疑人進行問訊。』。
如果警方有證據表明孫維涉案投毒,拿下孫維沒有必要等到兩年之後。如果警方沒有證據,幾個小時的強製問詢也不可能培養出一個投毒犯來。北京公安局一直就在中央政法委的直接領導之下,基本上是一個準軍事化機構,完全不存在需要高層施壓才服從命令的問題。即使在多年之後,已經退休的辦案人依舊守口如瓶。朱令父母要求公開已經掌握的證據依然可以被非法拒絕。這就證明朱令案一直就在北京公安局掌控之中。1997年突審孫維究竟所為何來,尼羅河在後續的文章會有進一步解析。
真正讓作者忌憚的是貝誌誠發起的“遠程診斷”。文章兩次提到“遠程診斷”都是采取正麵的描述。甚至懷疑貝誌誠是投毒嫌疑人根據也隻限於『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一毛十幾年如一日地指控孫為凶手』,而全然不敢涉及對“遠程診斷”的質疑。
『朱令案發生的年代,正處於中國互聯網的萌芽階段,朱令高中同學,北大力學係學生,後來成為某係核心骨幹,當時還是北大力學係學生、後來成為著名互聯網達人的“一毛大師”在國際互聯網上發起求救,經國際醫學界診斷為鉈中毒。』
『朱令遭兩次投毒兩次中毒,一當時直沒有找出病因。一毛大師隨後利用互聯網向全球發起求救,最終確診屬於鉈中毒。』
事實上,在2013年朱令案網絡討論中,針對貝誌誠最有力的質疑就是直指“遠程診斷”完全就是一個騙局。還是讓事實自己說話吧。
貝誌誠在“求救信”中一開始就明確否定了協和醫院的診斷,而且選擇性地描述了朱令的中毒症狀,甚至直接提出了誘導性問題:朱令是不是鉈中毒。對上百份網絡回信的研究表明國外專業人員對朱令的診斷與協和醫院基本相同。首先考慮的是多發性神經根炎。鉈中毒與自身免疫性疾病、脊髓灰質炎出現的頻度相同,排在第四位。具有史實證據意義的中央電視台文獻記錄片《朱令的十二年》貝誌誠在求救信發出不到48小時就通知朱令父親外國專家診斷鉈中毒:“十號發了那是個周一,周三我就給朱令他爸爸打電話,我看到提問裏有說鉈中毒的。”(電視片中貝誌誠原話)。而出現在電視片電腦屏幕上的“專家電郵”其實是大段的教科書上鉈中毒文字拷貝。求救信發出一周後介入朱令診治的當時美國駐北京大使館醫務官員親自證實:“當時各種診斷建議像洪水一樣湧來,鉈中毒的診斷沒有浮出水麵。”。
如果投毒人是貝誌誠,邏輯上遠程診斷就不可能是真的。而這篇文章的作者一麵希望把投毒嫌疑推給貝誌誠,卻仍然舍不得撕下“遠程診斷”的麵具。正好說明了這個麵具真正要庇護的人不是貝誌誠,而是害死吳今毒殘朱令的真凶。再次證明這個真凶不過是想借貝誌誠的汙名把肖建華與吳今案綁在一起,讓自己再心安理得多過幾年逍遙法外的日子。
尼羅河在《野三坡之吳今玉碎》這篇文章中對吳今的死亡原因有如下討論:
吳今為什麽會死,又是死於什麽人之手。如果有人還看不明白,可以回頭去讀一讀尼羅河的上一篇文章《野三坡之絕筆回聲》。吳今在絕筆中傳遞了明確的信息,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讓她陷入黑暗的包圍。吳今所指的黑暗顯然不是黑夜,而是人性的邪惡製造出來的人間黑暗。她離開野三坡後就消失在她絕筆中所指的黑暗之中。在那種地方不論自殺還是他殺還是過失致死都可以說成是意外。
我們現在沒有證據從醫學上說明吳今的死亡。證據都在北京公安的手裏。吳今的父母都已經接受“意外死亡”的結論。不錯,可以說吳今是死於意外。不論是為了吳今的隱私還是屈從於權勢的壓力接受“意外死亡”都是最好的選擇。而且上不得台麵的真相已經在幕後攤牌,完全沒有作屍體解剖的必要。但是這個“意外”絕對不是發生在野三坡的意外墜崖。
