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漢語人名拚音
張晰
漢字是一種語素文字,有時也被稱為表意文字。雖然漢字中有90%以上的字是形聲字,但漢字中的聲符本身並不是專門的表音符號,聲符與字音之間的對應隨著語言的發展又在變化,不懂漢字的人僅從字形結構上無從推導出其讀音。漢字有別於世界上廣泛使用的表音文字,後者在表達內容的同時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出其符號的讀音,與口語達成一定程度的吻合。為了和外部世界交流,使用漢字的華人為了使不懂漢字的人能較為準確的讀出自己的名字就必須使用羅馬字母(也稱拉丁字母)來拚寫自己的漢語名字。
同樣的漢字,大陸,香港和台灣有時使用不同的羅馬字母拚寫。拿筆者的姓氏“張”來說,大陸拚寫為 Zhang,香港拚寫為Cheung,台灣拚寫為 Chang。 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是不同的羅馬字拚寫體係。大陸使用的拚寫係統是《漢語拚音方案》,香港使用的是粵語拚音方法,而台灣使用的是威妥瑪式拚音法(Wade-Giles romanization)或稱威氏拚音法。
威氏拚音法是由英國人Thomas Francis Wade於1867年開始創建,後由另一英國人Herbert Allen Giles加以修訂,於Giles的漢英字典(1892)完成。威氏拚音法將以羅馬字母為漢字注音首次加以係統化規範化,其標音對象是具有代表性和實用性的北京官話。威氏拚音誕生之後被廣泛應用於郵政電信,外交護照中的漢語人名及地名的譯音以及各種英文參考資料,成為20世紀中文的主要音譯係統,英文中許多有關中國元素或概念的詞匯均來自威氏拚音,如功夫Kungfu,太極Taichi,道教Taoism,易經I-Ching等,至今仍在使用。以威氏拚音法注音的漢語人名和地名也流傳甚廣。例如孫逸仙(孫中山)Sun Yat-sen, 宋慶齡Soong Ching-ling,北京Peking,台北 Taipei等。威氏拚音法的特點之一是利用送氣符號(‘)來表示送氣的聲母,例如ch'ang用來表示“常”的讀音,chang用來表示“張”的讀音,p'ei相當於“裴”的讀音,而pei對應的是“北”音。威氏拚音法照顧到了英語使用者的發音習慣,保持了接近英文拚法的一些特點。一旦熟悉了威氏拚音法,說英語的人能夠比較容易地讀出羅馬字母組合起來的發音,近似漢字原先的讀音。按照威氏拚音法的規則,約有38% 的漢語音節需要使用附加符號,而過多的附加符合使威氏拚音書寫起來極為累贅,給使用者造成很大的負擔。許多附加符號在實際運用中往往被人省略,這又反過來造成了大量的音節混亂。同時用威氏拚音標注的讀音和漢字的實際發音有時也相去甚遠,例如用 Peking標注北京。
中國學者探索漢字拚音化的步伐也始終沒有停止過。上世紀二十年代中國曾有一股製定漢語拚音體係的熱潮。林語堂,趙元任,黎錦熙等學者都是積極的設計者和實踐者。漢字拉丁化運動最重要的成果應該是《國語羅馬字》(又叫“國語羅馬字拚音法式”)的誕生。《國語羅馬字》是民國政府1928年頒布的漢字拉丁化方案。其特點之一是用羅馬字母本身而不是特殊的附加符號表示漢語的聲調。也就是說,同一個字音要用不同的羅馬字母表示其不同的聲調。例如用ai-air-ae-ay表示漢語中ai 音的四聲, 用jiou-jyou-jeou-jiow表示漢語中jiu 音的四聲 。中國著名數學家陳省身的拚音名字Shiing-Shen Chern就是基於《國語羅馬字》的規則。 雖然這一體係避免了附加符號的使用,但複雜的聲調拚寫規則不便學習與運用,無法真正普及。
在大陸影響最大的漢字注音體係當屬《漢語拚音方案》(以下簡稱為“漢語拚音”),是中國學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經過反複討論審議而發明製定的,於1958年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批準頒布。漢語拚音在羅馬字母的選擇和順序, 語音標準的確定,音節的拚寫和分界,標調方法等方麵都可以說是既充分考慮到漢語的特點,書寫的便利,同時又是盡量與國際音標接軌,相對來說是比較科學的。從漢語拚音的誕生之日起,就在大陸得到大力推廣和普及,取代了以前的各種羅馬字母拚寫法, 同時也逐步為國際社會所接受。除了曆史上形成的約定俗成的名稱之外,地名人名的羅馬拚寫都開始使用漢語拚音。2011年中國政府進一步頒布了《中國人名漢語拚音字母拚寫規則》並與2012年開始實施。文件中對單姓,複姓,單字名,多字名等各種情況作出了詳細的規定並舉例說明。根據規則,書寫漢語人名時聲調符號可 以省略,采用“姓和名分寫 ,姓在前 ,名在後 ,姓名之間用空格分開”的格式。名字是雙音節的,音節之間不用連字符,同時姓和名的首字母大寫。 例如, 習近平 Xi Jinping,鄧小平 Deng Xiaoping。這一格式不僅見於中國的媒體,同時也被國際社會所采納。不管是BBC還是CNN等英語媒體報道習近平時都沒有使用名在前姓在後的英語習慣,無一例外都使用的是 Xi Jinping。這恐怕是出於尊重中國人自己的選擇,和中國媒體保持一致以免引起混亂。有意思的是,中國曆史上著名的政治人物如毛澤東,蔣介石,孫中山,宋慶齡等在以往的英文媒體中都采用的是姓在前名在後的格式,不管他們的名字是用漢語拚音法,威氏拚音法或國語羅馬字哪種方法拚寫的。