是什麽樣的東西能讓吳今這樣一個聰明靈巧的大二學生犯下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而陷入無法擺脫的黑暗。吳今之死又是一個怎麽樣的意外可以讓吳今的父母無言地接受現實。尼羅河不是想不出來,而是沒有任何線索支持尼羅河的猜想。這個線索現在有了。
這篇“朱令案驚天新傳聞”的作者在文章就要結束的時候突發感慨:『青春夢想、激蕩歲月、商戰殺伐,多巴胺和荷爾蒙,往事如煙,隨風飄去。』。
荷爾蒙是什麽大家都很清楚,文章中提到的荷爾蒙應該特指與人類性活動有關的激素。那麽多巴胺是什麽?是一種去甲腎上腺素的前體物質。臨床醫學上廣泛用來搶救休克病人。它可以提升血壓,增強心力。在一定劑量範圍內可以增加腎血流量,有效地防止休克經常並發的腎功能衰竭。
但是,這篇文章中的多巴胺不是作為治療使用的多巴胺。而是作為腦神經遞質的多巴胺。特別是在丘腦的多巴胺能神經元興奮可以使人產生激情性欲錯覺甚至喪失理智。但是人類無法把外源性的多巴胺精確釋放到大腦某一部位的神經元。於是就有了一類特殊的藥品,迷幻劑。這類藥品幾乎毫無例外地刺激大腦多巴胺的產生和釋放,使人陷於情欲極度亢奮狀態,失去對意識和行為的控製。經過一段時間的使用會產生藥物依賴性,也就是上癮。過量會導致死亡。
“朱令案驚天新傳聞”的作者不僅知道是誰害死吳今的,很顯然還知道吳今是怎麽死的。1989年的中國北京,有誰能獲得這種藥品,有誰敢使用這種藥品。這是一個不難根據經驗回答的問題。往事不會如煙而散,吳今死亡的真正原因已經記錄在警方的檔案之中。而“多巴胺”的受害者也不止吳今一個人。她們都還活著,等待正義得到伸張的一天。
“朱令案驚天新傳聞”並非這篇文章的正式標題。這篇文章大概是2017年2月10日到12日之間由作者本人用不同的網名先後在主要海外中文網站上發布。尼羅河看到的有未名、萬維、明鏡和多維。文章的標題不盡相同。有《當年的清華投毒案會是他嗎!》《“金融巨鱷”肖建華或涉朱令案!》。比較有趣的標題是署名為“長箭在手”發布在明鏡新聞網的《北大的朱令舊案,有了驚天新傳聞 》。和幾年前白宮請願書一樣,在標題就出現了一個明顯的錯誤。很明顯作者本來是要寫清華的朱令案。而最糾結的其實是朱令案的真正源頭:北大的吳今案。就像貝誌誠本來要說“回信中有說是鉈中毒的”。因為惦記著當天一大早剛剛發出的誘導性提問。就說成了“提問裏有說是鉈中毒”。此人的小毛病完全可以成為他寫在臉上的個性標記。也可能是一種家族特征。這一點關注朱令案的各方人士已經有過深入的討論。
朱令父母對這篇文章立即做出了反應。聲明中說:『近日,網絡上出現了一係列的文章,將我們多年前意外身故的大女兒吳今與素不相識的人士牽涉在一起。文章內容東拚西湊, 誣陷真誠幫助我們的朋友。這樣荒唐的謠言,混肴視聽,恐有為真凶掩護之嫌,使我們感到悲痛和憤怒。我們已經向公安機關報告了這一情況,希望公安機關能夠盡職追查此類謠言的來源,也懇請警方推進朱令案的偵破工作。』
那封誣陷朱令遭到室友集體投毒的《美國來信》,朱令父母也交給了公安局,希望能為抓捕真凶提供線索。想必朱令父母已經查覺到這些東西的作者究竟是什麽人。拒絕公布朱令案信息的北京警方當然知道這裏麵究竟是怎麽回事。與六四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始的吳今朱令案已經成為執政黨的心病。希望中國第四代領導核心履行向人民許下的承諾:法製中國,沒有鐵帽子王,也沒有鐵卷丹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