嚴格地說,姓在前名在後的人名拚音格式應僅僅用於以拚音書寫的文件中,而不是英語行文中。對於我們這些生活在海外的普通人來說最好遵循英語的習慣,使用名先姓後的格式,不然容易發生誤解,尤其是當姓和名都是單音節時。比如 Wang Li 不知是王莉還是李望,Yang Xia是楊霞還是夏陽?解決辦法之一是把姓的所有字母都大寫。如果你的拚音名字中有羅馬字母q或x的話,讓老外正確地讀出你的名字往往是件頭疼的事。漢語拚音中的字母q和x與其在國際音標中的讀音毫不相幹。q在國際音標和世界上大多數語言中發音為“科”,而x 在國際音標中的讀音接近“喝”。漢語拚音則硬性規定q代表漢語中的“七”音,x代表漢語中的“西”音。帶有q或x的漢語拚音名字老外很難唸出來或很難唸得準確。我有一個朋友姓李名琦,拚音寫作 Qi Li。老外叫她的名字有各種發音,最為可笑的是一次她候診看病,護士叫她的名字發音聽起來就像喊“快來”。
為了入鄉隨俗,或由於自己的漢語名字用其他語言不太好唸,在英語世界生活的不少華人也給自己起了英文的名字。這種起名五花八門,因人而異,沒有一個統一的模式。有些人起的英文名字和自己的漢語名字諧音, 比如叫王麗麗的起了英文名字Lily Wang,麗麗照應lily“百合花 ”, 發音相近,寓意又好。有些人起的英文名字扣合自己漢語名字的意思,比如 李玉起了英文名字叫 jade。還有人起個英文名字同時還保留自己的漢語名字的, 比如 Roy Yue Li, Alex Xi Zhang。大部分人的英語名字與自己的漢語名字在發音上和意思上毫無關聯,個中原因隻有本人自己清楚,或許根本沒有特別的原因僅僅出於喜歡而已。例如Brian Li,Nancy Zhang,Jason Liu,Michael Zhao等等都極為常見。一般來講,中國人隻是 “改名”而不 “換姓”。但也有人連自己的姓也改的。筆者以前有一位姓王的同事,起了個英文名叫Gary,他自稱全名叫 Gary King, 單位裏也確實用了Gary King作為他的Email地址。這種改姓的現象畢竟很罕見,因為這樣做多少有數典忘祖之嫌吧。說起中國人的英文名字還有一件有趣的現象。也是一位同事,他的漢語名字是劉宇華。他嫌老外唸他的名字不準,起了個英文名字叫 Henry。這樣老外倒是唸準了,但中國同事卻不叫他Henry,而是喊他“劉亨利”。這種“逆向翻譯”得來的中文名字和他原來的漢語名字可謂風馬牛不相及,隻能付之一笑了。
漢語拚音是以普通話(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的漢民族共同語)的發音為基礎的漢字注音,而同一個漢字在漢語方言中讀音是不同的。香港傳統上以說粵語為主。香港人基本上是用粵語的發音來為漢字注音的。例如張拚寫為Cheung, 劉為Lau, 陳為 Chan,梁為 Leung,這不同於大陸的漢語拚音體係,也有別於威氏拚音法或國語羅馬字拚音法式,形成了獨特的港府粵語拚音模式。受英語的影響,不少香港人還給自己起了英文名字。有些人的名字已經家喻戶曉,廣泛傳播,不能以其它拚音形式所替代。比如說Jackie Chan,大家可能知道是說成龍,說Jacky Cheung,人們可能知道是說張學友,如果用漢語拚音拚寫他們的名字,有可能不知所指是誰了。
上文提到的由民國政府1928年頒布的《國語羅馬字》 盡管在大陸沒什麽影響,在台灣長時期以來卻被認為是官方的漢字注音體係,直到1986年台灣才對《國語羅馬字》進行了修訂,以《國語注音符號第二式》公布。2002年台灣又頒布了另一套新式漢字拚音《通用拚音》。為了與大陸對接,2009年台灣的官方漢字譯音標準又全麵改采大陸的漢語拚音。但是所有這些拚音方案並未以強製方式加以實行,再加上早期的威氏拚音法,形成了幾種拚音體係並存的局麵。具體到台灣人漢語名字的羅馬字拚寫,可以說是五花八門, 各取所需,各取所愛。就拿前些時間參與角逐台灣地區領導人的幾位候選人的拚音名字來說,其混亂程度就可見一斑。在英文媒體中,蔡英文的拚音名字是Tsai Ing-wen,比較一下馬英九的拚音名字Ma Ying-jeou,讀者就會立刻發現同是中文的“英”字,在二人的拚音名字中卻拚寫不同,是同字異拚。在報道朱立倫時,媒體卻沒有使用姓前名後的格式,而是使用了英語名前姓後的習慣,Eric Chu或 Eric Liluan Chu。注意Liluan的拚寫中也沒有台灣慣用的連字符。宋楚瑜的拚音名字在某些英語媒體(如南華早報)中更為奇特,寫為 James Soong Chu-yu,可謂是名+姓+名的中英文格式的混合體。同時,宋楚瑜的“楚”字和朱立倫的“朱”字在台灣拚寫中用同一樣的拚音Chu, 可謂異字同拚。
中國人的漢語名字本來明明白白,一清二楚,在大陸,香港和台灣拚音寫出來卻不盡相同。這種現象在世界上其他民族和其他語言中都是少見的。 這種混亂有曆史的原因,也有現實的原因,恐怕還有政治因素參雜其中。同為炎黃子孫,我們做到了“書同文”但卻做不到“文同拚”。不禁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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